第43章 了不起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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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馭水,馭水……」

  嚴君仆喚著黑馬的名字,一面安撫,一面從僕役手中接過金瘡藥,一把拔出馬臀上的匕首。

  他的動作快而利落,鮮血噴濺而出,團著金瘡藥的布帛也已經按上去。

  黑馬馭水似乎懂得嚴君仆是在救護自己。

  它克制著疼痛,沒有拼命掙扎。

  「好了,好了……」

  嚴君仆一面理順馬毛,一面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了什麼?

  沈連翹如墜雲霧。

  她像是被抽乾了力氣,扶著門框站穩,問道:「是不是東家出事了?」

  這一整日的心神不定,原來皆因為此。

  嚴君仆沒有回答她的話。

  他轉身吩咐追著馬匹趕來的門房,沉聲道:「關門,叫各處的人在城外長亭匯合!騎快馬,帶兵器!」

  門房應聲而退,嚴君仆這才同沈連翹說話。

  他冷峻的神情變得柔和了些,像哄孩子般對沈連翹道:「沈掌柜別害怕,你守著家裡就好。我帶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興許只是沒拴好馬,馭水自己跑回來了。」

  自己跑回來了?那屁股上的刀也是它自己插的?

  沈連翹直勾勾看著嚴君仆,帶著幾分怒氣道:「嚴管家,您瞧著我像傻子嗎?」

  她當然不是傻子。

  只不過她除了會算帳,還會什麼?

  他們是去救人,不是去做買賣。

  「事情是這樣的,」嚴君仆道,「前些日子,咱們家裡就覺得這次邙山祭祖有些詭異。原本只要是大的祭奠,都要早早封山,但邙山一直未封,朝廷為示皇族節儉,也不准帶許多人去。世子爺覺得奇怪,但如果懷疑朝廷,便是有不臣之心,故而也只能去了。」

  所以他今日才會忍不住緊張。

  嚴君仆蹙眉道:「現在要進山,就要有邙山輿圖。前些日子我把輿圖交給世子爺了,沈掌柜如果想幫忙,可以去找找。」

  讓她找點東西,也算是幫了忙,不至於只能站在原地打轉。

  這姑娘發起脾氣挺嚇人的。

  「好!」沈連翹眼神亮起道,「昨日我見過那輿圖,就在書房。」

  但是書房裡沒有。

  沈連翹記得昨夜她來建議賣掉不賺錢鋪子時,孔佑就坐在書案後,看那張輿圖。

  可她翻遍了書房,翻得一片狼藉,也沒有找到。

  跑去孔佑的臥房找,也沒有。

  嚴君仆很快來了。

  他急著出發,已經安排好其餘的事,就差輿圖。

  「找不到嗎?」

  嚴君仆一向是悠閒自在、從容淡定的,但此時他的國字臉上那一雙濃眉如待出的利劍,裹著戾氣和風暴。

  沈連翹空著手站在屋內,感覺自己的心像被人塞進葫蘆里,沮喪沉悶透不過氣。

  「別慌,」嚴君仆道,「沒有輿圖,我們還可以搜山。只不過慢一點,就算再慢,也會找到世子爺。」

  不,對於有可能重傷的人來說,慢了一步,便是生死之別。

  「嚴管家,」沈連翹攥著的手鬆開,緊咬下唇的牙齒也鬆開,忽然道,「你能不能,等我一下。」

  在十萬火急之時,等一個人嗎?

  嚴君仆正要說他等不得,忽然看到沈連翹走到書案後,推走上面的雜物,鋪開一張紙。

  硯台里還留著昨日未乾的殘墨,她用毛筆蘸水胡亂在裡面蹭幾下,便提起筆。

  嚴君仆忽然明白沈連翹要做什麼。

  這姑娘的記性很好。

  她能用十幾天學會分辨金銀、算帳記事;她記得數百件首飾的材質、配件以及價格;她甚至認識每一個貴人跟著的奴婢,能在那奴婢來取貨時準確無誤送上首飾。

  那麼她或許……記得一張看過的輿圖。

  嚴君仆屏聲靜氣站在書案後,看著沈連翹落筆。

  峰巒疊嶂,那是山的走勢;羊腸鳥道,那是路徑狹窄;高低錯落,那是地形有差;方正幽深,那是皇陵要址。


  她不善書法,然而落筆卻如游龍入水;她不懂書畫,然而描摹卻像謄抄原稿。

  嚴君仆不由得開始為她研墨。

  沈連翹凝神繪製輿圖,甚至把昨夜孔佑的標註也認真寫出。

  在一處山崖,他寫道:「哨卡,勿近。」

  在一處空地,他寫道:「無障,勿進。」

  在一處山洞,他寫道:「可藏。」

  在一處水澗,他寫道:「險地。」

  還有一處看起來很尋常的山路,他畫了一把弩弓。

  沈連翹筆不停,心不停,直到畫完整幅輿圖,才緊張地擡起頭,看著嚴君仆道:「對嗎?」

  她的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膽怯。

  那是怕自己出錯,怕錯了,關係到一個人的性命。

  「不會錯!」嚴君仆點頭,「這幅圖我也看過,卻不能像小姐這般完整畫出來,更不知道世子爺標了這麼多。」

  似乎是下意識,他喚她「小姐」。

  不是金樓的掌柜,而是他們一開始尋找的,能幫助東家的小姐。

  沈連翹鬆了一口氣。

  「我也去!」她道,「我去試試玉獅子,除非它把我摔死,否則我一定要去!」

  大概是不相信沈連翹能騎馬,嚴君仆沒有刻意阻止她。

  時間緊迫。

  嚴君仆帶著輿圖出去,沒有等沈連翹,自顧自翻身上馬往城門去。

  午後進出城門的人很多,嚴君仆在出城的隊列里著急等著,剛到城門口,便聽到有人在喊。

  「嚴管家——」

  那聲音清脆又激動,嚴君仆轉過身,看到沈連翹騎著玉獅子,向他飛奔而來。

  午後清亮的陽光中,她身穿月白窄袖短衫,淺青色的男裝褌褲,好似一朵奔涌而來的水花。

  雖然難以置信,但嚴君仆還是立刻對守門吏道:「那個姑娘,我們一起的。」

  許多人自動讓開,沈連翹跳下馬,牽著韁繩擠過來,同嚴君仆一起出城去。

  等到了城外,嚴君仆才發現她的褲子上沾了很多土,衣袖也磨破了。

  看來還是摔過,且不止摔過一次。

  他假裝沒有看到,問:「能快些嗎?」

  「能!」沈連翹握緊玉獅子的韁繩,緊夾馬腹向前竄去。馬兒跑得太快,她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

  臉紅心虛,但更多的是著急。

  東家……

  她在心中默默喚道,你要好好的。

  對我好的人不多,請你千萬要好好的。

  出城一里,漸漸有從旁側跑來的馬匹加入隊伍。

  沈連翹不認得那些人。

  他們穿著不同的衣服,看起來各行各業都有。

  但他們的目光都是一樣陰冷,他們馬匹的褡褳下,都露出兵刃的寒光。

  出城兩里,突然有斥候騎著快馬迎面而來。

  斥候一面飛奔,一面沿路報導:「邙山中有賊人出沒,京城加強警戒!」

  果然是邙山出事了。

  孔佑的馬回來得快,才讓他們有時間準備,才讓他們能趕在支援的禁軍前面。

  或許,朝廷會派禁軍支援嗎?

  沈連翹和嚴君仆對視一眼。

  他們都懂對方想些什麼。

  楊嘯,是太傅楊秋皓的長子,官拜行軍大將軍,接替父親,在西北迎擊匈奴。

  他身高七尺開外,肌肉虬結威風凜凜。因為正值壯年,且常在軍中,故而體格健壯又勇武超群。

  此時孔佑趴在地上,勉強擡起頭,看著面前的大將軍。

  他身上遍布傷口,而對方似乎毫髮無損。

  孔佑覺得,不是自己太弱,實在是因為他只是眨了個眼睛,自己就在埋伏里了。

  果然不管提前做了多少功課,還是無法完全左右局勢。

  或許禁軍已經在劉禮的率領下尋找自己了。

  但楊嘯不是一個人來的。


  邙山里早藏著他親信兵馬,達萬人之巨。

  這些人一起出動的話,莫說是劉禮,就是整個皇陵,都能被他們拆掉燒火。

  孔佑大口喘氣,吐出喉中翻湧的血液。

  「楊將軍,」他寒聲道,「不遵皇命私返京都,該以謀逆罪論處。」

  「少廢話!」楊嘯聲音粗獷,「還請世子爺交代,是如何蠱惑那些人作偽證,誣陷我父親刺殺太子的?」

  「偽證?」孔佑笑了,「當初我逃出驛站,親眼見太傅大人帶著兵馬,把好不容易逃出驛站的太子府臣僚絞殺。你竟然,覺得他是冤枉的嗎?不如將軍用你那被大漠風沙吹瞎的心好好想想,你父親何德何能,高居太傅之位?」

  何德何能,自然是有功於陛下。

  是從龍之功,是讓陛下之所以能手握玉璽的功勞。

  楊嘯神情怔怔,突然一腳踩在孔佑後背上。

  他不願意想,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父親是咎由自取。

  「你說……」楊嘯冷聲道,「你想怎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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