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春宵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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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的床原本就不涼,很快便熱乎乎了。

  睡覺要不冷不熱才好,孟閒人的手在女子腰間滑過,試出一個溫度最舒服的,把其餘兩個趕出去。

  「明日再請姑娘過來。」

  那兩個雖然不滿自己的作用是暖床,也只能起身離去。

  留下的這個半露嬌羞,攬住了孟閒人的脖子。

  血氣方剛少年郎,一夜貪歡壓海棠。

  歡愛過後,女婢疲累睡下,孟閒人只披著一件褻衣起身,閒坐在門欄上。

  院中夜色涼如水,靜看牽牛織女星。

  隨從給他遞上茶水,孟閒人接過來,順口問道:「劉禮那小子,長相如何?」

  以前只是書信來往,他們還未曾見過對方。

  「不及公子萬分之一,」隨從恭維道,「不過今日小的倒是見到了兩位小姐,不知道是誰家的,生得不錯。」

  「看什么小姐?」孟閒人斜靠在門框上,淡淡道,「千里之遙來到這裡,可不是為了談婚論嫁的。」

  隨從垂手稱是,孟閒人抿一口茶道:「散出去的人,都落好腳了?」

  散出去的人,是指他們從蜀郡帶來,專司探聽消息的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那些人是孟閒人的眼睛,有時候,還能是他的手腳。

  「除了孔佑那裡,」隨從道,「他那裡密不透風,難得很。」

  孟閒人哈哈大笑。

  「這倒不怕,我那妹妹不是在幫他做事嗎?」

  隨從想了想近日打探到的消息,點頭道:「想要小姐幫忙,恐怕得海量的銀子花出去。」

  都說沈連翹是個愛財如命的人。

  孟閒人滿不在乎道:「這些年良氏的金銀花出去不少,還給她一些才在理。」

  江州良氏在大周朝廷的絞殺下死傷過半後,餘下的族人都是孟閒人在管。

  族長已經不在,他是暫時的當家人,又因為他身為南梁皇族的關係,其餘良氏族人得以被庇護。

  南梁,在大周口中,是荒蠻之地,被稱作「南蠻」。

  然而大周朝廷狂妄自大慣了,不知道南梁已經日漸鼎盛,只豢養的兵馬,便有五十萬之巨。

  劉禮是個聰明的,知道要拉攏他這個掌控南梁兵權的人。只是劉禮不知道,良氏如今的當家人,也是他。

  孔佑就比劉禮知道的多些,手握沈連翹這個籌碼,同他談條件。

  然而對孟閒人來說,他只關心誰會成為大周的皇帝。

  助他得到南梁帝位。

  夜色深深,沈連翹還沒有歇。

  她盤算完金樓的帳冊,又幫嚴管家查看其他幾個鋪子的帳冊。

  金樓只是孔佑放在明處的產業,早在三年前,他便已經在京都置辦商鋪田產,交給信任的下人代持管理。

  奇怪的是,產業多而雜,涉及很多行業,卻並不賺錢。

  帳面上的利潤不多,有些甚至在虧損,卻維持著生意做了下去。

  比如,鐵匠鋪、雜貨鋪、刨冰屋這些,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不賺錢這種事,沈連翹是不能忍的。

  聽說東家還沒有睡,她叫上守夜的江流一起,去求見東家。

  孔佑在書房坐著,那裡照例只點燃一盞微弱的燭火。

  「小的就不進去了。」江流幫沈連翹推開門,就隱身到黑暗裡去。

  沈連翹走到書案前,把帳冊攤開。

  燭火靜靜燃燒,因為距離孔佑有些遠,讓他原本清潤的眉目罩上一層金色的柔光。

  「東家,」沈連翹道,「咱們把這些鋪子賣了吧。」

  孔佑擡起頭。

  他的唇色比一般人略深,帶著點令人想要親近的明麗。

  此時他唇角微展,目光從桌案鋪著的輿圖上挪開,對沈連翹道:「咱們家要破落了嗎?需要靠變賣東西買糧了?」

  「不是,」沈連翹解釋道,「這些不掙錢啊。」

  「錢對我來說,」孔佑道,「早就不重要了。」


  富貴人的心思總是難猜。

  沈連翹聳肩道:「那對東家來說,什麼重要?」

  孔佑深深看了沈連翹一眼。

  她站在燭火的光線中,半邊明媚半邊清冷,五分純淨五分狡黠,似乎向前一步,便是無憂無慮的少女;退後一步,便是身陷詭譎的王族。

  孔佑忽然心生不忍。

  找到她,帶她捲入不可測的命運,不知道是不是一件正確的事。

  「沈連翹,」孔佑問道,「你覺得,我是好人嗎?」

  「是!」

  沈連翹不假思索道,回答的速度太快,幾乎是壓著孔佑問題的最後一個字。

  孔佑忍不住笑了。

  在她面前,他總是忍不住會放鬆下來,對她無所隱瞞、知無不言。

  「如果我說,那些店鋪不為賺錢,而為刺探消息呢?」

  「店鋪怎麼刺探消息?」沈連翹問。

  孔佑隨意打開一卷,給她看上面記錄的帳目。

  「江山是什麼?是百姓。百姓活著,就要購買,要交易,就會出現在店鋪里。各行各業,看似各不相關,其實關係重大。今年的種子賣得多,說明墾田多;若鐵器交易出現大的波動,要麼是田地荒蕪,要麼是有人私造軍械。咱們家臨近邊境也有商鋪,那裡的帳冊,甚至能看到匈奴是否有意進攻。你看這個——」

  他的手停在一處酒水交易的位置,溫聲道:「數月前,太傅府採買酒水,說明什麼?」

  這處的進帳倒是賺的,沈連翹搖頭。

  孔佑又取出另一本帳冊,翻了幾頁道:「還租用了幾輛馬車出城。」

  太傅府的馬車自然有很多,這些馬車不方便用,才會去租用。

  「他去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沈連翹回答道,她的眼中閃著光芒,那是學到新鮮事的驕傲。

  沈連翹第一次發現,是賺是賠,不能光看帳目是否盈利。

  有些生意看起來虧了,其實大賺特賺。

  孔佑含笑點頭,帶著幾分激賞道:「你很聰明,恰好這車行也是我們的,所以他去了哪裡,我們一清二楚。」

  原來是這樣。

  沈連翹點頭如搗蒜,想了想又道:「所以東家有太傅那麼多的證據。」

  她把帳冊收起來,眼神瞟見孔佑桌案上放著的輿圖,隱約看到邊緣寫著「邙山」二字,上面用毛筆勾畫了好幾處,還寫了很小的字。

  「這個也有大用處嗎?」

  「有,」孔佑道,「生死之用。」

  既然有大用處,沈連翹難免多看幾眼。

  「那可太厲害了,」她笑起來,「別被燒到。」

  沈連翹把快要燃盡的蠟燭從燈盞中取出,另換了一根新的。

  跟著東家久了,她已經發現東家的習慣。

  他痛恨火焰,能不碰,就不會碰,碰了也多半是掐滅。

  「沈掌柜不關我的鋪子了?」孔佑說起玩笑話。

  「不關了,」她抱起帳冊施禮道,「等東家從邙山回來,多教奴家些學問。奴家見了夫子,也好炫耀。」

  夫子若知道這些,指定要誇她。

  夫子一誇她,就要送雞蛋給她吃。

  孔佑看著沈連翹嬌笑的面容,沒有說後面的話。

  其實他不只用那些鋪子刺探消息,他也殺人。

  他那可怕的一面,還是晚些叫她知道吧。

  她其實,是一個心軟善良的姑娘。

  「沈連翹,」見她推開門,孔佑忽然想起了什麼道,「你的玉獅子,可以騎了。」

  沈連翹的玉獅子,是那匹西域馬。

  那匹馬悍烈難馴,自從把沈連翹摔下來,就被孔佑養著了。

  如今說可以騎了,必然是已經馴服。

  沈連翹開心得差點丟掉帳本跑出去。

  「等我回來再騎,」孔佑囑咐道,「它不認識你。」

  沈連翹立刻想起那匹馬瘋跑的樣子,只能乖乖點頭道:「那便等東家回來啦!」


  孔佑看著她走出書房,走到外面去。

  月光似乎追逐著她的腳步,她走到哪裡,哪裡便明亮幾分。

  第二日天還未亮,孔佑便離開家,前往城門口,同宗正府和太常寺的人匯合,前往邙山拜祭先祖了。

  沈連翹用過早飯,先去金樓轉了一圈。

  金樓今日的生意照常很好,但她總覺得心中忐忑。

  她以為是屋內人太多,太悶,於是走到外面去。

  但是站在外面,仍然覺得心神不寧,於是沈連翹回了一趟家,給娘送去一吊錢。沈大河換了一套新衣服,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沈連翹忍不住跟他吵了一架。

  這之後她買了一個羊腿,給夫子送去。

  夫子在講學,師娘的病已經好了,見到連翹,跟她說了很多貼心話。

  一轉眼便到正午,沈連翹回府吃飯。

  江流跟著孔佑去邙山了,嚴管家在吃茶,神態仍然很悠閒。可沈連翹發現,他喝茶的頻率很快,而且好幾次不小心燙到嘴。

  這是心裡有事,跟自己一樣。

  同嚴管家一起用過午飯,沈連翹正要離開,忽然聽到有喧鬧聲傳來。

  是一匹衝進孔家的馬。

  馬臀被匕首刺中,赤紅的馬血從外面一直流進宅院,直到嚴管家飛跑過去牽住那匹馬,安撫著,才讓馬停下來。

  「出什麼事了?」嚴管家的聲音透著緊張驚駭。

  那是孔佑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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