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壞男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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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佑悶哼一聲,緊按地面,手指陷入草叢和泥土的縫隙間。

  他想怎麼死嗎?

  他想死在報仇雪恨的快意中,想死在保家衛國的戰場上,想死在子孫繞膝的屋檐下,唯獨不想死在仇人之子的胯下。

  「殺了我,」孔佑道,「你們楊氏合族覆滅,丹書鐵券都救不了。」

  楊秋皓曾因救護皇帝有功,獲賜丹書鐵券。

  丹書鐵券如同免死金牌,這也是楊秋皓能在京兆府對抗審訊的原因。

  皇帝不會立刻殺了他,就算殺,也不會對楊氏斬草除根。

  但楊嘯如果敢殺死孔佑,便是斷掉了楊氏唯一的活路。

  楊嘯的動作果然有些猶豫。

  他的目的,不光是救出父親,還要救他的子女,還要為楊氏洗脫冤屈。

  孔佑繼續道:「我且問你,一個月前楊將軍還在同匈奴在漠北鏖戰,如今不顧戰事逃回京城,置邊境百姓於何地?」

  「百姓?」楊嘯哈哈大笑道,「那不過是皇帝的百姓,是皇帝的邊境!我楊氏為國死戰,換來的是朝廷背信棄義罷了!值嗎?本將軍不光回來,還要送皇帝一份大禮!」

  因為大笑,他壓在孔佑身上的腳鬆了。

  就在此時!

  孔佑手中的沙土猛然揚起,在楊嘯低頭時迅速轉身,撒了他一臉的土。

  楊嘯常在西北荒漠打仗,對於迎面而來的黃沙,幾乎是本能地懼怕。

  他下意識用手阻擋,孔佑已經翻身而起,向遠處跑去。

  「追!」楊嘯大喊道。

  「不用追!」部下提醒他,「那邊是死路。」

  那是孔佑在輿圖上標註的地方。

  ——哨卡,勿近。

  那裡是山崖,原本該是朝廷禁軍的哨卡,可如今空無一人。

  兩個禁軍被楊嘯帶來的反軍殺死,其中一個掛在樹枝上,搖搖欲墜。

  楊嘯提刀而立,指望著看到孔佑走投無路的一幕。

  但孔佑沒有。

  他身穿玄青色祭服的身影並未猶豫,而是直直下墜,瞬間不見了。

  楊嘯衝上前去,低頭細看崖下,那裡並沒有孔佑的影子。

  在距離山崖不足兩丈的地方,有一處凸出崖壁的小路。路徑狹窄,卻能供一人通過。

  看來孔佑熟悉邙山的地形。

  熟悉到清楚每一條路徑的位置。

  事到如今,沒有退路的人變成楊嘯。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小看了這個在宮外長大的生意人。

  楊嘯今日來,不是一定要孔佑死的。

  雖然並未熟讀兵法,他也知道上兵伐謀的道理。

  最無奈無能的人,才會以為殺人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他指望讓孔佑屈服,讓他收回對父親的控告,讓皇帝給楊氏一個公道。

  如若不然,他便送皇帝一個大大的禮物。

  但孔佑顯然不會屈服,顯然認定了他的父親是殺害先太子的兇手。

  楊嘯覺得,他被逼到無路可走了。

  「將軍!接下來該怎麼辦?」

  跟隨楊嘯從西北來到這裡的,都是最忠實的部將。

  「圍堵禁軍!」楊嘯下令道,「活捉劉禮孔佑!」

  劉禮是皇帝最偏愛的皇子,孔佑是皇帝不得不護的侄子。

  那便用他們的性命,來同皇帝談條件吧。

  手中的弓弦拉滿時,會有「咯吱咯吱」的雜音。

  那是力量已蓄到最滿,是冰冷的箭鏃想要喋血的渴望。

  劉禮就這麼拉著弓,身子藏在一棵樹後,指向崖側的一處空地。

  孔佑的身影在那裡緩緩出現。

  他果然沒有死!

  劉禮的心頓時狂跳起來。

  像是回到十六年前,他在驛站外,拉滿弓弦。

  耳邊似乎又響起父皇的聲音。

  那個聲音在催促,在焦慮,在蠱惑。

  ——「那不是你的兄長,那是你的前程。射出箭,不要慫,父王幫你瞄準。」

  劉禮的手有些顫抖。

  他一直很聽父王的話,他是一個孝子。

  孝者,順也。

  所以他故意放鬆了邙山的警戒,使得熟悉邙山路徑的楊嘯能夠在此潛伏。

  所以他在祭祖後調離了孔佑的護衛,讓禁軍隨身保護世子。

  所以他在看到示警訊號後,先保護奉常和宗正等幾位官員,把孔佑丟在後面。

  父皇說,楊嘯是一把可以使用的刀。

  用得好了,解決掉孔佑這個麻煩,也解決掉楊家這個麻煩。

  皇帝不是不想立刻殺盡楊氏,而是他們有丹書鐵券在手,朝臣們不敢提,皇族卻不能言而無信。

  楊嘯若動孔佑,便正中皇帝下懷。

  可是……

  孔佑逃出來了。

  陰冷的箭鏃跟隨著孔佑搖搖晃晃的身子,緩慢移動,始終照准他的胸口。

  劉禮的視線,也盯著孔佑的身體。

  他雖然目光堅定,步履不停,但他受了傷。

  有刀傷,也有箭傷。

  能從大將軍楊嘯手中逃脫,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劉禮的箭法很好。

  只要他鬆開手,孔佑便會立刻被殺。

  至於死亡原因,推給楊嘯便是。

  但是……十六年了,孔佑還是擋著自己前程的人嗎?

  不,他已經不是皇太孫,他甚至都不是皇孫,他只是一個皇室旁支的世子罷了。

  這樣的他,自己要再殺一次嗎?

  劉禮緊握弓弦,汗水從他的額頭滴落,沿著臉頰、脖頸,沒入濕漉漉的領口。

  只不過半刻鐘,他已經渾身濕透。

  內心深處有一個力量讓劉禮挪動弓弩,一寸一寸下壓,最終箭簇朝下。

  那是兒時的他與父王對抗的力量,是十六年來,埋藏在他心中的,那一個「不」字。

  「兄長,」劉禮低語道,「欠你的,我還了。」

  孔佑勉力支撐著自己,往前走去。從那條崖壁小路向下,有一條密道,可以直接通往懸崖下面的空地。

  他要儘快找到禁軍,要帶領禁軍抵擋楊嘯。

  楊嘯的目標能是自己,就能是劉禮。

  希望他有足夠的時間,希望嚴君仆能迅速來援。

  孔佑撕開衣袖綁紮傷口,剛剛走出稀疏的叢林,便聽到了劉禮的呼喚。

  「兄長!」

  他從遠處跑來,身後背著弓箭,腰間挎著寶劍,神情緊張而恐懼,一如回到了七歲那年。

  那年春天,當孔佑從著火的驛站逃脫,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劉禮。

  「我沒事。」孔佑安撫他,隨即立刻問道,「你有多少禁軍?」

  「三千。」

  劉禮立刻答道,他扶住孔佑,帶他坐在石頭上休息。

  孔佑沉思片刻。

  按照楊嘯行軍打仗慣用的排兵布陣謀略,有前哨後探,加之一些散出去的哨崗,以及不久前見到的那些兵馬,粗略估計,他該帶了約一萬人。

  三千對一萬,的確有些懸殊。

  孔佑撿起一根樹枝,清理掉地面上的樹葉,淺淺畫出附近的山路和山樑走勢。

  「楊嘯在這裡,這裡,以及這裡,有約一萬人。」

  他沉聲道。

  被捉之後,孔佑便竭力多記些信息。

  「一萬!」劉禮瞬間緊張起來,「禁軍帶的兵器不多,根本無法與他們近戰。」

  「不用近戰,」孔佑道,「可遠攻。」

  「那就更沒有辦法了,」劉禮著急地站起身,「弩弓是管制軍械,即便是禁軍,帶的也只是小巧的單臂弩。」

  單臂弩的射程並不遠,不能跟敵人拉開距離,就無法避免近戰。


  孔佑又在地面畫了一條路,那是一條略寬的路,路的旁邊,他畫了一把弩弓。

  「這裡,」他坦然道,「藏著一百把五矢連弩。」

  劉禮的眼睛瞪大,難以置信地看著孔佑。

  五矢連弩,不似十矢那般笨重,卻又比單臂弩射程遠、威力大。

  劉禮是聰明的人,不問那些弩弓是怎麼來的,為何藏在邙山。

  他扶著孔佑起身,帶禁軍在那條大路兩邊搜尋,果然找到被青草覆蓋的陷阱,裡面藏著五矢連弩。

  「要快。」孔佑道,「天黑之前,把反軍引入峽谷,禁軍藏身於山洞,分而擊之。」

  孔佑把禁軍一分為三,他雖然虛弱地坐著,眼中卻似燃起熊熊烈火。

  排兵、布陣、誘敵、擊殺。

  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他善守又善攻,他是運籌帷幄的智者,是決勝千里的將軍,是寸土不讓的王。

  劉禮靜靜看著孔佑謀劃,看那些禁軍眼中露出崇敬的光,看他們出擊必勝,帶著更大的敬意回稟。

  劉禮靜靜地看著,忽然感覺有一種後悔的情緒,啃噬著自己的心。

  或許是自己小看了他。

  十六年帶給孔佑的,不僅僅是背井離鄉的辛苦,還有無法掩蓋光芒的成長。

  那些朝臣錯了。

  孔佑雖未受教於皇室大儒,卻在鄉間集市,在最不起眼的商賈中,學到了難以比擬的智慧。

  劉禮向後退了一步。

  「楊嘯已經是負隅頑抗,」他沉聲道,「我帶著一隊禁軍去抄後路。」

  他不僅僅要抄後路。

  還要把楊嘯殘部趕到孔佑身邊。

  兄長,對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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