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從男人手裡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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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安十五年,先太子出宮南巡。

  說是南巡,其實是代表朝廷,接受南境良氏的歸順。

  南境良氏,傳說是前朝皇族遺脈,為了避免滅族跑到南邊,在江州站穩了腳跟。

  此後霸占巴蜀富裕之地,以貨運起家,生意遍布長江中下游。

  他們表面上是經商,其實也是黑白兩道通吃的武林人士。

  傳說江湖第一大幫派,就唯良氏馬首是瞻。

  所以大周建國一百年,巴蜀富庶之地雖在朝廷治下,卻從不聽從朝廷管束。

  良氏如土皇帝一般,令地方畏懼,讓先帝頭疼不已。

  但是錦安十五年,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良氏突然願意歸順朝廷。

  皇帝親自接見了良氏族長,為表誠意,命太子以南巡為名,親至巴蜀。

  太子與太子妃情深意重,又想在路上教導孩童,於是帶上了兩個孩子。

  其中大些的,就是皇太孫,小些的次子,才三歲。

  他們出城後的第一夜,在宜陽縣南一百里驛站度過。

  就在這一夜,大火沖天而起,把東宮的主人,把隨行官員,燒得乾乾淨淨。

  燒掉的,是先帝最倚重的太子,是先帝最疼愛的皇孫,是帝國肱股,是與良氏和解的可能。

  先帝大怒之下發兵征討,雖然死傷嚴重,但良氏幾乎被一網打盡。

  殘餘者,退至南境蠻夷之地,十多年來悄無聲息。

  白髮人送黑髮人,先帝的身體急轉直下,藥石罔效,很快便大崩而逝。

  錦安十六年,先太子的弟弟楚王繼位,改元天辰。

  如今便是天辰十五年了。

  關於先太子的事,自然成為禁忌,提都不能提。

  洛陽城的窄巷中,沈連翹聽夫子絮絮叨叨又說了前事。

  說完後夫子臨風而立,嘆息道:「或許天要亡我大周……」

  沈連翹左右看看,大街上沒什麼人,也就由著老師大發牢騷了。

  「夫子,」她又試探道,「太子慘死,宮裡的東西會不會被人偷了變賣呢?」

  「絕無可能。」夫子道,「先帝後來常去太子宮中憑弔亡人,那裡面的每樣東西,都原地不動擺著。甚至於新帝登基後,也因思念兄長,對東宮保持原貌不變。」

  那她的箱子,到底哪兒來的?

  現在給她個膽子也不敢拿出去賣了。

  只能劈開燒火。

  「那到底……」沈連翹問,「是誰殺了太子啊?真的是良氏假意歸順,趁機除掉皇子嗎?」

  夫子搖著頭往前走:「不知也,不知也。頑童莫問,問也不知也。」

  在臨近傍晚的暖陽中,夫子與沈連翹告別,推開柴門進家。

  妻子仍然躺在床上,但爐灶里燒了水。

  「回來了?」她勉強起身道,「路上有沒有遇到連翹?那孩子送了束修,說是兩個饅頭。我這會兒不餓,你先就著白粥吃吧。」

  哪裡會不餓?

  每時每刻都覺得飢餓,那種感覺甚至已經成為常態,慢慢地被她忽視,只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有力氣,只想躺著。

  但也只有兩個饅頭,來之不易,她不捨得吃。

  沒想到夫子歉意地把碗放下道:「我在外面吃過了,人多,沒能再給你盛一碗。我給你拿饅頭,這得掰碎了吃,不然容易噎著。」

  他說著熄滅爐火,掀開鍋蓋,見那裡不光有饅頭,還有一個錢袋子。

  沉甸甸,至少五百文。

  夫子的神情有些怔怔。

  他想起沈連翹眨眼的樣子。

  ——「學生交了束修,放夫子鍋里了。」

  那表情有些驕傲,張揚在明媚的笑里。

  原來交了這麼厚重的一份。

  真是的——不過才教了她一百多個字,還使喚她煮茶倒水。

  夫子鼻頭微酸,喚妻子道:「起來吃吧,連翹送的這些,夠咱們活過災荒了。」

  沈連翹剛進孔家側門,迎頭看到一個男人走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恍然。

  男人身量不高,圓臉大眼,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

  他已經換下在上東門鬧事時穿的舊衣,洗乾淨臉,一身孔家隨從打扮。

  沈連翹記性好,還是認出了他。

  男人呆呆站住,擡腳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問:「今日那個,是你吧?」

  沈連翹答:「哪個?」

  「往差役身上拍磚頭那個。」男人道,「我已經告訴了東家,他要見你。」

  沈連翹的心提起來。

  多大個事兒啊,也值得東家見?

  「是不是要誇我,賞我?」她眯著眼笑。

  孔家為什麼要挑動鬧事,她不想知道。但她也算是參與了,能不能給點賞錢?

  交過束修,沈連翹只剩下一兩一吊錢了。

  往夫子鍋里放的時候不覺得,此時有些肉疼。

  可這男人只覺得沈連翹漂亮得有些晃眼。

  他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呆滯嚇了一跳,搖著頭,兔子一樣竄了。

  護衛說,東家在書房。

  果然是書房,好多書。

  一人多高的墨色書架擺了好幾個,高高低低書摞書。

  書香撲鼻,光影暗淡。

  沈連翹左右看看,沒見東家的影子。

  她從衣袖中拿出火摺子,點著窗台邊的蠟燭。

  舉起蠟燭找東家,沒走幾步,便聽到一個冰冷的聲音道:「熄火!」

  沈連翹嚇了一跳轉身,見孔府東家孔佑就站在她身後。

  蠟燭的光芒籠罩在他臉上,讓他像是從寺廟水陸畫裡走出來的神祇。

  他手裡拿著一本書,眼中閃動火焰,神情冰冷。

  「東家……」沈連翹忘記施禮,仍舊舉著那團火,「這裡……太暗。」

  「能看到。」孔佑道。

  他伸出手,捏滅了那個小小的火苗。

  那些修長的手指,似乎感覺不到火焰灼燒的疼痛。

  他們離得很近。

  沈連翹感覺孔佑高大的身影俯身過來,聞到他身上莫名的氣息,看到他對蠟燭不悅的神情,忍不住後退一步。

  孔佑已經手持書卷越過她,走到條案後安坐。

  「聽江流說,他在上東門見到你。」

  原來剛剛遇到的男人,名叫江流。

  孔佑的聲音和煦,似乎並沒有生什麼氣。

  沈連翹放下心來。

  「我去那裡尋夫子。」她老實回答道。

  孔佑的視線仍在書本上,聽到她的解釋,淡淡點頭。

  江流在他們離開後,查了查那男人的底細,的確是學堂的一位夫子。

  只是孔佑沒有想到,孔家買來的這個丫頭,去學過認字,還敢磚拍差役。

  他放下書,仔仔細細看了沈連翹一眼。

  剛才他的注意力在蠟燭,此時要看她的模樣,才發現書房裡的確很暗。

  只覺得這姑娘雖然瘦,站得卻筆直,並沒有尋常僕役那種卑躬屈膝的樣子。

  聽嚴管家說,湊巧買下她時,她正被發賣到妓院。

  得去查一查她的家裡,看看她的底細。

  一念至此,孔佑道:「你見江流鬧事,怎麼想?」

  「江流鬧事了嗎?」沈連翹假裝疑惑道,「好像是奴婢先跟差役打起來了。」

  是,她還大喊差役搶粥,讓場面更亂了。

  孔佑的唇角無聲地勾起,笑了笑。

  這是個有意思的姑娘。

  「那要我多謝你幫忙嗎?」他問道。

  「不用謝,」沈連翹乖巧回答,「東家這樣的人,肯定是直接賞錢的。」

  「不會,」孔佑道,「你還欠我一碗麵。」

  沈連翹在黑暗中撇了撇嘴。

  見過小氣的,沒見過比自己還小氣的。


  室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奇怪。

  他們是主僕,對話卻又輕鬆隨意,感覺不到身份地位的差異。

  沈連翹是第一次做丫頭,還沒調整好。

  但孔佑,竟然也不提醒她的越矩,就這麼同她聊下去。

  「你不好奇江流為何鬧事嗎?」別人不問,孔佑反而想知道原因。

  既然是個機靈的姑娘,心思應該很多。

  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是大逆不道的,是沒有退路的,最好讓她知難而退,現在就離開孔家。

  「粥沒給夠。」沈連翹答。

  她才不中計呢。

  閒事知道得越少越好,這是夫子教她的道理。

  孔佑看著她,眼中有星星點點的笑意。

  孔家的人,還需要去搶粥嗎?她這種擅長撒謊的本事,還真是不一般。

  但她也善良,聽說給夫子送了饅頭和錢。

  「明日你跟我出去一趟。」

  孔佑合上書卷,悠然道:「去接小姐。」

  沈連翹知道,孔家一直在找他們的小姐。

  她是小姐的貼身丫頭,自然要前去迎接,好隨身伺候。

  「諾,」沈連翹施禮道,「需要奴婢準備什麼嗎?」

  孔佑起身道:「不要自作主張點蠟燭。」

  那孩子應該也是討厭火的,同他一樣。

  因為她的母親,在生她之前,已經被嚴重燒傷了。

  孔佑還記得,那個混合著血腥和焦糊氣息的夜。

  他微微閉眼。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小丫頭面前,又想起了刻意被封存的回憶。

  那一年,是錦安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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