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誰說我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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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賁趕到時,在門口遇見內侍總管李溫舟。

  聽說雍國國君趙政還在後院,安國公主殿下這會兒在臥房更衣。

  姜賁越過人群,也不管院內眾人驚訝的目光,直奔臥房而去。

  「姐姐。」

  他在外面喚,聽到裡面應了一聲,聲音中氣十足。

  這聲音怎麼都不像是在靜臥養胎。

  那就是想悔婚了。

  趙政此時被晾在後院,想必姐姐還是不肯嫁。

  一瞬間很多想法從姜賁心頭掠過。

  沒爹的孩子是比較慘,但是有他在,一個舅舅半個爹,這個好辦。

  不過懷著身孕回齊國,或許會被人恥笑。所以在路上就得給孩子挑個名義上的爹,回去就把婚事辦了。

  這倒容易,找個好拿捏的權貴,只讓他當爹,不准他碰姐姐。

  可是姐姐這麼美,天天一個屋檐下的,萬一忍不住……

  那就等孩子出生,卸磨殺驢把他趕走。

  姜賁很滿意地笑了笑,不過眼下的難題似乎是怎麼從雍國逃出去。

  「姐姐你會裝死嗎?」

  他在門外問。

  屋內頓時一片寂靜。

  「本宮好好的,為什麼要裝死?」

  姜禾的聲音有些驚訝,還有些哭笑不得。

  姜賁搓著手,著急起來。

  「姐姐你裝暈,我讓陳南星過來給你瞧瞧,就說藥石罔效。然後在棺材下面打幾個洞,假裝下葬,把你偷出去。咱們就逃回齊國了。」

  裡面半晌沒音兒,也不知道姜禾在想些什麼。

  「姐姐你別怕,」姜賁勸道,「弟弟支持你的任何決定。那個趙政……的確有點太兇了,身體還不行。不嫁就不嫁,我再給你找個更好的。咱齊國的男人那麼多,姐姐回去,隨便挑。」

  「誰說我不嫁了?」

  屋門被人打開。

  秋日霞光從天際落下,光芒萬丈中,他看到門內站著一個人。裙裳曳地傾國傾城,驚呆了絞盡腦汁思考對策的姜賁。

  「姐姐!」他忍不住嘆道。

  鳳冠之上珠翠灼目,繡著雀鳥花紋的翟衣禮服莊重優雅;黻領內螓首微擡,綬帶下身姿挺拔;容貌可閉日月,神情可懾春風;一舉一動,風華絕代。

  姐姐好美。

  姜賁幾乎忘記自己是誰,來自哪裡,要到哪兒去。

  這是要嫁了?可是這樣的姐姐嫁給趙政,怎麼都覺得虧了。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便聽到身後有聲音傳來。

  「阿禾……」

  那聲音顯然也在震驚於姐姐的美麗,只是那聲音是?

  姜賁立在原地汗毛倒豎。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見趙政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對著姜禾擡手。

  「陛下……您剛才,一直在這裡嗎?」

  姜賁聲音顫抖問道。

  「沒有。」趙政薄唇輕抿。

  姜賁差點嚇死過去,此時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趙政又道:「從你說要阿禾裝死,給她再找個更好的,孤才在的。」

  姜賁覺得他的魂魄已經離體而出,正站在空中嘲笑自己。他木然地對著趙政笑起來,笑得比哭還難看。

  「姜賁……」趙政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著姜賁,欲言又止。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姜賁整個身子都矮下去,灰頭土臉,像是要鑽進泥里。

  「謝謝你一路隨行維護。」趙政道,「你姐姐,孤帶走了。」

  他向前幾步,牽住了姜禾的手。

  「馬車呢?」

  「孤是走來的。」

  「那就委屈陛下,跟本宮擠一擠。」

  「跟阿禾擠在一起,與有榮焉。」

  ……

  雍國國君和王后的聲音漸漸遠去,姜賁卻仍然僵立在門口。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扭頭找人,見宗郡正眼含熱淚看著姜禾的背影。

  「你過來!」他招呼著宗郡,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們國君,剛才是……謝謝我?」

  「是,」宗郡擡袖抹了抹淚,躬身道,「陛下感謝每一個維護過公主殿下的人,自然也感謝公子。」

  「誰要他謝?」

  姜賁撇著嘴,他覺得自己的魂魄總算回來,心裡還有些小激動。

  「那是我姐,我不維護,誰維護?趕緊的!送嫁妝了!」

  他說著向前跑去,腰間刀幣揚起。

  那是第一次見面時,姐姐囑咐他,一定要佩戴著的東西。

  雖然身體已至強弩之末,但是大婚的儀式,趙政一樣都不准人精簡。

  祭拜神靈,向天地宗親表達敬意;入同牢席,象徵捆綁命運不離不棄;食用五穀,表示尊社重稷愛民如子;飲合卺酒,夫妻同心以安天下。

  隆重卻不失熱鬧的儀式後,寢殿內終於只留下君後兩人。

  姜禾擡起頭,看到趙政滿含柔情的笑容。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他笑,是在上一次大婚的夜裡,他從她身上搜出五花八門的武器,忍不住笑了。

  被捆綁在床上睡不安穩的夜裡,姜禾都希望眼前這個人立刻消失,永遠都不再出現。

  可後來……

  後來他們用計對付長安君,對付韋氏父女,姜禾才知道這世上有那麼多人,想要他死。

  可他偏偏,看顧和保護著她。

  在她身中迷情之毒時,他送上手臂,被她咬得血肉模糊。

  在宴請六國使團後,他因為她跑去魏國使館,耽誤了解毒。

  當他口吐鮮血撲入自己懷中,她心裡只想著:不要死,不要死。

  別人都說趙政是這個世界上最狠毒的人,那可能是因為,他把自己全部的溫良和柔情,都給了她。

  就連她狠心離開,他都送出了事關性命的宗郡,和最信任的郎中令軍。

  再後來她找到父親又失去父親,在魏國和齊國間流連,驀然回首,他永遠站在他們相遇的地方,等她回去。

  在濟河的遊船里,她說要權力,他給;她說要做門客,他准;甚至就連玉璽,他都坦然交到她手裡。

  只是——

  只是她現在什麼都不想要了,她只想要他活著。

  「陛下,」姜禾柔聲道,「你好點了嗎?」

  趙政點頭,卻沒有說話。

  他像是在忍耐著什麼,忽然轉過身,捂住嘴劇烈咳嗽起來。

  大口的鮮血從指縫中落下,弄髒了地面。

  「陛下!」

  姜禾起身跪在趙政面前,用絲帕擦拭他唇角的鮮血,擦乾淨他的手指。

  「不妨事,」趙政道,「這幾日都是這樣。」

  他含笑任姜禾為他擦手,神情平靜。

  只是話未說完,更多的鮮血卻從他喉嚨中湧出,似乎沒完沒了,無止無盡。

  「御醫!」

  姜禾起身向外跑去,可是趙政卻拽住了她的衣袖,搖頭道:「行針祛毒實在難受得很,動輒兩個時辰,也太久。你我好不容易有今日。就讓孤安安靜靜地,陪你一夜吧。」

  成串的淚珠從姜禾雙眼落下,她忍下難過,點頭道:「好。」

  為他摘冕冠,為他脫纁裳,為他卸下革帶,把佩劍放床尾。

  為她摘鳳冠,為她褪翟衣,為她梳順了長發,抱起解霓裳。

  龍鳳枕只有一個,卻很長。

  趙政把姜禾拉進自己懷中,下巴輕抵她的黑髮。

  「別擔心,」他的神情萬分不舍,語氣卻很輕鬆,「孤好好著呢,今日孤醒得也久。」

  原以為連大婚的吉禮都無法完成,他就要體力不支昏睡下去。

  可如今他做完了一切,甚至還能同她聊天。

  「可你吐了好多血。」姜禾的聲音有些絕望。

  難道那些藥反而更加傷身嗎?

  趙政沒有說話。


  姜禾偷偷擦乾了淚水,仍然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是睡了嗎?

  她擡起頭,看到趙政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的手從姜禾腰部離開,輕輕擡起來,放在眼前,凝眉看著,唇角微動,眼中如浪花拍打礁石,情緒激越。

  「阿禾……」趙政道,「是孤的手熱了,還是你的身子太涼?」

  趙政的手!

  自從殘毒引起心脈遲緩,他的手腳就算放進錦被裡暖著,也如冬雪般冰涼。

  姜禾猛然起身,握住了趙政的手。

  他的手是熱的!

  溫熱如春日拂面的風,如冬日藏進懷裡的袖爐。

  丟掉他的手,姜禾去解他的衣服。她的動作粗暴又著急,直到解得他不著寸縷,她才俯身低頭,耳朵貼住了他的胸口。

  「咚咚,咚咚,咚咚……」

  姜禾熟悉他的心跳。

  只是這麼迅速有力的,卻不夠熟悉。

  「御醫!」

  她再次起身,不顧趙政的阻攔,一面穿衣一面跑到殿門口。

  她不懂診脈,不懂醫理。

  陛下有沒有好些,還得那些大夫來斷。

  今日雙喜盈門,他們為什麼都在哭呢?

  御醫哭,內侍哭,近臣哭,聞訊趕來的太后也哭。

  姜禾覺得他們哭得沒有必要,不過太后哭著褪下手腕上的玉鐲,送給了姜禾。

  姜禾覺得這玉鐲不錯,水潤清透,值不少錢。

  如果還能褪下些別的,姜禾允許她多哭一會兒,多感謝一會兒。

  不像那些御醫和近臣,就知道給她磕頭。

  磕頭有什麼用?又不能換銀子。

  人群散去,姜禾把手鐲收進妝奩,回頭看坐在床頭靜默不語的趙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搞出大動靜,讓他有些累。

  「好啦,我錯了。」

  姜禾走過去撒嬌,憂愁盡消。

  趙政把她攬住,抱在膝頭。

  他清俊的眉間添了些溫潤,忽然道:「孤忽然想起在哪裡見過岳父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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