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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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衿,該沐浴了。」一個冰山般冷漠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將葉如蔓從驚懼無助之中拉了出來。

  如蔓遲鈍而緩慢地睜開雙眼。自己就躺在夢中的那張雕花大床上,身上蓋著一方落花流水紋的紫色錦褥,床頭懸掛著一串花鳥紋銀香囊,細細噴出淡雅而彌久的千步香。

  並沒有那個絡腮大鬍子的猥瑣男子,只是個噩夢。

  如蔓輕輕舒了口氣,抬手擦拭額頭的冷汗,就連眼前的李嬤嬤都看著順眼了不少。而李嬤嬤並沒有顧及她微微泛白的面容,一邊無聲地搓動佛珠,一邊事不關己地用眼神給她蓋頂的壓力。如蔓不敢拖延,迅速從床上跳下來,披上一件長襖,簡單漱口用飯後,便順從地跟隨李嬤嬤沐浴去了。

  這是葉如蔓被送到隱月山莊的第四日。她所居住的地方名為「江南攏翠」,是一大片江南水鄉風格的建築群。李嬤嬤解開了她身上的穴位,她終於恢復了一定限度的自由,可以不受約束地在房間內走動,甚至有了些獨處的時間。但如蔓也瞧出了門道,這些人根本不讓她出房間,整個莊園看守極其嚴密,外緊內松,處處是耳目,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更何況,這些人手裡還有葉如蕭這張王牌。他們將葉如蕭拘禁在江南攏翠外不遠處的石屋之中,如蔓每日打開窗戶就能遠遠地望見自己的弟弟。但凡她表現出一點不配合,李嬤嬤便會讓如蕭穿單衣站在寒風裡,一站就是一個時辰。如蔓第一次見到後崩潰大哭,趴在李嬤嬤的腳邊求了半個時辰,從此不再提以死明志,也收起了倔強的脾氣,乖乖依從他們的每一項要求,被迫接受了全方位的改造。

  隱月山莊是什麼地方,如蔓心中已經有了明確答案。這裡地處宋遼邊境,是兩邊都不管的法外之地。這山莊就是一個隱秘奢華的淫樂窩,這裡的女子都是膏粱紈絝的掌中玩物。看似個個遍身羅綺,實際上與菜市場的豬肉沒有本質區別,不過都是明碼標價的貨品罷了。對於她之後的命運,她也從周圍人零零碎碎透露的信息中拼出了完整的圖景。

  她是鳳雛,隱月山莊女子的最高等級。七日之後,這裡將舉行一場所謂「盛事」——點花唱,附近州縣那些流連花叢的富貴子弟將悉數參加,通過競價獲得與她共享十日良辰美景的機會。隱月山莊對於女子的把關向來嚴格,上一次點花唱還是在一年之前,故而此次盛會的消息一出,就在這個秘密圈子裡炸開了鍋,富豪們趨之若鶩,紛紛備下金銀,等待赴約。

  而「子衿」碰巧又成了她的名字。據說是山莊的木老闆聽聞汴京添香樓「子衿姑娘」的盛名,為了討個好彩頭,順便製造點噱頭,便給她取了相同的名字,殊不知正主就是這眼前之人。

  那個噩夢,終將成為無法逃脫的現實。很多事情,也許就是命運的輪迴。

  如蔓感覺自己就是絕望心死的死囚,眼見著一步一步走向滅亡,卻什麼也做不了。念及此,如蔓的雙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幾乎邁不動步子。

  「快點。」李嬤嬤回頭瞪了她一眼,催促她加快腳步。如蔓連忙小跑起來,精緻的繡花鞋踏在木地板上發出「噔噔」的響聲。

  江南攏翠樓中,房間不下百個,但整棟樓卻安靜得出奇。一方面是因為房中女子不能隨意出入,每層樓的走廊都有人看守,而另一方面,為了防止客人相互影響,這樓建得十分紮實,隔音效果極佳。如蔓跟著李嬤嬤走下樓梯,穿過一條連廊,來到香氣縈繞的浴室中。

  自從到了隱月山莊,她每天都必須在浸滿各種香料的浴池中泡一個時辰。連泡數日,如蔓的皮膚已漸漸有了清雅微甜的體香,肢體相較以前也變得更加柔軟無骨,可謂真正的「軟玉溫香」。但她心裡清楚,她現在的手腳幾乎使不上力氣,根本無力對抗身強體壯的男子,只能逆來順受。

  好不容易在池中挨過了一個時辰,她已被香氣熏得昏昏沉沉,簡單穿好衣服,便去外間找李嬤嬤。正要繞過屏風之時,屋內輕輕的低吟聲飄入如蔓耳中。是李嬤嬤的聲音,她似乎正一邊轉著佛珠,一邊誦念咒語。這咒語聽起來竟然有些耳熟,如蔓腳步一頓,停在屏風後細細傾聽。

  對,她在南山村聽過!當時,在洪水中身亡而無人斂屍的人被官府統一埋葬,並請了僧人超度亡靈,念的就是這個——往生咒!

  如蔓一時有些納悶,這李嬤嬤自從到了隱月山莊,更加痴迷佛事,好幾次都看見她閉眼打坐,口中念念有詞,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她沒有時間思索太久,擔心偷聽被發現,便匆匆走了出來。李嬤嬤見到她倒也沒什麼特別反應,若無其事地止了聲音,冷漠地將人帶回房間,一把關上門,離開了。

  葉如蔓終於可以獨處,她迫不及待地跑到窗前,推開窗戶,一陣呼嘯的寒風裹挾著幾顆雪粒子吹了進來,天地山水一片純白,飄飄揚揚的鵝毛大雪讓外面的世界都變得模糊。


  下大雪了。

  他怎麼還在這裡?

  葉如蔓有些好奇。說起來,自從上次被李嬤嬤訓斥之後,齊瀾青面對她時收斂了不少。尤其是前往隱月山莊一路,他一直神情肅穆,時常悶著頭不說話,似乎想著什麼要緊的事情,與之前色迷迷吊兒郎當的樣子判若兩人。護送她們到達山莊之後,齊瀾青就不見了蹤影。如蔓原以為他已經走了,沒想到還在這裡。

  不過也沒什麼,這裡本來就是他們的地盤,來去自由。如蔓如是想著,便關好窗戶,簡單吃了些飯食,準備午休。

  由於昨晚的噩夢太過可怕,內心本能地為了尋求一些安全感,她今天的午覺竟然夢到了趙熠。

  冰封的天地間,他牽著她的手,站在一葉緩緩行進的扁舟上,划過水天一色的靜謐湖面,前往湖心亭看雪。

  「蔓兒。」他輕輕呼喚她的乳名,手一帶將她擁在懷中,用自己的雪氅裹住她,「有你在,真好。」

  她靠在他堅實的臂彎中,耳旁的聲音只剩下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充盈了整個世界。

  「不要離開我,好嗎?」他溫柔地撫著她的秀髮,冰涼的面頰蹭著她光潔的額頭,喃喃道。

  如蔓正要回應,可美好的畫面如同鏡花水月一般驟然消失。迷糊之際,屋內即刻響起腳步聲,她本能地感受到驚駭,眼睛一睜,心臟差點漏跳了一拍,夢中所有旖旎頃刻間煙消雲散。

  床前站著的,正是一襲黑衣的齊瀾青!

  「你…你,為何在這裡?」葉如蔓嚇得從床上跳起來,把被子儘可能地罩住自己的身體,雙腳亂蹬地往床里退,縮在一角。

  「不許叫!」齊瀾青鬍子拉碴,蠟黃的臉上充滿了帶有疲憊感的兇狠,「我現在對你沒興趣。」

  如蔓見他確實沒有動手動腳,也確實不像慾念洶湧的樣子,便定了定神,朗聲道:「你若無事,趕緊走,我可以當作沒看見。不然,我就喊人了!」

  「哼,這房間隔音極好,叫喊頂個屁用。」齊瀾青嗤笑一聲,又道,「我有事,我要與你做個交易。」

  「交易?」如蔓抓了抓頭髮,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交易能與此人做的。

  「不錯,你幫我一個忙,我也幫你一個忙。公平得很。」齊瀾青篤定地說著,將手交叉盤在胸前,他想葉如蔓一定不會拒絕。

  果然,如蔓想都沒想就道:「好。事成之後,你將我弟弟救出去。」

  好傢夥,直接談條件,這倒是出乎齊瀾青意料,他略略不滿道:「你都不問問我要做什麼事情就誇下海口?」

  「我的能力,想必你是知道的。」如蔓努力撐出一種信心滿滿的樣子,「你讓我幫的忙,我相信可以替你做到。你只說能不能把我弟弟救走。」

  「不行。」齊瀾青直接拒絕,「換一個。」

  「…那我要取消七日之後的點花唱。」

  「不行,此事也由不得你我。」齊瀾青搖頭,「下一個。」

  「…那告訴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不行,再換一個。」

  「……」葉如蔓十分無語,這還叫公平?「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沒什麼可與你交易的。」

  這妮子竟然以退為進,妄想獅子大開口,齊瀾青看穿了她的意圖,在心裡瘋狂冷笑,表面依然不動聲色:「我直接給你開個條件吧。我手裡有一種藥,男子服下之後,會在三個時辰之內暴斃,而且死時是精盡人亡之假象。你若幫了我這個忙,我便將這副藥給你。點花唱當晚,你可以給恩客服下,到時候他死在你的床上,也無人會追究你的責任。」

  葉如蔓低頭思索。點花唱近在眼前,避無可避,如果齊瀾青說的是真的,那的確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於是,她點點頭應道:「好,我答應你。你要我幫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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