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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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蔓仔細琢磨趙熠所說的話,腦中一盤算,便理解了他的意思:「王爺覺得是細腰的義父?是因為他的老家在金陵麼?」

  趙熠肯定了她的想法,進一步補充道:「不光如此。昨日我在細腰家中見到他,他向我行禮,禮儀嚴謹利落,像是宮裡出來的人。後來他去煮茶,整套動作標準流暢、一氣呵成,絕對受過專門的訓練。更重要的是,你可記得,他在盞面上勾勒了一朵蘭花。」

  「蘭花?嗯好像是的。」當時如蔓光顧著聽細腰說話,完全沒注意到茶杯中的水丹青。現在努力回想,茶沫上好像確實畫了一朵花。

  「蘭花是小周后最喜愛的花。」趙熠語氣中帶著自信,「所以我推測,細腰的義父以前應該在李後主和小周后面前服侍過,他知道兩柄劍的事情,並且在王立昂和細腰交往之後,透露給了王立昂。」

  如蔓一想,覺得極有道理,欽佩之餘,重重點頭道:「王爺所言極是!那我們要去找他問問嗎?」

  趙熠看著她思考時一雙大眼咕嚕轉的樣子,真是可愛萬分,努力忍住想碰碰她臉蛋的衝動,道:「這事倒不急,等處理好了六皇子的案子,再去尋他也不遲。」

  如蔓稱是,從床上站起來道:「那我們現在入宮?」

  趙熠點點頭,再三確認她身體無大礙後,兩人登上了入宮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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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是正午,但天空中陰霾密布,頭頂快速涌動的黑雲讓原本恢弘的宮殿蒙上一層滄桑的涼意。趙熠和如蔓在房公公的帶領下,再次來到紫宸殿旁的圊廁。暗淡的日光透過黑牆上的小窗形成短短的光柱,整個空間晦暗不明。房公公點上火燭,小小的一方室內瞬間染上了濃重的昏黃。

  如蔓走到正對門的那面牆,點起火摺子,踩在房公公搬來的凳子上沿著牆體細細尋找,終於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發現了左右兩個錐形坑洞。

  「唔,找到了!」她低呼一聲,又取來熔化的蠟液灌入洞中,待蠟液凝固後,輕輕抽出抓在手裡,「王爺,看!」

  只見她的手心放著兩條約兩寸長的不規則錐形物,一端如拇指般粗圓而另一端較為尖銳。

  「這是,那『咚』的一聲?」趙熠凝思片刻,很快明白了這個東西的用途。

  「應該是。」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的神情中看出了一絲絲興奮,以及隨之而來的深深疑惑。

  興奮是因為——圊廁之謎,破了!而疑惑卻是…

  「一個那樣強壯的人,不可能不留蹤跡地消失,除非他故意為之;亦不可能被人無聲無息地劫持,除非他出於自願。可是,六皇子這樣做,意欲何為?目的何在?不,這一定不是他要的結局。那他原本的計劃又是什麼?在那個計劃里,出現了什麼差錯導致了這樣的結果?」如蔓迷茫地倚靠在牆邊,透過狹小的窗格看著莊嚴巍峨的紫宸殿,自顧自喃喃道。

  她的這些疑問,趙熠同樣無法解答。他走出圊廁,深吸一口氣,舉頭望向天空中不斷變化的風雲氣象。他清醒地認識到,此刻,不,也許從更早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捲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政治漩渦。他不知道能否到達漩渦的中心,亦不知道暗流的終點是什麼,他只知道,在一片波譎雲詭的形勢中,想全身而退抽離出來已是痴心妄想…

  「走吧。」他對仍在埋頭苦思的如蔓說道,「本案最重要的嫌疑人還沒抓到,我們再去趟開封府。」

  李耽道:「官家這幾日請了碧元天師在福寧殿設道場,為國運祈祝,如無要事,不便打擾。王爺有何事奏報?下官進去通報一聲。」

  趙熠聞言一怔,沒想到自己的父皇竟在這個時候自欺欺人地做法事祈禱國運,卻毫不關心他這個六皇子遇害疑案的主理人,心中一冷,便道:「也無甚要事,既如此,我先走了。」說著,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趙熠和如蔓剛從西華門出來,就看到韓長庚伸長脖子在宮外焦急等待。

  「王爺!開封府來人稱,汴京城以南二十里的郊野發現一具焦屍,盧大人說有可能是王立昂,現在仵作還在比對!您要不要去看看?」韓長庚喘著大氣,疾步跑過來匯報。

  趙熠腳步一滯,立馬點頭:「走,去看看。」

  韓長庚上前幾步,抱拳道:「王爺稍等,盧大人說那裡是一片密林,人跡罕至,屬下擔心再發生昨日之事,故自作主張調了幾個人過來保護您。您看,是否讓他們跟在馬車後面?」

  韓長庚這種想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的態度真是讓人挑不出毛病,趙熠正要讚許地點頭,忽然腦中一個念頭滑過,他下意識地看向如蔓,只見她的眼中亦有亮光閃現。於是,他用力拍拍韓長庚的肩膀,沉穩地說道:「不必了,我們去去就回。」


  趙熠和如蔓在馬車上坐定,四目相對。

  「試試?」他微微揚頭,嘴角勾起。

  「試試!」她心領神會,莞爾一笑。

  馬車一路飛奔向南,穿過車馬不息的官道和雜草叢生的荒野,終於駛入了一片密林。重重的樹木和層層的枝椏遮住了本就不明亮的日光,寂靜的林中只聽見馬蹄踏踏和車輪轆轆的聲音。

  倏忽間,一道黑影凌空躍下,如離弦之箭急速奔向疾行的馬車,一片森寒的刀光直直落在車頂上。然而那虛影甚至還未碰到馬車,就被一支飛馳而來的弩箭射中,伴隨著血肉橫飛的聲音,那黑衣人在空中轉閃幾圈,竟不顧自己的傷勢,雙足在樹幹上虛點一下,繼續發起攻擊。可惜此番攻勢乃是飛蛾撲火,只聽得嗖的一聲,他的大腿再中一箭,重重掉在地上。

  「長庚,多年不練,你的準頭還是這麼好。」趙熠從馬車上一躍而下,連聲稱讚。

  「王爺過獎了!」韓長庚拿著一把十字弩從不遠處的樹叢中走過來,一把撕開黑衣人的面罩。

  「通知盧升,提回開封府審訊。」趙熠吩咐著,大步走到王玻身邊,厲聲問道,「你手下的人呢?那些舞女呢?」

  王玻露出一個陰惻的笑容,啞著嗓道:「都死了,骨灰都扔了。」說完,他嘴巴鼓起,舌頭在口腔內快速一轉。趙熠心中大驚,立時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然而已然晚了,齒縫間的毒藥被咬破,王玻的手腳撲騰幾下,嘴角流出一串白沫,自絕而亡。

  「早該想到的!」趙熠一拳恨恨捶在地上,旋即拿刀劃破他的褲腿,腳踝處一塊紅色的牡丹紋身赫然入目。趙熠咬牙切齒,憤然道:「果然如此!」接著,又吩咐韓長庚搜身。

  韓長庚一把扯開王玻的黑衣,細細尋找,在他胸前的交襟處翻出了一封書信:「王爺,一封密信!」

  趙熠展信一看,只覺頭頂的空氣炸了一個響雷,久久不言語。

  如蔓見向來沉穩的他臉色驟變,怒形於色,雙手死死攥著書信,仿佛要把它捏碎一般,慌忙道:「王爺?」

  趙熠將信遞給如蔓,信的內容很短,寥寥幾十字,但其蘊含的信息卻如從海底漸漸浮起的巨型冰川,讓人不敢置信:

  「六王此番出使,故布迷陣,藉機發難於宋,意在竊關南十縣以謀儲君之位。然宋人雖弱,猶有山後關寨可守,若戰,我朝必敗。汝蟄伏南地多年,智計無雙,務必尋機阻止,以絕後患。」

  如蔓理解了趙熠的憤怒與震驚,契丹人真正的陰謀終於暴露無遺。

  「這封信沒有首尾的署名。從事實推測,收信人自然是王立昂和王玻,可寫信之人又是誰呢?」如蔓注意到,信的末尾蓋了一個印章,上面的文字雖形體方整,狀似漢字,但實如天書,無法讀解。

  「這個印是契丹文,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寫信之人應是遼國二皇子耶律冶珍。」趙熠額上青筋暴起,拳頭攥得格格作響,「契丹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不一會兒,盧升帶著幾名開封府的捕快從密林深處匆匆趕來,見趙熠安然無恙,撫著胸脯心有餘悸:「王爺,剛才您手下的人報說您路上遇襲,下官真是嚇壞了。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哎,這個人是…?」盧升看到地下躺了個沒了氣兒的刺客,疑惑道。

  「王玻,王立昂的好友,也是殺害他的嫌疑人。」趙熠神情嚴肅,目光從屍體身上轉向盧升,「盧大人,那焦屍可確認了是王立昂?」

  盧升點頭道:「根據王立昂家屬提供的身形和身高,仵作經過比對已經確認其身份。」

  「好。」趙熠毫不拖泥帶水,直接道,「盧大人,王立昂、王玻與契丹六皇子的案件有重大關聯,人,本王直接帶走了。」

  盧升連忙稱是,又加派了人手護送趙熠返回汴京。

  趙熠回到王府,夜幕已降。王府里的眾人見主子臉色鐵青,一回府,就吩咐人去買兩副棺材,並把他帶回來的屍體裝進去。這個晦氣的任務落在了延莫頭上,待他一切做好回來復命,卻發現趙熠帶著葉如蔓和韓長庚入了退思堂,大門一關,閉門密談,連晚膳都沒傳。延莫只好守在兩副棺材旁邊,等待主子驗貨,這一等,便是一晚上。

  待三人黑著眼眶走出退思堂,天已蒙蒙亮了。趙熠回房換了一身朝服,雖然面色略顯疲憊,但整個人俊朗清逸,充滿了運籌帷幄的決絕和決勝千里的自信。那個鬱鬱寡歡、壯志難酬的閒散王爺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這個戰場上意氣風發、英姿豪邁的年輕將領。

  他大步流星地穿過前庭,邊走邊吩咐道:「延莫,叫上幾個人,抬著這兩副棺材在御街上走一圈,然後放在西華門外,交給魏衍。」

  延莫混沌了一整晚,一早聽到這詭異奇葩的命令,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不敢多問,領了命便去辦事。如蔓卻知道這是在營造輿論,一方面以牙還牙,報當初契丹人抬棺進宮的一箭之仇,另一方面廣而告之,到時契丹人還想發難,便是他們故意挑釁,破壞盟約在先。

  按照計劃,韓長庚去了都亭驛,趙熠和如蔓入宮面聖。

  「你真的確定,你一個人可以?」搖晃的馬車上,趙熠忽然開口,「朝堂上,壓力很大。有的時候,我都悶得難受。」

  如蔓將自己微微發抖的手緊緊扣在隨身攜帶的包裹上,咧嘴一笑,儘量表現得輕鬆自如:「王爺放心,我一個無名小卒,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而且鐵證如山,我只需把所有的證據一項一項說清楚,就能讓他們無可辯駁。」

  「最後的那個證據,我會儘快拿到。」趙熠看著她額頭冒起的冷汗,心房一顫,「你莫怕,不管殿上發生什麼,一切有我。」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如蔓亦罕見地沒有避諱,兩個人像戰友同袍一樣,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

  一陣涼風灌進馬車,車簾被捲成一個鼓包上下翻滾。趙熠舉頭望去,天空中大片滾滾涌動的黑雲如同飛騰的巨龍,牢牢盤踞在這座繁華都市的上空,疾風暴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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