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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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隔五日,汴京城的百姓再度看到了抬棺遊街的「盛況」。八個彪形大漢抬著兩副烏黑的棺槨,大搖大擺走在熙熙攘攘的御街,引得潮水般的人流隨著他們一路涌至皇宮門口。

  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疑惑地發問:「怎麼又有人死了?」一旁自然有熱心群眾興高采烈地解答道:「哎呀,前陣子殺害那個契丹皇子的兇手找到啦!已經被正法了!之前那些契丹人發狠說要報復我們,現在叫他們無話可說!」

  「原是如此!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人群里,有人帶頭高呼。

  「蒼天有眼,天佑大宋!」

  「祐王爺英明!」

  「官家聖明!」

  汴京城百姓們慶賀的聲音此起彼伏,而這風頭傳入宮中,則在紫宸殿上引起一片死寂。

  韓為道在入宮的途中已經見識到了那一幕,滿臉都是克制不住的惱火,率先厲聲發問道:「祐王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連審訊的過程都沒有,就搞這麼大陣仗,不會是隨便找了兩個替死鬼來應付韓某吧。」

  「韓將軍,此言差矣,人都死了,怎麼審訊?本王負責主理此案,既然認定了他們是兇手,自然是人贓俱獲,鐵證如山。」趙熠三言兩語,輕飄飄地頂了回去。

  韓為道還要發難,被皇帝截了話頭:「韓將軍,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先聽祐王說完,若有疑問,再問不遲。」

  「好啊,韓某今日有的是耐心和時間。醜話說在前面,你今天若是給不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大遼百萬鐵騎即日便要南下!」韓為道目光狠狠地定在趙熠身上,恨不得當場再與他打一架,「你倒是說說,根據你的調查,謀害六殿下的賊匪究竟是何人?」

  「韓將軍,你是在明知故問麼?」趙熠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隨後又轉向皇帝,躬身道,「父皇,兒臣想請魏殿帥將那兩副棺槨抬上來。」

  皇帝本能地想訓斥趙熠將那晦氣之物帶入宮中,但是茲事體大,又礙於韓為道在場,便略顯不悅地允道:「放在殿外。」

  待魏衍把棺槨抬過來安置好,皇帝才派身邊的劉資前去查探。他並不了解案件內情,所以當劉資將兩人身份報上來的時候,他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兇手是煙柳班的人?」

  「正是。」趙熠恭謹回道,「這兩人一人名喚王立昂,另一人名喚王玻。明面上在汴京經營戲班子,其真實身份卻是遼國安插在大宋的刺事人。不過,王立昂做完此案後本打算金盆洗手,但被王玻察覺,故趁其不意下手幹掉,還被燒成了焦屍。而王玻,知道本王已經掌握了真相和證據,數次行刺本王,昨日被擒獲後自殺。雖然兩人都死了,但是,韓將軍,你確定不認識他倆嗎?」

  韓為道眼珠子瞪得睜圓,怒甩衣擺,憤然起身,極無禮地指著趙熠道:「這是你現編的故事吧!你仗著死無對證,便通通把髒水潑到我大遼的身上。遼國的刺事人?啊呸!他若真是我大遼的刺事人,六皇子又如何會出事?此等污名加身,我韓某若忍下這口氣,就不配為大遼的子民!既然你祐王殿下成心糊弄韓某,韓某何必坐在這裡浪費時間?」說著,他又十分敷衍地朝皇帝虛行一禮,怫然道:「陛下,韓某聽聞大宋文治武功名揚四海,誰知祐王殿下身為審刑院知官,竟當朝信口雌黃,證據無中生有,辦案全靠瞎編,嘖嘖,還真是讓韓某刮目相看。恕韓某不奉陪了,下次再見,便是戰場!告辭!」

  韓為道這一席話,說得毫不留情面,表面上是對趙熠破口大罵,實則就是指著皇帝的鼻子冷嘲熱諷。果然,皇帝拉下臉來,一臉肅殺地盯著趙熠,竟然連阻止韓為道離場的命令都沒有下達。

  葉如蔓站在紫宸殿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地看著剛才發生的一幕幕,心如擂鼓,她終於理解了趙熠所說的話——這朝堂才是真正的戰場,看不見的刀光劍影,看不見的陰謀詭計,一句話便可翻雲覆雨,一句話便可殺人於無形。

  眼見韓為道就要走出宮殿,趙熠身形一飄,擋在他面前,嘴角帶著和煦的笑容,就像過年時候挽留親友一樣親切地說道:「韓將軍,留步!你這就生氣了?本王還有更震驚的發現,你想不想知道?要說六皇子之死,你也脫不了干係!」

  「放他娘的狗屁!」韓為道眼冒紅光,顧不得考慮自己身處何處,立時揮起一拳直撲趙熠,兩人又在紫宸殿內纏鬥起來。韓為道步步緊逼,招招都是近身的攻擊,直把趙熠逼到金柱之下。趙熠退無可退,忽然欺身向前,沖著韓為道深吐一口氣,快速轉守為攻。兩人你來我往數十個回合,旗鼓相當,誰也沒有更勝一籌。

  趙熠聞言,火速撤了手,身形一轉,落在紫宸殿門口,擺明了不讓韓為道出去:「韓將軍,消消火!不妨先聽聽本王調查的結果。」


  「韓將軍,你這麼急匆匆地走,難道不想知道殺害六皇子的兇手麼?你且先聽聽祐王的調查,再下結論不遲。」皇帝方才被韓為道的話一挑撥,確實有些惱趙熠,但冷靜一想,老四的為人他是清楚的,不是信口開河之人。何況老四看起來胸有成竹,多半手握勝券,所以他不急著責罵趙熠,給他一個機會把話說完。

  韓為道心中盤算,與趙熠打持久戰自己可能敵不了他,只好借著皇帝給的台階,坐回自己的位子。他依然怒氣衝天,一眼也懶得看趙熠。

  朝堂上安靜片刻,方才趙熠的一席話讓大宋群臣聽的是一頭霧水,但誰也不敢擅自開口發問,惟有膽大的洵王直接站起來問道:「四弟,你方才說兇手是遼國的細作,可他們為何要對六皇子下手呢?而且,什麼叫韓將軍也脫不了干係?」

  趙熠保持著恭謙的禮節,道:「父皇,二哥,諸位大人,請容臣從頭梳理這個案子。八月十六日晚,六皇子在宮宴中途出恭,在房公公和侍衛布格的陪同下,去到紫宸殿東邊廊廡下的圊廁,誰知一盞茶的功夫,六皇子便消失了。約兩刻鐘後,宮門關閉,無人進出。同時,魏殿帥在宮內搜尋一晚上,找不到六皇子的蹤影。反倒是第二天一早,六皇子的屍首被裝在箱子中送到了都亭驛,韓將軍看到後帶著它遊街、入宮,全汴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契丹的六皇子身中劇毒而亡。」

  「不錯,這都是已知事實。」皇帝點頭道。

  「父皇,因為六皇子聖體尊貴,兒臣不便驗屍,所以是由遼國軍醫進行勘驗並寫成了這份記錄,請父皇過目。」趙熠拿出軍醫寫的驗屍格目,遞給劉資。

  皇帝從劉資手裡接過,瀏覽一遍指出了重點:「這記錄上寫明,辰時正刻,屍首仍具有一定的彈性,由此推斷死亡時間在兩個時辰內。」

  「父皇聖明。基於這些信息,兒臣一直認為六皇子是被人用某種方法從圊廁內挾持而走,再帶出宮,後被灌毒而亡,並順著這個方向調查。然而,越調查就發現了越多無法解釋的矛盾之處。其一,六皇子錚錚鐵漢,武力高強,當時既沒有神志不清,又沒有身受重傷,什麼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他無聲無息地制伏?」

  「其二,六皇子進入圊廁後便上了鎖,房公公和布格全程站在外面,不曾離開,圊廁的內部結構沒有遭到破壞,也沒有地道或者暗門等其他通向外部的通路。兒臣不相信什麼神神鬼鬼,活生生的人絕不可能憑空消失。」

  「其三,兒臣請魏殿帥調查了宮門關閉前出入皇宮的所有人和車,唯一從紫宸殿出來的,只有煙柳班一行。然而,就算兒臣懷疑煙柳班,但他們攜帶的道具都是小型的箱子,根本不可能裝下一個大活人。那六皇子是如何被帶出宮的,也是無解的問題。」

  「其四…」

  「你就是再覺得有悖於常理,不也發生了嗎?」韓為道無法忍受趙熠囉里囉唆,蠻橫地打斷他的話,「你說這些,純屬浪費時間,你身為審刑院長官,不知道說話要重點嗎?若是大臣們每個都像你這樣辦事,還有效率可言嗎?」

  又是一番誅心的言論!

  趙熠只當沒聽見韓為道後半句話,保持著好脾氣,慢條斯理地說道:「韓將軍所言甚是,正是因為事情太不合常理,所以我們結合證據反覆推理,最後得出了這個看似最不可能的可能。」

  說著,他一揚手,召葉如蔓過來。

  這一刻終究到了,如蔓捏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帶上包裹,儘可能沉穩地走到趙熠身旁,向高坐在上的九五至尊稽首行禮。

  「父皇,他是兒臣的得力下屬,名叫葉樂水,此案得以破解,皆有賴於他。」趙熠向皇帝引薦如蔓,話音未落,只見韓為道迅速轉過臉看向如蔓,眼睛眯著挑了起來。與此同時,太子和洵王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嗯。」皇帝應了一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兒臣請樂水代為演示宮宴當晚發生的事情。」

  「嗯。」皇帝極為平淡地應允了。

  如蔓跪在殿中,朗聲道:「奴才恭請陛下及諸位大人移步殿外廊廡。」

  皇帝點頭,起身之際,身邊的太監劉資上前悄聲道:「陛下,祐王殿下稱開封府截獲了新的證據,他去取,去去就回。」

  皇帝眉頭蹙起,明顯的有些不悅,但此時不宜發作,只好低聲吩咐劉資道:「你轉告他,茲事體大,別搞么蛾子。」說罷,帶著眾臣走出了紫宸殿。

  韓為道正要跟上,四肢忽然湧起一陣極為短暫的無力感,轉瞬即逝。他不以為意,只道是剛才與趙熠纏鬥時用力過猛,站定後便隨著眾人穿過長廊,來到圊廁前。

  如蔓見韓為道跟了過來,便上前躬身道:「韓將軍,奴才想借布格侍衛一用。」雖然低著頭,但她可以敏銳地感受到韓為道的目光在她的身上上下檢視,凌厲而狠辣,想把她看透。韓為道許久沒有應答,她依然努力保持不卑不亢的淡然,不再多說一個字。

  「好。」半晌,韓為道終於陰氣森森地吐出了一個字。

  如蔓心中長舒一口氣,將布格引到圊廁前方,房公公早已等在那裡。如蔓對兩人道:「請二位把我當成六皇子,重演一遍當晚的情形。」

  房公公推開圊廁門,先行進去點燃了一隻香燭,隨後如蔓背上包裹走進圊廁,只聽見啪嗒一聲,門被反鎖了。很快,圊廁中傳來「咚」的一聲,又歸於寧靜。約莫一盞茶後,布格上前敲門,無人應答,便一腳踹開門,與房公公一起沖了進去。

  只聽見圊廁內房公公一聲驚呼:「消失了!」幾乎同一時間,暗沉的天空中響起一個震耳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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