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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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魚軒,位於山莊南坡山腰的一片平地上。庭院空曠,視野開闊,山谷中的亭台水榭盡收眼底。更重要的是採光極好,白日陽光照射下來,水汽蒸騰,軒內寬敞通風,瘴癘之氣無法聚集,對趙熠的舊疾最是有益。

  趙熠走進知魚軒,入門便是開闊的院子,兩側曲折遊廊,階下一條石子甬路通向主屋,主屋後面還有一個小花園。屋內的布置古樸而精緻,擺著四張木質椅榻,兩個柜子,一張素色屏風,一張漆琴,一個放滿書的書架。趙熠朝內走,只見床榻旁的桌案上放著一座劍架,上面一柄三尺余長的青銅劍。

  趙熠心想「這常無憂果然是愛劍之人」,回頭對韓長庚說:「長庚,去取青霜劍來。」

  韓長庚懷裡正抱著一個大木箱,答道:「好,王爺請稍等。青霜劍您上次在南山村用過一次後便一直鎖著呢,屬下得找一找。」半晌,韓長庚才從一堆絲綢中取出一個木盒,遞給趙熠。

  趙熠拿出青霜劍,摩挲一會兒,放到自己的枕邊,又道:「葉家兩人也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他們倆住在偏房。」

  韓唐嚴彭四人一陣忙碌,很快便將知魚軒布置好了。赴宴時間已到,趙熠帶著韓長庚、唐獻和嚴午三人準備出發去浸月閣。

  葉如蔓垂首候在知魚軒門口,一看到眾人出來,忙躬身道:「恭送王爺!」

  趙熠腳步一頓,瞥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韓長庚。韓長庚會意,對如蔓說:「樂水,你是王爺身邊負責通傳的小廝,難道不隨王爺去用膳麼?」

  如蔓一愣,低聲道:「不是,我…可我弟弟怎麼辦?」

  韓長庚道:「放心,彭柏也在院子裡看著呢,不會出問題的,走吧,別讓王爺等著。」

  如蔓回頭向院裡張望了一眼,無奈之下,她只能隨著眾人一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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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煙山莊占地極大,設計上處處透著精巧。山腰上的一眾庭院看似與山谷相隔甚遠,實際上都有一條幽徑相通。知魚軒外面便是一條羊腸小徑,路邊種著兩排矮籬笆,上面纏繞牽牛花藤,朵朵紅色粉色藍色的小花點綴在一片綠意當中,極富生機。草叢間閃爍著點點銀白的、微綠的光芒,忽明忽暗,宛若星辰,那是夏季的螢火蟲在飛舞。沿著小徑一路而下,不到一刻鐘的功夫,眾人便來到了浸月閣。

  浸月閣是建在荷塘之上的一座極大的水榭,輕巧開敞,四面透空,無窗無門,僅以淺色輕紗垂於四周。優美的歇山頂四角已經掛上了大紅燈籠,映照得周圍寂靜之中透著吉慶。荷塘里栽滿了田田的荷葉,掩映其中的,是四座木質浮橋,通向池心的浸月閣。在侍女的引領之下,眾人走在浮橋上,晚風吹來,荷花的清香彌散開來,仿佛有仙子在低吟淺唱。池塘之上浮起了一層薄霧,月光伴著燈影灑在這一花一葉一池一閣之上,如夢似幻。

  常無憂、常無恙兄弟倆已經等候多時了,見趙熠一行人走進來,便迎了上去。尤其是常無恙,之前的疲憊不耐一掃而光,自打趙熠誇了他後,他便三句兩句不離「王爺」,盼著再得一句讚許。

  「王爺,您來了,快請入座!」常無恙搶先說道,引著一群人入席。

  走進閣中,眾人才發現更是另有一番天地。每張席案邊都立著一個通體晶瑩的白玉燈盞,盞中盛著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光,如清冰玉壺,在這夏日中爽徹心目。屋頂上還掛著一圈繪有山水草木的花燈,照得閣內亮如白晝。閣中每個角都擺著兩個極大的青銅冰鑒,頂蓋上冒出絲絲白氣,幾個羅衣侍女坐在後面不停地扇風,讓整個浸月閣的暑氣全消。

  趙熠在上首入座,卻見廳堂中間放著一盞屏風,屏風後隱隱有人影人聲,便問道:「常副莊主,此間為何以屏風相隔?」

  常無憂道:「王爺,下首坐著其他一些賓客,怕攪了王爺的興致。」

  趙熠都表態了,常無憂面上一喜,便吩咐人撤去屏風。只見下首的位置坐著四個人,左邊第一人膚色黝黑,燕頷虎鬚,挺拔健壯,正滔滔不絕地講著什麼,其餘三人聚精會神地聽著。屏風一撤,眾人紛紛起身,向趙熠行禮。

  常無憂介紹道:「王爺,這些都是我家的朋友,有的已相識多年。剛剛說話的那一位,是周政將軍,我母親的舊友。他曾是保州防禦使、楊家六郎楊延昭麾下大將,只可惜後來在戰場上受了重傷,獲得恩准解甲歸田,隱居到廬山上,因而與我母親結識。」

  周政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向上座行禮。眾人才發現,他腿腳落了疾,走路一瘸一拐。

  趙熠對軍中將士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便朗聲道:「本王自幼長在軍營,深知沙場艱辛。周將軍豪氣干雲,真英士也。」


  周政見祐王說得真誠,有些激動,一抱拳道:「王爺,您抬舉我了。我現在雖不中用了,但只要朝廷一聲令下,我拼了這條命,也要替我大宋收回那燕雲十六州!」

  常無憂面露一絲尷尬,忙道:「咳咳,澶淵之盟後這都多少年沒打過仗了?周將軍,這些事情自有官家聖裁,今日是私宴,咱們不談國事。」

  周政只得坐了回去。常無憂又指著後面依次站起來的三人道:「這位是江州城西關客棧的殷掌柜,與我母親相識多年。旁邊站著的是海無涯海兄,上月我與舍弟在外地路遇山匪,是海兄俠義心腸,出手相助才讓我們免於一劫,因此這次我特地邀請他上山。最後那一位是呂班主,他是浙江人,手底下的南戲班子遠近聞名,我母親愛聽,因此也請了過來。」

  趙熠一看那三人,殷掌柜穿著樸素,中等體格,微胖;海無涯披散著頭髮,遮住半邊臉,一條黑色護額佩在頭上,頗有一股不羈的味道;呂班主身子瘦弱,略呈女相。他心想,紫煙山莊三教九流都聚於此,也是難得,便向他們點頭致意。

  介紹完這些嘉賓,常無憂正準備開席,厲叔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常無憂轉身便對趙熠道:「王爺,有一位客人晚到了,您看是否讓他進來?」

  趙熠笑著點點頭:「那是自然。」

  很快,厲叔引導一位中年男子入閣。男子身著茶色綢衫,面額端正,看起來慈眉善目,右手大拇指套著一個翠綠玉扳指,甚是富態。他向趙熠躬身施禮,說道:「在下龐冰,見過王爺」。

  常無憂補充道:「龐老闆從潭州遠道而來,此次來廬山採買茶葉。本來早該上山,結果遇到了江州的大洪水,不過龐老闆菩薩心腸,留在江州跑前跑後幫忙救災,是個大善人呢。」

  常無恙在一旁聽哥哥囉里囉嗦說了這麼多,已經不耐煩了,便說:「哥,王爺走了一天路也累了,大家都飢腸轆轆的,快開席吧!」

  常無憂見大家都已入座,便舉起酒杯,道:「今晚祐王爺大駕光臨,更有故交新知,可謂高朋滿座,勝友如雲。在下薄酒一杯,先敬各位。」

  三疊瓷盤與三道菜色交相輝映,甘香飛散,讓人看著就極有食慾。趙熠依次夾起品嘗,果然是嫩滑肥美,味道爽口,便道:「滋味甚好!五味俱全,真如天廚仙供一般。」

  常無恙聽得這話,激動地搓搓手,舉起一杯酒,道:「王爺,這是敝莊自釀的瓊玉飲。廬山人啊,飲酒成風,若是哪頓飯沒有酒,便覺得缺了滋味。哈哈,我敬您!」

  趙熠盛情難卻,又飲了一杯。閣中的氣氛逐漸活躍了起來,席上觥籌交錯,熱鬧非凡。正如常無恙所言,廬山人極為好飲,韓長庚和唐獻兩人見趙熠已有些應接不暇,便為他推擋了好些酒。沒想到,常無恙見狀,抓著唐獻喝了起來,兩人三杯酒下肚,竟覺得氣味相投,如遇知音,在一旁你來我往,好不熱烈。葉如蔓靜靜看著這奢靡的宴會,肚子暗自咕咕叫,她只得深吸幾口香氣,咽下口水,站在趙熠身後動也不敢動。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都已微醺。常無憂道:「諸位,酒宴怎可無歌舞?敝莊有一位舞者,擅長劍舞,不如讓她來助助興?」言罷,他拍拍手,一位身穿緋色羅衣的女子走了進來,手中握著一柄二尺長的短劍,向席上賓客行禮。她身姿矯健輕揚,開場時緩緩起舞,隨後越舞越快,如同流星划過一般,快到短劍已模糊不清,變成了一片閃爍的銀光。待再看清時,她已然收劍入鞘,穩穩地站在廳堂中央,身上的衣袂輕紗才如雲朵般落了下來。

  眾人看得入迷,只覺天旋地轉,久久回不過神來。

  常無恙見眾人皆有些發愣,興奮地問:「如何?這可是我調教出來的。」

  龐冰帶頭鼓掌稱讚:「在下今日真是開了眼界,杜甫所言『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原是如此景象!」

  周政道:「這姑娘步伐輕盈,腳力穩健,可見功夫也不一般啊。」

  殷掌柜也道:「在下看不懂那些功夫門道,但這舞姿著實令人目眩神迷。」

  眾人讚嘆不已,唯有海無涯幽幽地說:「好劍!」

  常無憂笑道:「海兄好眼力啊!這是我訪遍蘇州尋得的,由千年寒鐵鑄成,名為『澹頤』。」

  唐獻喝得有些醉醺醺,在一旁嘟囔:「這叫王爺那柄差遠了…」話音未落,韓長庚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可為時已晚,常無恙聽到便叫了起來:「王爺!您有一把好劍?能不能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啊!」

  趙熠左右為難,本欲拒絕,但看到常無恙一雙充滿期待的大眼睛,心一軟,說道:「算不得什麼好劍,只不過是我母后的遺物。長庚,你去取來給副莊主看看。」

  兩刻鐘後,席間還在推杯換盞,韓長庚突然面色焦急地跑進來,對著趙熠耳語道:「王爺,青霜劍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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