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愁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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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浸月閣的晚宴在眾人惶惶不安中倉促結束。常氏兄弟聽說趙熠的青霜劍失蹤了,心中忐忑不已。王爺是貴客,青霜劍是先皇后的遺物,偏巧就是在山莊裡不翼而飛的,常無憂還算淡定,吩咐下人四處尋找,常無恙則是坐立不安,一臉愁容,簡直快要哭出來。

  知魚軒內,燈火通明,一群人舉著火把各處翻找。

  趙熠一行人匆匆趕了回來。如蔓跟在最後,剛進門,便被人拉到一邊。

  是葉如蕭。

  「蕭兒,剛才沒嚇到你吧?」如蔓看著弟弟面色平靜,鬆了口氣。

  他輕輕搖了搖頭。

  「你有沒有看到什麼人進了王爺的房間?」如蔓問道。

  葉如蕭拉過姐姐的手,寫道:「王爺的屋子是鎖著的,彭柏一直在院子裡守衛,沒有看到別人。」

  如蔓心中疑惑,沒有人來過,青霜劍怎麼會不翼而飛?

  他又寫道:「不過我剛才被叫去王爺房間找劍時,看到有扇窗戶被打開了。」

  院子裡,響起了韓長庚的聲音:「…屬下一進房間,發現青霜劍不在原處,便叫來彭柏、樂山和山莊的小廝一起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只好去稟報王爺。」

  趙熠道:「彭柏,你可有見到任何異樣嗎?」

  彭柏道:「回王爺,屬下沒見任何異常。」

  趙熠指著葉如蕭的方向,又道:「樂山,你看到什麼了嗎?」

  如蔓拱手替弟弟答道:「葉樂山說沒有,但是他發現王爺房間的窗戶被打開了。」

  「什麼窗戶不窗戶?」唐獻還有些醉意,聞言叫嚷起來,「我看這小孩沒安好心,說不定王爺的劍就是他偷的!」

  「不是他…」

  「不是他!」

  葉如蔓和趙熠同時說道,唐獻被震得一醒酒,滿臉通紅站在一邊。

  「夠了!」趙熠不耐煩地看著唐獻道,「你酒後失言,犯了大忌,關三日禁閉,好好反省反省!」隨後揮手把他打發走。嚴午把唐獻架著抬走,唐獻腳步不穩,突然倒在一顆松樹下吐了起來。嚴午見狀趕緊把他背起來,火速帶離現場。

  他心一沉,拿起油燈在周圍仔細看了看,並沒有發現腳印。

  常無憂跟了上來,見此情況,大聲道:「沒想到我紫煙山莊竟出了賊了!來人吶,把今晚看守知魚軒的小廝都搜個身!還有,前庭後院都好好找找,看看有沒有腳印、足跡之類的。」

  趙熠走火入魔般地把屋裡翻了個底朝天,又在前庭後院的角角落落尋覓許久,一無所獲。知魚軒的小廝被搜了個遍,彭柏和葉如蕭為了自證清白,也被搜身了,同樣什麼都沒找到,周邊也沒查到任何腳印足跡。

  搜尋一圈下來,已是深夜,可眾人卻一絲睡意也沒有。知魚軒里仿佛黑雲壓城,氣壓低得讓人心慌。

  常無憂既緊張又憤怒,他走到知魚軒外轉了幾轉,焦躁道:「來人!把這外面也搜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它!」

  趙熠疲憊地擺了擺手,道:「常副莊主,如今夜已深了,什麼都看不清楚。明日再找吧。」

  常無憂戰戰兢兢,連連應道:「但憑王爺吩咐。您今日累了,早些休息,明日我再帶人來。」又吩咐管家:「厲叔,你親自帶人把今日守在知魚軒的小廝先關起來,再換一批人守在軒外。晚上不得再讓任何人打擾王爺。」

  「好的,副莊主。」

  常無憂也不便再逗留,向趙熠行禮畢,前腳正要走,一個小廝跑了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眉頭一皺,疾步離開。

  大門輕聲關上,院子裡只剩下趙熠等人了。

  嚴午安頓好唐獻,回到院子裡,對趙熠說:「王爺,今日您累了,早點歇息。長庚、彭柏也辛苦,今晚由屬下來守夜吧。」

  「好。」說完,趙熠轉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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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漱完畢,如蔓在自己的屋內輾轉反側。晚上滴米未進,她的肚子裡早就唱起了空城計。她躺在床上,父母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她似乎回到了葡萄架下,爹給她和弟弟講抓壞人的故事,一時驚險得讓人喘不上氣,一時又痛快得讓人拍手稱讚。娘坐在一旁縫衣服,偶爾抬頭微笑著看向他們。可突然畫面一轉,暗夜裡,他們突然被人追殺,母親捨身離去,血污滿身,留給她的只有那一塊冰涼的綠寶石。時間僅僅過去半月,可她卻感覺滄海桑田、白雲蒼狗,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不知不覺中,已是淚流滿面。


  想到這些,她實在無法入眠。轉身一看,葉如蕭在不遠處的小床上倒是睡得安穩,看來連日變故之後,他也慢慢習慣了這種動盪的生活。

  月色照入屋內,柔和如水。如蔓擦去眼淚,披衣起身,想出去透透氣。她見嚴午仍盡職地站在大門口站崗,便走到屋後的小花園裡,卻看見一人在花叢間獨酌。天幕上掛著一輪彎月,月光皎皎,他身上籠著一層淡淡的光暈,真如謫仙人一般。他舉起酒杯,久久地朝著月亮,似在喃喃自語。半晌,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可手一晃,酒杯倒在石桌上,骨碌碌順著桌子掉落在地上。

  他呆坐了一會兒,才想起去撿。可一轉身,手一揮便打在一個人身上,碰掉了什麼東西。那人正要遞給他酒杯,可頭上的木釵突然掉落,髮絲如瀑般垂落肩背。那人揚起頭,她清麗的容顏在月下顯得更加溫婉靈秀,水潤的鹿眼充滿關切地看著他。

  趙熠心中一顫,眼前人還是畫中人,現實還是虛幻,微醺的他陷入茫然。

  「王爺,您的酒杯。」如蔓平靜地將酒杯放在桌上,斟滿,退到一邊,默默將頭髮束好。

  這一句話將趙熠拉回現實,他轉過頭,低頭飲酒。好一會兒,他將石桌上一盤未曾動筷的點心推到葉如蔓面前,道:「你餓嗎?餓就吃一點。」

  如蔓糾結了一下,但口腹之慾占了上風。她拿起一塊點心,退到趙熠身後,一口吞了下去。

  趙熠對著明月,多年來塵封的往事如重石一般壓在他的心上。今晚,在這靜謐的山莊裡,在這朦朧的月下,他很想為自己的情緒找一個出口,便自顧自地說道:「我出生在八月十七,據說那天月明星稀,月光極亮。可我的生辰,也是我母后的忌日。宮裡的人從不明言,可我自小就知道,我是個不祥之人,是我害死了母后。我的父皇和兄弟,從不與我親近。」

  葉如蔓見過趙熠的很多種樣子,受傷狼狽的、凝神沉思的、威嚴莊重的、親切和藹的,卻從來沒見過這樣落寞消沉的。皇子,本該是多麼尊貴的身份,但對趙熠而言,這卻是一生的桎梏。

  「你知道麼,青霜劍是她留給我的唯一遺物。」他語氣幽幽的,像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傾訴。

  「王爺不必擔心,會找回來的。」如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簡單地安慰。

  趙熠低垂著頭,晃了晃手裡的酒杯,臉上寫滿了失意與迷茫:「如果有機會用我的命換我母親的命,我寧願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她不知為何今日他提起這些往事,但這也引得她心中潮湧,眼眶再次泛了紅。此時此刻,有一番話,她要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王爺,當初在南山被追殺,我娘捨身引開敵人,我們姐弟倆才活了下來。她將生的機會留給我們,是希望我們在這世上好好活著。想來,先皇后也是一樣的。每一個孩子降生都是一種天賜,先皇后絕不會認為您是什麼剋死母親的兇手,她一定希望您活得開心自在,她絕對不願看到您活在過去的陰影里,活在別人的懷疑中的。您看那長江,日夜不停地向東奔流,永遠不會回頭。人活著,還是要看眼前,看以後的。」

  趙熠靜靜聽著,沒有任何表情。慢慢地,他轉首看向眼前這張帶著隱隱淚痕的臉,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柔聲道:「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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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三十日一大早,趙熠推開房門,只看到葉如蕭一個人坐在迴廊下,便問道:「樂山,其他人去哪兒了?你姐姐呢?」

  葉如蕭比劃著名名手勢,意思是他們都出去找青霜劍了。趙熠點點頭,正打算出門,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是常無憂帶著人上門來了。

  常無憂苦著一張臉,眉毛擰成了倒八字,看起來既緊張又焦慮,他向趙熠深深躬身:「王爺,昨晚下人們在知魚軒搜了一夜,整個山頭都翻了一遍,厲叔也拷問了昨日當值的小廝,可是都一無所獲。但請王爺放心,今日我們打算封鎖山莊出口,所有出入人員都要搜身,再集合全部力量在山莊內進行地毯式搜尋,務必找到青霜劍,揪出偷劍賊。」

  趙熠面無表情地聽完,輕輕吐出一個「好」字。

  常無憂看趙熠情緒還算穩定,心中長出一口氣,不敢再在他面前礙眼,帶人退了出去,繼續忙活去了。

  趙熠目送常無憂離開,站在知魚軒門口遠眺半晌,只見視線之中,紫煙山莊眾人和他的幾個屬下已經有條不紊地開始忙碌了,這其中,葉如蔓的身影尤其明顯。她站在一片草叢裡,弓著上身,一手拿一根木棍,一邊撥開雜草,一邊尋找腳印等線索,不時地用木棍戳一戳泥土。林子裡有不少蚊子,她還得時不時地揮手驅趕蚊蟲。趙熠望了一圈,也忙找劍去了。

  幾個時辰過去,知魚軒方圓幾十里都被仔仔細細地搜過了,依然沒有一絲劍的影子。紫煙山莊的下人送來了午膳,可趙熠心裡煩悶,胃口全無,他叫來葉如蔓,吩咐道:「樂水,你隨本王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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