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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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監梁全滿拿著聖旨戰戰兢兢地往祐王府走去。他年紀很輕,剛調入內侍省還沒一個月,資歷尚淺,本來輪不到他去傳詔書,可偏偏今天內侍省幾個老傢伙都說自己頭疼腦熱,只好由他代勞。

  梁全滿從未見過祐王趙熠,只知道他是皇帝的第四子,今年二十四歲,生母是先皇后郭氏,生下他後便去世了。皇帝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兒子,甚至可以說有些厭惡。趙熠十歲的時候,皇帝把他送去駐守邊關,美其名曰歷練,實際上就是不願見他罷了。趙熠在邊關長到十八歲,皇帝又擔心他在邊境擁兵自重勢力坐大,以封親王為藉口把他召回京城。趙熠回京後便在刑部領一閒職,偏居京城一隅,至今孓然一身,皇帝似乎把他忘了。祐王倒也不急不鬧,在皇廷中過著閒雲孤鶴的日子,如同透明人一般。

  梁全滿想著想著就走到了祐王府,門前的侍衛將他引入前廳。很快,一位頭戴白玉冠,身穿煙青色交領寬袖長袍的男子走了進來。他挺拔修長,眉目俊朗,目光和煦,嘴角掛著一抹淺笑,如同夏日林間的悠悠清風。

  梁全滿沒想到祐王如此平易,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立刻躬身行禮:「祐王殿下,奴才是來傳旨的。」

  「梁公公。」祐王略回一禮,帶著王府眾人跪下聽旨。

  「傳陛下聖諭,著祐王趙熠南下賑災,統籌江州等州縣賑災事宜,明日啟程,不得有誤,欽此。」

  「兒臣領旨。」祐王猛然聽到南下賑災的任務,臉上也沒有一絲驚訝,從容接過聖旨站了起來,含笑道,「最近天氣炎熱,梁公公這一路辛苦,喝杯茶吧。」

  梁全滿受寵若驚,慌慌張張地喝了一口,趕緊轉身離開。出了祐王府門,梁全滿直奔宮城,他要找那幾個老傢伙問問清楚,祐王明明如此謙和有禮,待人如沐春風,官家為何就如此不喜歡他呢?

  到了內侍局,內侍張復正尖聲訓斥幾個手腳不利索的小太監,好容易罵爽快了,一回頭便看見梁全滿老實站在他身後。

  「喲!嚇死咱家了……你是從祐王府回來了?」

  「回稟張公公,是的,祐王待奴才禮遇有加。」

  張復一乜眼,道:「哦?哼,這些表面功夫有什麼用,官家又看不上。」

  「張公公說的是,可不知官家如此厭棄他是為何啊?難道祐王曾經做了什麼大不敬的事情?」

  「官家英明聖哲,做事自有道理。咱家看在你手腳勤快的份上,勸你一句,少與祐王接觸,他乃不祥之人。」

  梁全滿聞言更加好奇了:「這是為何?」

  張復不耐煩的瞥了一眼,拿起手中的絹擦擦手指,道:「咱家哪裡會知道?不是讓你別問了麼?咱家是好心提醒你,你怎麼這麼不開竅!」

  梁全滿突然想到,宮城西南的長寧殿曾是先皇后郭氏的寢殿,二十四年前郭皇后去世便封鎖了起來,成為宮中的禁區,不准任何人靠近,難道是…?

  「張公公,是不是因為先皇后……」

  「好個大膽奴才!你竟敢妄議皇子,即日起扣除半年的俸祿,罰灑掃內廷。若是再犯,必有重罰!」張復臉色一變,尖聲打斷梁全滿,作勢拿起手邊的書卷便要砸下來。

  梁全滿心裡有些委屈,但嘴上還是迅速認錯:「張公公教訓的是,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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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就直接來這麼一道聖旨,提前也不跟王爺商量商量?這也太不近情面了。還有剛才那小宦官,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內侍省派出來的都是些什麼沒教養的人!」祐王府中家院僕從們聚在一起,有人忿忿不平,抱怨起來。

  「哼,向來不就是這樣?哪次提前知會過了?前年江淮旱災,不也是臨時一道聖旨便著人千里賑災麼…」

  「最氣人的還是內侍省那群太監見人下菜的嘴臉。每年送來的絲絹都是其他皇子挑剩下的,今年夏天更是連冰的份例都不夠…」

  正說著,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家院們齊齊低下了頭,噤若寒蟬。

  「你們一個個都是長舌婦麼…咳咳…在背後嚼舌根,妄議朝事成何體統!王府規矩是全忘了嗎?」一個穿著深灰色短袍的人大聲訓斥道。他年紀二十上下,身軀強壯,挺拔幹練,執刀侍立,正是祐王身邊的近衛韓長庚。

  「王爺說了,今日賑災的銀兩物資會撥付到位,明日一早就啟程。這次南下還不知道要多久,你們速去收拾收拾,該帶的一樣都不能少…咳咳…都別愣著了,去幹活啊。」韓長庚發完話,家院們迅速做鳥獸狀散去。


  在祐王府東邊的瑤山閣中,祐王趙熠跪坐在一片蒲團之上。他雙手合十,默默看著掛在牆上的一幅畫,神情肅穆。那畫中是一位容顏秀美的女子,身著淺碧色廣袖長袍,手執團扇,站在一座小石橋之上仰頭望月。樹影重重,暗香浮動,那女子長發簡單地垂在肩上,未著珠玉,似仙人一般出塵絕艷。

  「娘,父皇命孩兒南下賑災,明日出發。這幾日恐怕無法為您添燈上香,請母親莫怪。」趙熠向母親郭皇后的畫像深深磕了幾個頭,拿起燭火點亮了長明燈。他又走到香案邊,打開柜子取出了一個沉香木盒。盒內放著一把二尺長的短劍,劍鞘木質包金,華貴無比,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劍柄底部鑲嵌了一塊指蓋大小的藍色寶石,在陽光下波光流轉,熠熠生輝。

  趙熠抽掉劍鞘,那劍身光華如月,綻放著柔和的輝暈,靠近劍柄處用繁複的小篆刻著兩個字「青霜」。趙熠正欲仔細端詳,忽聽到韓長庚在閣外報:「王爺,洵王來了,說是來給您送行。」

  趙熠放下短劍走了出來,對韓長庚說道:「好。本王此次南下要帶上青霜劍,你去收一下。」

  「屬下遵命。」

  趙熠快步走到正廳退思堂,洵王已經坐下來喝茶了。洵王趙燁是當今聖上的第二子,長得高大魁梧,肩寬體正,身著華貴富麗的官服,器宇軒昂,凜凜有正氣。他一見趙熠,伸手就要拍他的肩膀:「四弟!最近你也不怎麼進宮,兄長我可是想念的緊啊。」

  「二哥,我是一閒人,懶散慣了,對朝政之事一竅不通,在宮裡也待著不習慣。」趙熠沖洵王淡然一笑,親自為他添了一杯茶。

  「二哥,我知道,我從未誤會過。」趙熠含笑說著,眼神清澈,笑容真摯,但心裡卻如千里冰封的雪山。重視?信任?期許?他從來沒有從這個所謂的父皇身上感受過任何溫情,唯有在戍守邊境領兵征戰之時,他才感受到自己活著的意義,可那個龍座上的人就連這些都要剝奪。再度回到京城,他仿佛丟失了靈魂,渾渾噩噩地得過且過罷了。

  因著皇帝的緣故,文武百官與宮中眾人也極少與他來往。只有洵王,在他回京之後還念著兄弟之情與他相交,時常幫襯著他。

  「我知道你最是好脾氣,不爭不搶,淡泊寧靜。」洵王拍了拍趙熠的肩膀,又道,「你此次去江州,我不甚放心。大災過後總是有個別心術不正之人趁機作亂,要是傷了你就不好了。我手下有兩個功夫極好的,你帶著去江州,我也安心些。」

  「二哥不必了。長庚和唐獻常年跟著我,帶著他們,足夠。」

  「別跟我客氣,明日一早,你就等著點卯吧。我明日還要趕早朝,無法來送你走了。四弟,此行保重。」

  「多謝二哥。」趙熠雖然對皇帝不感冒,但對這位朝堂上唯一願意與他來往、常常予他指點的二哥還是心懷感激,施施然行了一禮,目送洵王離開。

  洵王剛走,趙熠還在正廳喝著茶,韓長庚又來報:「王爺,太子殿下派人帶話來…咳咳。」

  「太子?」趙熠慢慢抿著茶,漫不經心道,「說了什麼?」

  「太子請王爺萬事小心為上…啊嚏!」韓長庚迅速後退幾步偏過頭去打了個噴嚏,渾身一哆嗦。

  趙熠抬起眼問:「你怎麼了?」

  「屬下昨天貪涼,今日有些風寒,不礙事的。」

  「明日就要出發南下,你晚上不必值班了,養養精神。」

  「屬下多謝王爺關心。」韓長庚退了出去,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咳嗽了兩聲。

  聽到太子這一句可有可無的廢話,趙熠心裡一陣冷笑。太子趙爍雖說是他的嫡親大哥,也是郭皇后所出,但為人冷淡,性格涼薄,自他回了京,太子過府來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被召回京這幾年,他心中的熱血一點一點涼了下去。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待在黃沙漫天的邊關,在那裡,是他的同袍,是可以將後背交出去的兄弟。而在汴京,又有什麼?父不是父,兄亦非兄,每日不過是蹉跎歲月地活著罷了。

  他思緒飄了一陣,很快又淡然下來。明日要出發,府內一應事務還需打理,便回房去了。

  第二日,卯時。東方的天際泛出了魚肚白,都城的百姓還在沉睡。汴京的城門已經開啟,趙熠帶著四個貼身侍衛和一群護衛縱馬向南,絕塵而去。

  這南下一路倒是順暢,韓長庚的風寒完全痊癒了,整個人生龍活虎。唐獻也是一身輕鬆,在京中待得太憋屈,難得出來透氣。洵王派來的兩個侍衛,彭柏和嚴午,少言寡語,忠厚老實,盡心盡力地侍奉趙熠。只是趙熠,一路上看起來都心事重重。

  在驛站休整時,韓長庚看到趙熠始終眉頭不展,便問道:「王爺,您怎麼了?可有身體不適?」

  趙熠微微嘆了口氣,道:「京中盛傳,此次水災皆因江州知府蘇羨淵貪贓河款所致,但蘇羨淵曾是我的老師,我知道他的為人,定然做不出這種事。」

  韓長庚點頭附和道:「屬下也聽說蘇大人為官清廉,也許水災之事另有隱情。官家已經派程提刑去查了,應該很快能還蘇大人一個清白的。」

  趙熠心中仍隱隱擔憂:「蘇大人有國士之風,只可惜,我那父皇並不待見他。自從他多年前被貶離京之後,我便再未見過他了。」

  韓長庚道:「據說今年年初,蘇大人寫了一份奏疏,建議嚴禁我朝會要軍機以及時政文集、山川地理傳示遼、高麗、党項等地,還建議加強對來宋各國使節與民眾來往的管理,被官家大大讚賞,說是想把他重新召回朝廷,拜為參知政事。所以,王爺您莫擔憂,蘇大人吉人自有天相,等熬過這一關,很快就能回京城了。」

  「是麼?」趙熠驚訝地看了韓長庚一眼,眯起雙眼問道,「我祐王府的人向來遠離朝政,這些官吏任免的機密之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韓長庚忙道:「是屬下在樊樓吃酒時無意間聽來的小道消息。」

  趙熠聞言,緊抿著嘴,不再說話。眾人很快上路,一刻也不敢耽擱,一路快馬加鞭,五日後的六月二十日,這支隊伍終於見到了浩浩湯湯的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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