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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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如蔓與父親別過,便跟著王林去往芳玄的住處走訪。

  鎖江塔及鎮水廟的倒塌,疊加神婆芳玄之死,如同一個驚雷在江州城上方炸響,百姓們很快都知道了昨晚發生的詭異事件。

  「天降霹靂,不祥之兆啊!」

  「神婆死了,屠妖者後繼無人,長江水龍將興,江州在劫難逃!」

  「神婆這算不算是死諫?怎麼蘇大人就聽不進去呢?神鬼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就是就是,蘇大人這次著實不該那般頑固…」

  在看熱鬧的人群中,類似這般神神叨叨的感嘆不絕於耳。如蔓只覺好笑,實在不願聽下去,便加快腳步向前走。

  芳玄的家離鎖江塔不遠,是一個十分幽靜的草堂,院外種滿了青竹,雨水落在上面形成了一圈淡淡的水霧,看上去真像個世外居所。

  草堂門前掛著一把銅鎖,王林倒騰了幾下就打開了,葉如蔓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衙門的人還有這種本事。

  「王大哥,你真厲…」如蔓正想誇讚他,不料腳底踩著一個硬物,差點崴了一腳。

  王林忙道:「你沒事吧?」

  如蔓搖搖頭,低頭一看,原來是鎖江塔迸裂的一塊小碎石。這石頭比巴掌略大一些,上小下大,隱約是一個猴子的形狀,下方插著一根光亮的鐵絲,就像猴子的尾巴。她想起自己十三歲的弟弟葉如蕭正好屬猴,這石頭可以找個巧手的工匠打磨下做個擺件送給他,便撿起石塊放進包里。

  「那咱們進屋吧。」王林將門推開,兩人走了進去。

  草堂的前院種了許多鮮艷欲滴的花草,牆頭檐下懸掛著彩色的神幡,整個院子既顯得生機盎然又多了一些神秘妖嬈的味道。兩人走進屋內,正廳中擺放了各式各樣的法器,物品雖多,但整整齊齊的,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似女人的脂粉味,又似龍涎麝香混合的味道。順著香氣,如蔓來到裡屋,發現床邊擺了一個香爐,她走過去一看,爐壁還是溫熱的,香炷剛剛燃盡,灰燼還有些燙手。

  香爐下面放著一盒線香,如蔓拿起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歡悅香」三個字。

  「王大哥,你來看看。」如蔓朝王林招手,他取過一看,立刻轉身就去開窗戶,邊走邊道:「這種香,已婚婦人多用,一炷香可燃一個晚上。看來,芳玄昨晚應該在家裡約了人。」

  這人是誰呢?既然約在家中,為何她會出現在鎮水廟?

  如蔓一邊思索著,一邊翻箱倒櫃找線索。打開床頭的柜子,只見裡面放著一本簿子,她翻開一看,上面記錄著芳玄的法事安排。

  「六月初十下午,城南楊家小兒叫魂法事。」

  王林見這屋子都翻遍了也沒有更多發現,只好去找楊家詢問。

  楊家老爺聽得兩人來意,當著兩人的面把芳玄大罵一通:「芳玄那個老巫婆,死了活該!昨日我花重金請她來敝府為犬子叫魂,結果兩個時辰後,犬子依然驚厥不醒。你猜她怎麼說?她竟說晚上約了人,這攤生意她不做了,定金退給我!呸,這種人根本就是個騙子!」

  「楊老爺稍安,」王林道,「你知道她約了誰嗎?」

  「還能有誰?無非就是江州城中那些貪戀美色的富戶!」

  如蔓聞言不禁疑惑。聽楊老爺所言,芳玄似乎神術不精,那她為何會如此篤定江州會有水患?她在衙門外面做出一副為民請命大義凜然的模樣,實際上又是如此的不負責任,這又是為何呢?

  昨晚她約的那個人,暫時無從推測,只能先框定富戶的大致範圍再一個個排查。

  王林和葉如蔓從楊家出來,正打算回衙門匯報,只見捕快孫平一陣旋風般沖了過來。

  「芳玄的案子先別查了,長江大堤要守不住了,知府蘇大人下令讓江州城的百姓迅速撤離。王林,你快同我去挨家挨戶通知。小葉,你爹讓你趕緊回去,帶你娘和你弟弟撤到三十里外的南山村。」孫平氣喘吁吁地一連串說完後,抓著王林就走,留下如蔓一個人呆在原地。

  長江大堤守不住了?

  難道芳玄的預言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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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江州城,九重天上似有仙人作法,濃密的烏雲伴隨著電閃雷鳴,暴雨傾瀉而下,不分白晝黑夜。急促落下的雨滴匯聚起一道道水流,順著地勢匯入湖泊江河。長江之中仿佛真的豢養著一條水龍,它怒吼著翻滾著膨脹著,帶動水位不斷上漲。岸邊,殘破的鎖江塔好像一個孱弱的幼童,在雨中苦苦支撐。


  遠處,位處上游的圓石磯因長江水流至此漩轉激湍,堤壩壓力極大,好幾百人來來回回挑土扛沙夯實堤壩,他們在雨中向著大堤,奔跑如飛。

  江州知府蘇羨淵靜靜站在北城門上,俯瞰那驚濤拍岸,心中滿是憂慮。長江水患頻發,他去年就遞了奏疏請朝廷撥付銀兩用於加固堤壩,修築工程也於入夏之前就完成了,可還沒想到今年水勢如此之盛。他默默嘆了口氣,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

  「蘇大人,疏散百姓的命令已經傳達下去了。」范庭致張了張乾裂的嘴,嗓音嘶啞地說道。

  蘇羨淵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個神婆…難道真的被她說中了?」

  「大人,現在再去追究此事為時已晚,先撤離吧。」

  「我不走。」蘇羨淵搖了搖頭,「紫煙山莊的常莊主前日來信,說他們在南山村附近有一個別莊,可以借給衙門和部分百姓暫時落腳。這幾日你先過去,要注意防範有人趁此機會打家劫舍、為非作歹。」

  「您不走?那您要去哪兒?」

  「我去巡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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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如蔓心神不寧地往家走。剛一進院門,就被母親譚玉揪住了耳朵。

  「葉如蔓,你現在翅膀硬了!昨晚不打聲招呼就跟著你爹走了,到現在才回來,好好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

  「娘,娘,我錯了!」如蔓抱住譚玉的胳膊,靠在她的身上撒嬌,「我不放心爹爹一個人去,就跟著他幫幫忙嘛。」

  「哼,你非要當仵作,也就罷了。那麼晚跟著一群男人出去,你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女子啊?」

  「娘,我真的知道錯了。」如蔓低聲下氣地討好著,趕緊轉移話題,「您先別生氣,有個大事兒,江州大堤可能守不住了,蘇大人讓所有人都撤離到城外去。」

  譚玉一愣,一臉不可置信:「怎麼可能?堤壩今年不是修繕過嗎?」

  如蔓少年老成地嘆了口氣道:「不知,咱們快走吧。」

  「娘,你放心,我會陪著他。也許沒什麼事兒,過幾日就能回來了呢。」如蔓說完,便回房收拾東西。

  譚玉看著她的背影,心中忽然突突跳個不停。這種不安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她卻絲毫想不起來那些舊事。她是個失過憶的人,丟失了十七年前的記憶,可不知為什麼,剛才聽到可能有洪災的消息,她的眼前忽然閃過一些凌亂的畫面碎片。她晃了晃頭,強行壓下慌亂的情緒,也回去收撿衣物。

  當晚,江州城中燈火通明、無人入眠。百姓們都被動員起來,扶老攜幼,在泥濘中惴惴而行。

  南山村在江州城以南三十里,地勢較高,洪水難以侵襲,可以暫做江州百姓的臨時避難處。廬山上最富裕的紫煙山莊在南山村附近有一處別莊,名「雲錦園」。江州通判范庭致和幾個主簿帶著大摞公文機要在雲錦園先落了腳,緊接著馬不停蹄地四處巡查。天災人禍起時最怕謠言四起和人心離散,要是再碰上奸邪小人趁火打劫,那可容易出大事兒,范庭致必須親自出面安置和安撫百姓。

  葉如蔓一家走到南山村的時候已是深夜。范庭致將老幼病殘安排到雲錦園暫居,其餘的人都在南山村外歇息。開闊平坦的高地上一座帳篷挨著一座帳篷,官差們在樹上懸了燈,葉承遠帶著手下正在分發棉被,雖然人多,但也算井然有序。

  葉如蔓一家分到了一個北面的小帳篷,遠遠地能看見萬家燈火的江州城。換了一個新環境,葉如蕭實在不太習慣,眼睛直直地瞪著,難以入眠。譚玉和葉如蔓也是毫無睡意,一邊輕輕安撫如蕭,一邊各自想著心事。這無眠的夜,就在八方風雨中慢慢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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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破曉,雨也停了,萬籟俱靜。

  遠方突然傳來仿佛洪荒時代的一聲悶雷,狠狠地在人們心上炸開。

  神婆芳玄的話應驗了。

  渾濁的江水衝垮堤壩,奔瀉而出,吞噬了江堤下的眾人,以雷霆萬鈞之勢沖向古城和村落。江州城內還沒來得及撤離的百姓感覺到腳下的土地不停震顫,洪水奔流的轟隆聲由遠及近,很快,大水裹挾著巨浪,無情吞噬了它觸角所及的一切生靈。

  大水呼嘯,大人小孩的呼喊哭叫此起彼伏。手腳快的人爬上了屋頂、城樓、大樹,但更多的人瞬間掉進旋渦不見了。天地間,江州成了修羅場,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知府蘇羨淵一夜都在江堤上指揮河工差役,眼見著大堤被撕裂出一個好幾十餘丈的口子來,焦急萬分,大喊:「快堵決口!去準備幾艘大船,全部裝上石塊和沙袋,再去搬幾節埽土來,快!」幾百名河工們赤著腳,組成一排排傳送鏈,在決口兩端向激流中投入石料、樹幹、沙包等各類物資。

  日出之後,太陽明亮刺眼,天氣異常悶熱。河工官吏們忙碌了一天一夜之後臉色發青,口乾舌燥,手上布滿血泡,偶爾有人體力不支中暑昏厥。蘇羨淵眼中布滿血絲,鬢角橫生一片白髮,他知道眾人已是極度疲勞,便帶頭喊起了號子。

  「呼——哈——!」江堤上響起了響亮的號子聲,傳到遠處,在絕望中給人一絲慰藉。

  在江州眾人不分晝夜試圖堵住決口之時,長江決堤的事情傳到了汴京。

  「陛下,五月至今,長江陡漲二丈有餘。六月十二日,江州圓石磯段堤壩潰決,沿江民房田禾均被沖損。現已報到,被洪水浸淹者共六州縣,淹及城垣者共三縣,江州情形為最重。此次洪災淹沒耕地五十萬畝,沖毀一萬餘間民宅,淹斃人口約兩千人…」

  垂拱殿中金鸞座上,皇帝趙恆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正欲發怒,宰相丁謂上前一步奏道:「陛下,江州知府蘇羨淵去年遞過奏疏請示修護長江堤壩之事,三司的銀兩也在年初撥付到位,為何還會潰決致災?臣以為,這其中恐有蹊蹺。」

  趙恆怒極,哼了一聲:「朕看其中必有貓膩!年初三司下撥十萬銀兩用於修繕堤壩,這錢到底用在哪裡了?傳詔給江南西路提點刑獄程慕賢,讓他去一趟江州,給朕好好查一查。再傳旨給蘇羨淵,速開糧倉賑濟災民,毋令百姓流離失所。」

  丁謂道:「陛下聖明!那是否還需另派人去賑災?」

  趙恆想了想,臉色又沉了下去,道:「讓祐王去。朕看他放浪形骸慣了,簡直不成體統。聽聞他最近在刑部連應個卯都不去了,身為皇子還知不知道為國分憂?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這次就讓他到江州,好好體會體會民生!」

  文武眾臣知道皇帝素來不喜歡祐王趙熠,但在百官面前破口大罵倒是頭一回,都低下頭來不敢置喙。皇帝見沒什麼其他事情,說了句「退朝」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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