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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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禧五年,六月初十,晚。

  狂風大作,暴雨傾盆,暗夜中的江州城仿佛籠罩在一個黑色旋渦之中。

  城北就是咆哮的長江,正如一條巨龍在雨中嘶吼,不時翻起驚濤駭浪,拍向南岸矗立的一座高塔。這塔高十餘丈,通體青石,凌空聳立,在大雨中巋然不動。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如利劍般直直劈在高塔頂上,「轟隆」一聲巨響,伴隨著震天的雷聲,亂石飛濺,大浪滔天,那高塔竟被生生劈去了半個塔身!

  大大小小的石塊如隕石般落下,緊接著又是轟的一聲,高塔旁邊的一座小廟也驟然坍塌。

  一陣地動山搖後,天地間又復歸平靜。許多人不過是翻個身,繼續睡了過去。沒幾個人注意到,江州府衙的大門被一個驚慌失措的老頭敲開,很快一個捕快打扮的人沖了出來,直奔城西北的一個小院落。

  「葉捕頭,出事兒了!」捕快焦急地拍著門板,儘管穿著蓑衣,他還是被淋成了一個雨人。

  江州衙門總捕頭葉承遠步履匆匆地走出來,一把拉開院門道:「王林,怎麼回事兒?」

  捕快王林伸手向北一指:「鎖江塔和鎮水廟倒了,壓死人了!」

  葉承遠一驚,忙道:「我穿件公服,這就來。」他回房匆匆穿好衣服,正舉步往外走,不料衣角卻被人拽住,回頭一看,是他十七歲的女兒葉如蔓。

  「爹,帶上我吧。我知道師父也會去的,我給你們打下手,絕不添亂。」葉如蔓討好地看著他,清亮的雙眸在黑夜裡閃著光,語氣看似乞求,實則異常堅定。

  葉承遠眉峰一斂,深深嘆了口氣,他真是拿葉如蔓沒辦法。

  他這女兒什麼都好,就是主意太大了。一個女孩家,非要去當仵作,像什麼話。明明從小就讓她在書塾讀聖賢書,連教書先生都說她聰慧清明不可多得,完全可以培養成舉止端莊的大家閨秀,再挑個好人家嫁了。沒想到這幾年她忽然跑偏,非要拜衙門的仵作周言為師,說什麼要傳承周言的衣缽,做江州城最好的仵作。

  都怪老傢伙周言,他嘴皮子利索得很,講幾個一般小孩能嚇得半死的重案故事,女兒竟是聽得津津有味,不僅能和他討論案子的脈絡線索,甚至還堅持以後要幹這一行。她也說到做到,天天跟著周言往義莊跑。葉承遠不禁默默搖了搖頭,女兒如今也十七歲了,不知以後能許給什麼樣的人家?

  葉如蔓不知道她爹心裡這麼多彎彎繞繞,見他沒有嚴詞拒絕,便知有戲,趕緊催促道:「爹,咱們快走吧。」

  葉承遠看女兒穿著一身利落的短打,蓑衣也披好了,也只能順她的意,帶著她一同趕赴鎖江塔。

  雨勢依舊滂沱,眾人來到江邊,只見原來高十餘丈的七層石塔已被炸開,地上遠遠近近地堆著亂石,剩下半個殘破的塔身似乎還有點傾斜。不遠處,一座小廟被石塊壓塌大半,裡面供奉的龍王神像半邊身子沒了,香案香爐都碎成好幾塊。原本懸於門楣的「鎮水廟」牌匾也劈裂成兩半,掉落在地上。

  廟前站了幾個衙門的雜役,借著他們手裡的油燈,葉如蔓看見了一雙鮮艷的繡花鞋和一片大紅的裳裙,這般艷麗的顏色在亂石泥土之中顯得分外妖冶。

  「死者何人?」葉承遠問道。

  「死者名叫芳玄,女,三十歲。」

  「不錯。」

  葉如蔓知道這個人。芳玄是江州城裡最出名的神婆,不是因為她算命算得准,而是因為她長得美艷。她在高門富戶中廣受歡迎,風頭無兩,幾乎壟斷了整個上層的家庭法事,可江州城的貴婦們提起她都恨得牙痒痒。

  白天驅魔算卦,晚上脫衣解褂,不守婦道,水性楊花!

  芳玄雖風評不佳,但也未觸犯律法,向來與官府井水不犯河水。可不久前,她不知怎麼算出一卦,說江州城今年沖了水龍,將有大災,嚇得大戶們紛紛慷慨出金,請她前去驅邪作法,保家宅平安。正巧今年水勢洶洶,連日暴雨,這流言更是一傳十十傳百,在江州城裡引起了不小的風浪,百姓們議論紛紛,都說今年鎖江塔和鎮水廟壓不住水龍了,洪患在所難免。這時,芳玄又站了出來,在江州衙門前長跪不起,說是願意自掏腰包,在長江邊擺屠妖陣,為百姓祈福,否則將有大患。她這一副為民請命的樣子,一時感動了不少人。可惜江州知府蘇羨淵不信這一套,派人把她擋了回去。

  葉如蔓對此也是嗤之以鼻。與其相信鬼神,她更相信知府蘇羨淵。蘇大人自十三年前走馬上任,把江州治理得井井有條,廣受愛戴,江州百姓們甚至為他立了一座生祠。蘇羨淵也是深謀遠慮,早在年初就命人修繕長江堤壩,如此未雨綢繆,還怕什麼所謂「水龍」?


  不過,這位處在風口浪尖上的神婆,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在了鎮水廟裡,不得不說,確實怪異得很。

  如蔓正暗自思考,忽然身後傳來略帶沙啞的聲音:「小葉,你怎麼也來了?」她轉頭一看,師父周言正大步向前地往現場走。

  「師父,我來幫你的。」如蔓說著,走到一旁,替周言掌燈。

  「小葉,我來驗,你來記。」周言言簡意賅,沒有一句廢話,直接上來驗屍,「五尺女屍,向北俯臥。後腦一處創口,凹陷破裂,血蔭四出,疑因重物擊打所致。背部肋骨斷裂,脊椎錯位,皮下大片淤青,判斷因重物壓塌致骨筋斷折並傷及內臟。雙眼微凸,鼻骨斷,口鼻有血水流出。四肢多處壓傷,血蔭赤腫,致因與前述相同。」

  葉承遠聞言,道:「這麼說,芳玄是被直接壓死的?」

  「不錯。」周言指著屍首旁邊的石塊和房梁道,「這塊飛石的形狀與血跡同芳玄頭部的傷痕吻合,腰背部的傷是由房梁倒塌所致,這兩處是致命傷。」

  死因確定了,可芳玄為何要在如此雨夜到鎮水廟裡來呢?

  葉承遠叫來王林問道:「芳玄的屍身是誰發現的?」

  「是看守鎖江塔的老孫。」

  老孫老老實實地來了,可卻是一問三不知。因為晚上雨勢太大,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小屋內沒有出門,直到聽見鎖江塔霹靂巨響,才著急出門查看,沒想到竟發現了一具紅衣女屍。至於芳玄何時來的,又做了什麼,他完全不清楚。

  鎖江塔在江州城外,附近居民本就不多,加之是雨夜,根本無人目擊到芳玄的蹤跡。

  「頭兒,這邊發現了一個法鈴!」王林的聲音響起,他站在殘廟的石堆里朝葉承遠揮手。

  葉如蔓聞言,趕緊跟著爹爹走到廟裡,只見那鍍金的法鈴上刻著幾條繁複的花紋,「芳玄」兩個篆體字閃著金光,看上去價值不菲。

  葉承遠奇道:「這是她的法器?」

  王林點頭道:「頭兒,之前芳玄一直嚷嚷著來長江邊布陣驅魔,擺什麼屠妖陣,不是被咱們擋了回去麼?該不會是趁著雨夜無人,偷偷到這裡做法事吧?」

  葉承遠搖頭道:「不像。她說來江邊驅邪,是為了壯大聲勢擺擺樣子,讓更多人掏錢找她做法事,怎麼會選這麼個無人的黑夜?」

  「確實不是。」周言指了指芳玄的衣身,「她身著艷麗的紅裙,腳下的繡花鞋上繡著一對鴛鴦,嘴上塗了口脂,臉頰還撲了粉,顯然不是來做法事的,倒像是來見情郎的。」

  見情郎?

  難道她是與人約在鎮水廟見面,然後不小心被鎖江塔的飛石壓死了?

  「爹,師父,我有個疑問。」如蔓在芳玄旁邊蹲下,把她的屍首恢復到俯臥的狀態,「她的傷,基本都是身後傷。如果廟塌時,她是站在廟中,那麼首先受傷的應該是頭頂、肩膀或者身側,可她的致命傷卻落在腦後及腰背,而且是直下的打擊,所以我猜想,芳玄當時應該已經躺在地上了。」

  「不錯。」周言沉著臉又檢查了一遍屍身,再給芳玄驗毒後道,「她身上沒有其他類型的傷,也未曾中毒,說明當時她極有可能陷入昏迷,然後活活被石頭砸死了。」

  葉承遠道:「那是她自己暈倒的,還是被人設計了?」

  「無法判斷,她身上沒有被強迫的痕跡,衣服也是整整齊齊的,就算被人設計,也應該是熟人作案。」

  看來,必須找出芳玄晚上的行蹤才能解開這些謎團。

  葉承遠派人在附近搜查腳印之類的痕跡,可惜一晚上雨如天傾,線索被沖刷得一乾二淨,眾人把鎮水廟和周邊找了個遍,也沒有發現有用的證據。

  天漸漸亮了,仍是一無所獲。葉承遠只得吩咐將屍首送到義莊,再讓王林去盤查芳玄昨晚約見之人,自己則回衙門向知府蘇羨淵稟報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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