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恩威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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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平伯夫人是個喜怒形於色的熱心腸,一見這場面臉就拉下來。江楓則裝作沒看見,把承平伯夫人拽走了。

  都說江楓善妒,都說嘉國公懼內,所以嘉國公府沒有姬妾。可如今看來似乎根本不是那樣一回事,江楓不僅不善妒,反而寬和得沒了邊際。承平伯夫人有心說幾句,江楓戲謔道:「姨媽,他又不是武攸嗣,我還能被殺掉不成?咱們回去了。」

  下午回到府中,月影十分不滿道:「夫人,這不是讓大家看笑話嗎?公爺說叫夫人一起去西山,夫人為什麼不一起去?」

  江楓道:「都是小場面,不值得我跟著。」

  傍晚沈江東失魂落魄從碧雲寺回府,江楓說不問,說到做到。誰知道次日一早沈江東再一次匆匆離府出城。

  說好去一次慈恩寺,再去一次西山,誰知道江楓沒問,沈江東竟然說話不作數。

  月影道:「夫人今天還去成國公府赴宴麼?」

  江楓也不梳頭,坐在鏡前道:「不去了,沒心情。」

  沈江東匆匆到了西山,沿著山間的小路急匆匆趕路,直到看見了仙居長公主的侍女才鬆了一口氣。

  仙居長公主的侍女向沈江東遙遙一指,沈江東翻過一處高地,到山地背面的草亭中,看見仙居長公主依然穿著那件淡紫色的大袖長衫,戴著珠子箍和長長的墜珠耳飾正在向遠處眺望著。

  沈江東道:「長公主。」

  仙居長公主盈盈一笑,那樣美的面容和身姿,在風中顯得愈發單薄,她道:「你來了。」

  沈江東走入亭中,長公主道:「我知道你要問我為什麼不守諾,說好了就去慈恩寺和碧雲寺,又把你叫到此處。」

  沈江東道:「說好了……」

  「但你還是來了。」

  沈江東一時語塞,長公主道:「沈大哥,不遠處就是仁康皇太后曾經居住過的雀兒庵,不知道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

  沈江東一震,仙居長公主轉過身問:「皇兄為什麼不給靖國公翻案?」

  沈江東道:「聖心難測。」

  「聖心難測,」仙居長公主喃喃,「你不肯娶我,也是擔心聖心難測?」

  沈江東道:「長公主的厚愛,臣擔當不起。」

  長公主微笑如寺中聖潔的神像,「我最後再問一次,我要你親口收,沈大哥,我們之間,是不是緣盡於此。」

  沈江東沒有猶豫,沒有表情,「是。」

  長公主笑著道:「好,好,難得聽你講真心話。」她將手放在沈江東的心口,「大家都長大了,你也覺得皇兄天威難測了,對麼?」

  沈江東連忙倒退兩步,長公主道:「那麼沈大哥,撫州案於你是不是心結?孟光時因何而死?」她繼續湊近沈江東,「我還知道一些舊事。」

  沈江東震驚不已,長公主仍然笑著道:「給你三天時間,你想清楚了,再來府中見我。」

  說完她將手中的斗篷一揚披在身上,翻過高地帶著侍從離去。

  沈江東呆在原地,崖壁附近嗖得翻上來一個人。沈江東下意識出手,卻被對方一把抓住手腕,手腕移開,江楓正看著自己。

  江楓道:「她遠嫁定藩,撫州案和孟光時的事她知道得還挺清楚?」

  沈江東不停搖頭,江楓笑著道:「這算是……在威脅你?」

  沈江東無奈,「這有什麼好笑的?我很可能在被威脅……」

  江楓笑道:「國朝最美麗的長公主,自幼鍾情於嘉國公,歷盡磨難,此情不滅,最後得不到就想毀掉。多好的話本啊?我若哪天無事,往茶樓里做茶博士,專管說這一回書,說不定日進斗金。」

  「玄賓!」沈江東無奈,「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江楓不再玩笑,「你嫌我聒噪,但我一直都在說,撫州案就是嘉國府的一顆雷,那份遺折找不到,你就得一直提心弔膽。怎麼樣?又被長公主翻出來了吧?別擔心,我有辦法。熙寧十七年夏,我是代表刑科是第一個接手撫州案的人。我們和離,你大可將撫州案所有細枝末節推給我。楊萬泉尚書不再是尚書了,我也沒什麼可顧忌的。」

  沈江東氣得頭昏,「你逼我現在原地跳崖是不是?」

  江楓道:「跳啊,你敢麼?」

  自從江楓與思卿愈來癒合二為一,沈江東的辯才完全不是江楓的敵手,江楓也不太咄咄逼人,問道:「你打算怎麼辦?你跟長公主走這麼近,陛下心中未必歡喜。」


  沈江東道:「我實在想不出長公主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所以我不打算管了。該做什麼做什麼。」

  「那萬一呢?」

  「走一步看一步。」

  江楓遲疑,「你可想清楚,萬一何守之出來偽造證據說你曾經通敵,嘉國府不死也得脫層皮。尤其是熙寧二十一年秋天從餘杭出逃那一次,當時的浙江巡撫姚遠圖去年可都被埋了,蘭成跟你是親眷要避嫌說話不足為證,除此之外再沒人能替你作證。」

  沈江東道:「那也只能賭一賭了。我相信這世上總有公理。我沒做的事,沒人能誣陷我。」

  江楓道:「赤子之心?我也曾相信世上應該有公理,所以熙寧十七年明知道楊尚書是在坑我,我還是答應他去查撫州案了。結果呢,撫州案真正受害的人等到公理了麼?沒有!反而讓我卷進來脫不了身。」

  沈江東嘆了口氣,兩人下山,沈江東道:「玄賓,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江楓道:「實話說,我也有。不過我相信你能反敗為勝兩次,就能反敗為勝第三次。」

  兩人不再談這件事,到了山下,沈江東問:「最近你怎麼不太到府軍衛去?」

  江楓笑笑,「府軍衛的諜網,為了定藩而設。如今定藩被滅,敬王府被滅,府軍衛又會變成誰的刀?有些東西初衷是好的,後來的路怎麼走,卻難以被控制。皇后不希望看到她一手改組的府軍衛改天換日,我當然也不想。所以,皇后、我、元凌波,我們是時候該避嫌了。熙寧十七年孟光時沒了,熙寧二十三年程將軍竟然也沒了,難道我會不害怕麼?」

  沈江東一愣,江楓繼續道:「許懷敏,是個合適的人選。他接手府軍衛,我想大家都會樂見其成。我也可以說一句,我能身退了。」

  沈江東嘆了口氣,「長公主問我,陛下為什麼不給靖國公、余允和翻案,我也想不通。我更想不通皇后與此事利害相關,為什麼不出言。」

  「皇后母儀天下,尊榮源於何處?」江楓道,「梁分夫婦執意帶孩子回江南去,不就是因為陛下始終不給靖國公和余案翻案麼?」

  春日的西山一片葳蕤,風拂過山間草木,發出簌簌聲響,沈江東道:「其實我也明白,有些棋已經下完了,等到曲終,該散場了。」

  江楓問:「沅西我問你,對定藩之戰里,你去了那麼多地方,最大的感觸是什麼?」

  沈江東不假思索道:「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熙寧十八年以後,他看見了太多的殺戮,第一次遇見兩軍交戰中走投無路的民人時他夜不能寐,後來他麻木了,控制自己不再去想。

  江楓似乎有讚許意,「這也曾是我為楊尚書和府軍衛做事的初衷,但後來我發現根本就沒有人能夠改變這一切。陛下不能,古往今來的聖人不能。後來我惡補典籍,看了那麼多書,還是找不到原因。孔聖人、孟聖人回答不了這個問題。陳勝吳廣就算得了天下,也開解不了這個魔咒。」

  沈江東陷入沉思,江楓道:「無能為力,可以躲開。是誰在熙寧二十年秋天告訴我說真到了忍不了的時候,就學張季鷹?怎麼,享受了帝京的榮華,現在又不甘心走了?」

  沈江東道:「確實不甘心。總想著我還能有……其他作為。」

  (《世說新語·識鑒》:張季鷹(張翰)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蓴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

  江楓有些失落,他長於貴胄之家,榮華利祿與生俱來。她想憑自己的意思改變他,終不是一件易事。

  她正在失落,沈江東道:「很多年前我就聽過一位閣老說『廟堂之是非,天下必反之』……你猜誰說的?」

  江楓搖頭,沈江東笑,「鄭以勤。」

  江楓聽了很詫異。

  沈江東又語出驚人,「玄賓,不怕你笑話,我覺得我的作為可以輔弼陛下萬世治平。但是你讓我明白了很多很多道理,比如我所謂的『作為』,聽起來流芳於朝,做起來怨聲載道。我很痛苦,會做噩夢。是我德力不足嗎?」

  江楓心想一個顯赫的世家子弟能有這種想法,說明她沒有看錯人,她微笑,「不知你的德力不足。我剛才說就是換成孔聖人孟聖人也做不到,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我想正因為這個緣故,人生於世,千差萬別,佛家才會有前世因緣之論吧。我們說得太遠了,說回長公主,你打算怎麼辦?」


  沈江東笑笑,「不聽不問,順其自然。」

  沈江東打定主意不管此事,三日過後一切風平浪靜,仙居長公主也沒再來找過他。當他以為事情就此過去時,十五日後一切平靜忽然被打破。

  十五日後的清晨,思卿喝多了雞湯油脂煨的三筍湯正覺得不克化,胃裡難受,想喝茶又覺得咽不下去。她站起身推開玩月閣的長窗正準備隔窗叫雲初,雲初卻匆匆進來道:「姑娘,嘉國公出事了。」

  熙寧二十一年從餘杭城郊投定藩的何守之在官軍攻克靖江府後一度消失,隔了數月又突然被抓。被抓後何守之供述沈江東熙寧十九年、二十一年曾兩次通敵,與定藩私下聯絡。

  思卿沒想到何守之這個失蹤已久的人竟然會再度出現,更沒想到他與沈江東的恩怨會延伸至今。她想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按照以往的慣例蕭繹會立刻來找自己,於是換了衣服在玩月閣的小書房內坐著。

  她等了整整一天,蕭繹並沒有出現。

  她茫然若失。原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當他真正得到了、抓牢了她的真心,她反而不重要了。

  嘉國公府中一切照舊,沈江東和江楓一起歷經了許多變故,到了此時並不慌亂,江楓道:「最簡單的辦法,查何守之是如何出現、如何被抓的。府軍衛的哨子查這事不難,但是沅西,一旦我動用府軍衛查此事,只怕你我都無活路。你覺得對此事陛下會怎麼想?」

  沈江東道:「這是通敵大罪,誰也不可能保我,也保不了我。」

  江楓問:「那麼你想嘉國府像當年的靖國公府一樣消失?」

  沈江東凝視著江楓,「如果我出事了,被抓了,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

  江楓搖搖頭道:「撫州案也是應該有始有終,你與何家的恩怨因我而起,也應該由我了結。長公主對你的威脅究竟是不是意外?」

  沈江東嘆了口氣,「說實話,我不知道。」

  何守之來勢洶洶,不僅供述沈江東曾兩次通敵,還拿出了熙寧二十一年秋天年閩浙防圖,說是沈江東所贈。(前情見第九十四章華庭再會)沈江東一時被推至風口浪尖,卻始終沒有自證清白的籌碼,於數日後被拘。

  在沈江東被拘後,江楓並沒有去見跟她親密無間的思卿,反而出現在了仙居長公主的府邸。

  仙居長公主願意見她,月影陪她入長公主府,目睹了她在瞬間淚流滿面的變臉。長公主和江楓不知道關起門來說了些什麼,但是江楓離開長公主府後月影又目睹了江楓瞬間由梨花帶雨變回平時冷靜的樣子。

  仙居長公主絕口否認自己與熙寧二十一年秋天從浙江南下投敵的何守之有任何往來,甚至稱自己以前沒有聽過何守之的名字。除此之外,長公主還答應江楓在御前為沈江東說情。

  江楓與她說話很小心,話不投機後即告辭出公主府,月影問她是否要去探望沈江東,江楓道:「我們有過約定,沅西一旦被抓,我們就不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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