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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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7章 糾纏不清

  長公主諾諾不言,把眼睛一合,沒什麼反應。侍女端上藥來,她不肯喝。皇太后親手餵她,她只是流淚,還是不肯喝。皇太后對她說了好些話,她只是沒有反應。

  侍女泣道:「公主不肯進食水,也不肯喝藥,這可怎麼辦才好?」

  思卿當著皇太后的面有話又不好說,只能跟著嘆氣。

  如此兩三日,仙居長公主面色越來越難看,大有進氣多、出氣少的兆頭。皇太后看了害怕,於是跟思卿商量,說要把沈江東找來。畢竟沈江東才是長公主心魔的源頭。

  思卿心裡並不怎麼願意,但又不好拒絕皇太后的提議,只得讓雲初去嘉國府找沈江東。

  她心想沈江東不來也罷,自己想法子替他說話,誰知道過了半晌沈江東還真急匆匆地跟著雲初進來,在思卿幾乎吃人的目光下向皇太后和思卿行了禮。

  思卿沒好氣兒,並不答禮,皇太后道:「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好孩子,你跟你四妹妹說說話,我知道你最有分寸。」

  沈江東躬身答應,皇太后便對思卿道:「皇后,咱們先回去吧。」

  思卿跟著皇太后往外走,忍不住留給沈江東一個能把人洞穿的眼神。

  思卿回了西苑就到處找江楓,誰知道江楓這日還挺有閒情雅致,跟承平伯夫人出城游賞去了。傍晚時分江楓進西苑玩月閣來,思卿道:「阿姊,把你的東西都搬這兒來,跟他分居,讓他自個兒過去吧!」

  江楓笑道:「皇太后的懿旨難違,他也迫不得已。」

  「你還替他說話,」思卿道,「怎麼難違?我看小娘娘對他比對自家親子侄還親,小娘娘說話他以前也沒少違。」

  江楓把褙子交給雲初,「他與長公主的心結,總要他們自己解開才好。」

  「你真這麼想?」

  「不這麼想怎麼辦?」

  思卿道:「要是伯父在京,你看他敢這麼做不。」

  江楓在思卿對面坐下,笑道:「伯父在京,也不能拿刀子逼他。」

  「你信他?」思卿問。

  「看他表現,」江楓道,「現在說信他,未免為時過早。」

  思卿見江楓早有考量,這才放下心來,剛要拿茶杯,只聽江楓道:「我要是看他不順眼,才不跟他虛耗。」

  思卿這才不再多言。

  江楓這邊故作若無其事,長公主府內沈江東卻正在因為這位當朝長公主太過眷戀他而備受情字之苦。

  別人的情絲是繞指柔,唯獨長公主的情絲是緊箍咒。長公主幽幽轉醒,拉著他的袖子不鬆手,沈江東心想皇太后既然把自己叫來,自己的首要任務就是不能讓長公主尋死,於是像哄自家妹妹似的哄她服藥。長公主果然聽沈江東的話,侍女笑道:「太好了!公主肯服藥了!」

  沈江東見仙居長公主弱不禁風,有些話又不好直接說。到了午後長公主緩過勁來,沈江東剛要說話,長公主立刻伸出手指放在他的唇上,輕輕搖了搖頭。

  沈江東嘆了口氣,「浣畫他們都走了,公主應該好好活著,不應作出這種事,該多傷小娘娘的心?」

  長公主泣道:「若非如此,你肯來麼?沈大哥,咱們是自幼的情分,我知道你不會徹底忘卻。」

  沈江東道:「公主,我私心裡,一直將公主與浣畫一樣看作我的妹妹。」

  長公主變色道:「是不是因為我嫁了定藩,你嫌棄我?」

  沈江東搖頭道:「作為長兄,我只憐公主這些年為了國朝不易。但是公主,臣已有妻,臣與內子是自幼就訂下的婚約。」

  「我是宗室女,也是先帝親封的公主,難道還比不上你草莽出身的夫人?」長公主道,「而且我已經說了,為了你,我不求……」

  「公主!」

  「沈大哥,我知道你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但是你的夫人又帶給你了什麼?她與皇后交好,她與京衛牽扯不清,她跟朝臣政見不合,這一切的一切,都要你去替她擺平,她一直都在拖累於你。」

  沈江東脫口就道:「我願意!」

  長公主愣住了,沈江東道:「公主身份尊貴,便是再婚配,也能嫁得一位才貌相當的好郎君。」

  長公主愣怔著道:「我頂小的時候,有一天雷聲好大,六妹妹有三哥哄,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哭,那時你告訴我,叫我別怕,說你會一直護著我。我信了,信了這麼多年。我知道五妹妹才是你的親妹妹,為了你不傷心,我願意去靖江府嫁給韓守忱。現如今我的丈夫變成了謀逆的逆臣,我九死一生,你的話就不算數了麼?沈大哥,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狠心。」


  她提及浣畫的婚事,沈江東只得沉默不言,許久許久,沈江東道:「對不起。」

  「只有一句對不起?」長公主失落,「你覺得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掉一切?」

  沈江東道:「若公主有旁的吩咐,嘉國府願意為公主驅馳。」

  然而她說,「我只要你。」

  沈江東簡直無話可說,長公主又道:「你的夫人,是位出色的吏員。她愛的,也不過是嘉國府帶給她的一展宏圖的機遇。你明明清楚,卻始終不肯承認。」

  沈江東搖搖頭,「我對內子,此生不求回報,不計後果。甚至無關男女之愛,早已化作親情。她是我的家人,是我的親人。」

  長公主不再說話,沈江東離座行禮道:「承蒙公主青眼,臣愧不敢當。臣也祝公主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你應該不想再待在我的公主府了吧?」長公主道,「陪我去個地方,我就讓你回嘉國府去。」

  長公主雖然身子羸弱,但是仍然堅持要同沈江東去城東廣濟渠邊的市集。

  夜幕降臨,廣濟渠邊的市集燈火如晝,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耍百戲的,也有叫賣各色吃食玩物的。沈江東恍若隔世,上一次身處這樣的景象中,好像還是在餘杭西子湖邊時。

  一轉頭時,見身穿淡紫色長衫的長公主正在看著自己,沈江東忽然想起許多許多年以前的一年春日,太皇太后駕幸慈恩寺,顏陌溦一直時蕭繹帶著,無論走到何處都跟在蕭繹身邊。天色晚時,他去接陪伴太皇太后的妹妹沈浣畫回府,走出慈恩寺大殿後看見年幼的仙居長公主獨自一人在香鼎邊偷偷垂淚。

  沈浣畫問:「四姊,你怎麼哭了?」

  他問:「跟著公主的宮人呢?」

  公主問沈浣畫道:「你要回府麼?」

  沈浣畫點點頭,又問蕭繹與顏陌溦去了何處。公主說蕭繹帶顏陌溦溜出慈恩寺去,不知道去了哪兒。她羨慕顏陌溦,羨慕沈浣畫,因為他們都有親人,而自從被收養入宮,沒有親人再來關心她。

  於是沈江東兄妹帶著公主溜出慈恩寺,溜到廣濟渠邊的市集上。春日的柳絮在夜幕初臨的燈火下翻飛如雪,她對這裡的一切充滿好奇。她圍觀耍百戲的傀儡,與沈浣畫爭著嘗拉絲的蜂窩糖。她喜歡街邊的銅釵,沈江東買給她與沈浣畫。只是這快樂如此短暫,沈江東兄妹又將她悄悄送回慈恩寺中。她在黑影里回首,見沈江東遙遙望著她,不曾離去。

  再到後來靖國公府出事,顏陌溦憑空消失,太皇太后對她說:「你要懂事。」

  她要懂事,要端莊,要喜怒不形於色。直到有一天她的銅釵掉入井中,她哭喊著無人應答。乳保說:「公主,不過是不值錢的物件,公主有金的,有銀的,有玉的,不要哭了。」

  所有人都指責她不夠懂事,她一直哭,哭了幾天,直到遇見沈江東。沈江東對她說:「四妹妹別急,我找人幫你撈出來。」

  長大後的仙居長公主似乎總是活在這些虛無縹緲的記憶里,記憶中的一切一直都沒有變過。二十多年過去了,廣濟渠的市集也沒變,但是身邊的沈江東卻似乎變了,這是最讓她恐懼的。

  長公主摸了摸自己的髮髻,找出關在髮髻里的銅釵拔下,她看見沈江東的神色在變,她只道他還記得。

  沈江東還記得。

  長大後的沈浣畫沒有變,顏陌溦似海上仙山裡的仙人,讓他覺得隨時隨刻都會隨著幻影消失。好在她有顧衡,她隨如幻象,但是跟隨顧衡在一起時卻與顧衡牢不可分,似乎她就是他的影子。

  仙居長公主不同,她一如既往地清冷無儔,但是她眼中有一團火,始終在熊熊燃燒。

  原來記憶里年少時愛哭的、孱弱的公主,一直牢牢記在他的心中,所以他才會為長公主的改變而驚恐。

  他想,也許年少時自己也曾動過心,但是理智戰勝了朦朧的情愛,他告訴自己他無法這樣愛她。

  他背負著太多,他的自私會害了沈浣畫,會連累自幼與他訂婚的江楓。

  從小時候老嘉國公沈自舟就反覆對他講,他已有婚約,還是恩親,不可相負。沈自舟病重時還在對他說婚約永不可負。

  他讀了那麼多聖賢書,聖賢書告訴他人要重信守諾,否則就不是君子。少年情愫怎抵得過這些道理?也許是不夠愛,也就沒有衝破世俗的勇氣。

  他恨自己的怯懦,於是更加遠離那少時的情愫,畏之如洪水猛獸,直至如今。


  他只能說:「公主,對不起。」

  「如果你對我的愧疚可以化成情愛,我很樂意接受,」長公主道:「可惜不是。」

  沈江東垂下頭,長公主道:「沈大哥,我離開帝京這麼久,只想重走一遍兒時眷戀帝京的故地。這裡的市集是一處,慈恩寺是一處,西山碧雲寺也是一處。我只有一個願望,你陪我重走一遍,然後我們就彼此放過,可以麼?」

  她懇求他,如此懇求他,沈江東聽見那一句彼此放過,似乎鬆了口氣,「好。」

  她又問:「如果我的銅釵再掉入井中,你還會幫我撈出來,對麼?」

  沈江東迴避這個話題,腦海中卻浮現出另一個畫面。仙居長公主許嫁定藩世子韓守忱時,由當時還是康王世子、後來失去世子之位謀逆身死的康王嫡長子蕭續送嫁去靖江。那時他已是上直京衛的將軍,負責協防公主車駕出城。長公主問:「沈大哥,我離京那一日,送一送我,好麼?」

  她離京那一日,他送她到京郊,向她的儀駕行禮,「臣願長公主此去,順遂無憂。」

  ———

  晚上沈江東回到嘉國府便問:「夫人呢?」

  侍從道:「夫人在西花園與成國公夫人續話。」

  沈江東如坐針氈,終於等到成國公夫人告辭,連忙到西花園去尋江楓,誰知道江楓道:「沅西,什麼都不用說。這一個月,你來做主,我什麼都不問。」

  這是無與倫比的信賴,沈江東正要表一下忠心,誰知道江楓問:「感動麼?感動到要流淚?即刻起你只有一個月,多一個時辰都不行。」

  沈江東一笑,還是告訴江楓道:「長公主歷盡劫難,心智不復往日。她說要去二處兒時故地撫平怨怒,我答應了,只此兩次。」

  江楓處事一如既往乾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於是道:「請便。」

  隔了幾日沈江東陪長公主去慈恩寺上香,他意外發現長公主再替故去的駙馬韓守忱祈禱。長公主道:「我的丈夫謀逆,陛下沒有怪罪我,還對我關懷備至,我知道我應該對陛下感恩戴德。」

  沈江東沒說話。

  長公主又說:「如果駙馬未死,我們有孩子,然後我們被俘回京,那麼皇兄還會看在我的顏面上留他和孩子們一命麼?」

  沈江東搖搖頭。

  長公主道:「那如果我求皇兄,皇兄不答應,你會不會幫我向皇兄求情?」

  沈江東道:「公主,韓守忱另娶婁氏為妻,置公主安危於不顧,他不值得。」

  「都知道他不值得,當初為什麼還要把我嫁給他呢?」

  沈江東無話可答。

  又隔了幾日,雖然有了很多閒話,雖然他進宮時連蕭繹對他也有些不滿,但他還是陪長公主又去了西山碧雲寺。

  這日恰好承平伯夫人也邀江楓一同去碧雲寺,沈江東道:「我們一起。」

  江楓則道:「不用了。」

  江楓和承平伯夫人先出發,誰知在碧雲寺山門還是遇見了便裝的沈江東和長公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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