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張浚的金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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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4章 張浚的金錢觀

  張浚終究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儘管他知道現在談這些不合時宜,但是讀書人的秉性讓他不得不自以為是地思慮深遠。

  讀書人就是這樣,八字還沒一撇,就已經想好了給孫子起什麼名字。

  張浚也是如此,應天府的局勢還遠談不上穩定,他就開始考慮起了施政的弊端。

  對於張浚口中的「把人心搞壞」,李申之有些迷惑,問道:「張相公何出此言?」

  張浚說道:「不可否認,你在應天府的一番作為非常卓越,實在是超出了老夫的想像。但是你把一切事物都拿金錢來衡量,著實也有很大的弊端。」

  李申之大概猜到了張浚的想法,說道:「張相公是想說,這樣會使得人人愛財,人人貪財嗎?」

  在那個時代背景下,金錢確實是調動社會生產力發展的一劑良藥,雖然這劑良藥同樣有著不小的副作用。

  然而這樣的副作用,在社會大發展面前,完全可以接受。李申之心懷未來人的優越感,對張浚的告誡不以為然。

  張浚說道:「若只是貪財還則罷了,殊不知這樣長久下去,會讓人人都失去廉恥之心,天下變得污穢不堪。以金錢為衡量尺度雖然有助於鼓勵生產,但是往往越是卑鄙無恥之人,其越能賺取更多的錢。若是以金錢為地位的衡量手段,豈不是說越是卑鄙無恥之人,他們的地位會越高嗎?」

  李申之收起了輕視之心,面色凝重起來。

  不是因為張浚說的有道理,而是張浚口中的弊端已經實現了,在歷史上真的發生過。

  不管是鮮廉寡恥的資本家,還是他曾經經歷過笑貧不笑娼的時代,如今依然歷歷在目。

  那些依靠卑鄙無恥發了財的人,站在了社會的上層,返回頭來還要嘲笑社會下層人的人,說他們不努力,不奮鬥,笑話他們愚蠢,愚昧。

  別看歐美發達國家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殊不知他們的腐敗一點都不少。

  在資本媒體的大肆宣傳之下,仿佛歐美就是文明的標杆,政治最清明,腐敗率全球最低。

  殊不知那是因為遊戲規則不同。

  在華夏,哪個官員腐敗了,嚴懲不貸。

  在歐美,哪個官員腐敗了,於是通過立法把腐敗行為改成合法行為。

  看似文明的外表之下,是極度的鮮廉寡恥,極度的道德淪喪。

  除去三次工業革命的碩果,他們的道德和文明並不比太平洋小島上的居民強多少。

  李申之把自己全部的身心投入到了應天府的建設之中,就是想讓這個地方成為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之國。

  宋亡於元不是他想看到的,八國聯軍不是他想看到的,而那個沾滿了人血的盛世同樣不是他想看到的。

  李申之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朝張浚拱手鞠躬:「還請張相公教我。」

  他是真心在求教,因為在他的知識庫里,沒有答案。

  李申之沒有答案,張浚同樣沒有答案。

  應天府所展現出來的種種神奇,對張浚來說同樣是全新的體驗。

  雖然沒有直接經驗,但是張浚依然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會產生怎樣的後果還不好說,但是你讓所有人都去讀書,這一點很好。不論時代如何變換,始終要把聖人的教誨放在心裡。」

  李申之讓所有人讀書只是為了提高識字率罷了,卻很符合張浚的胃口。

  通過讀書來教化百姓的舉措,在張浚看來,是仁政,是善政,是值得載入史冊大書特書的舉措。

  從漢朝開始,吸取了秦滅亡的教訓,華夏治國理政的方針便以內儒外法為主流。

  外法,是指外在表現出來的是法家治國理念。

  內儒,是指以儒家思想為最高判定準則。

  通俗點解釋,儒家思想是憲法,法家思想是諸如刑法、民法之類的法律。

  眾所周知,不論法律規定得如何詳細,總有規定不到的情形,亦或是法律條款與大眾樸素價值觀相違背的情形出現。

  當法律的適用會產生重大爭議的時候,就需要一個更高的原則來仲裁,而這個更高的原則便是儒家思想。

  儒家思想更像是法家思想的最終解釋權。


  只可惜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們,他們濫用儒家思想踐踏法律,尤其是地方官,更是隨意歪曲事實,憑著自己的權勢信口雌黃,胡亂斷案,正所謂儒以文亂法。

  這一瞬間,李申之靈光一閃,想到了解決的法子,可是緊接著又隨之黯淡,感覺自己想到的法子很難實施。

  表情的變化被張浚捕捉到,張浚有些興奮。

  他從李申之眼中閃過的光芒發現,這小子一定是又想到了什麼驚世駭俗的點子。

  張浚引導著說道:「申之,你有什麼想法就大膽地說出來,你若是拿不準主意,老夫給你把把關。若是老夫也拿不準,那就等回到臨安府,老夫再給小妾過個生日,把老夫的好友全都招來給你出主意。」

  給小妾過生日這個法子實在是太好用了,因為沒人會在意他的小妾生日到底是哪天,是不是一年過了兩次生日。

  甚至根本沒有人在意他有沒有小妾。

  李申之也覺得自己應該把想法與張浚說一說。

  隨著理想中的規劃逐步實現,李申之感覺對大局的掌控有些力不從心。

  憑他一個人肯定無法設計出一套完美的政治制度。

  既然是要改造宋朝,那就必須有宋朝的人參與進來才行。

  李申之說道:「好叫張相公知道,下官以為內儒外法之術,完全能夠解決可能出現的問題。法無禁令皆可行,只需要定好具體的法令,法令之外是百姓的自由。而如何制定法令,則依據聖人之言結合時局而定。時局變了,法令同樣需要跟著改變。」

  「正是如此。」張浚點頭稱是,轉而問道:「可是申之為何又要搖頭嘆息呢?可是此法有何不妥之處?」

  李申之說道:「可是怎樣才能保證內儒外法之術可以順利實施呢?」

  理論與技術的難題。

  提出一項美好的理論,必須還要有能實現這項理論的技術才行。

  沒有技術,所有的理論都是空的,虛無縹緲的,看不見摸不著的。

  正如之前李申之曾探討過的:空喊人人平等容易,但是要怎樣實現人人平等呢?

  老百姓常說一句話:上層的意思是好的,但是底下的人把經給念歪了。

  這就是理論與技術產生偏差的經典案例。

  李申之作為一個高層的人,作為一個設計制度的人,不能因為「底下的人把經給念歪了」就把鍋甩給底下的人,而是在設計制度的時候就要保證,任何人都不可能把經給念歪了。

  這便需要在設計制度的時候,充分地把人性的惡給考慮進去,主要是人性中的貪婪與自私。

  趨利避害是生物的本性,人也不例外。當有機會的時候,人總是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行為,即便這樣會損害別人亦或是集體的利益,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性。

  這樣一來,人性到底本惡還是本善,就變得好理解了。

  追根溯源不難發現,支持人性本善的是儒家的孟子,支持人性本惡的是法家的荀子。

  他們觀點雖然是善與惡的對立,其實本質上卻是統一的。

  人性是複雜的,有善,也有惡。儒家站在教化的角度,看到的是善的那一面;法家站在規範的角度,看到的是惡的那一面。

  當然,這並不是說儒家看不到人性的惡,亦或是法家看不到人性的善。

  只是他們想要實現自己對社會秩序的維護,著重關注的點不同罷了。

  儒家通過放大人性的善來達到社會治理的目的,法家則是通過抑制人性的惡實現同樣的結果。

  李申之與張浚一番討論,說道:「最好的辦法,是設定儒與法的邊界。」

  張浚頭一次聽說「邊界」這個詞,不是很理解。

  李申之解釋道:「州縣以下,所有事由必須遵循法度。州縣以上,有法依法,無法依儒。」

  張浚問道:「那若是縣裡遇到無法可依的事情呢?」

  李申之說道:「縣裡解決不了,報到州里。州里解決不了,報到朝廷,再由朝廷里的相公們商討出個章程,傳示各州縣尊為循例。」

  法條與判例的融合,為現代社會主流的法治思想,被李申之提前一千年搬了出來。

  張浚在案前左右踱步,口中念念有詞,沉吟片刻之後讚不絕口:「妙啊,妙啊!這樣一來大家各司其職,凡事不可逾越,再不會發生胡亂判案之弊。」


  忽然看到李申之依然沉著臉,張浚問道:「申之還有什麼疑惑嗎?」

  李申之眉頭不展,反問道:「這樣的制度雖好,該如何保證其實施呢?」

  監督制度自古便是難題,甚至是一道無解之題。

  歷朝歷代設計的制度裡面,都有朝廷的監督機構存在,但這些監督機構到了最後無不成為了最大的貪污機構。

  直到現代自媒體發達之後,才對各種腐敗現象形成了真正的高壓態勢,卻依然無法根除貪污。

  李申之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超越人類的智慧,能夠通過制度設計消除貪污腐敗現行,更不覺得自己能在短時間內造出手機搞出網際網路,培育出數量可觀的自媒體。

  所以他更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在儘量保證施政綱領的前提下,與腐敗現象共存。

  在治理腐敗方面,不得不說宋人的御史台諫制度同樣站在了封建歷史的最巔峰。

  從宋之後的金元明清不停地走下坡路,以至於到了清朝時,和珅發表了一通「養貪官」的混帳言論,都能被人奉為圭臬。

  而宋朝的御史台諫制度也不是沒有缺點。宋朝的御史們代表的是皇帝的利益,代表的是文人的良心,而不是代表著百姓的利益。

  這不是關鍵點,以後可以慢慢修整。

  當此之時解決監督的最好辦法,是由張浚這幫有良知的士大夫們,在御史台諫制度上進行改進。

  經過了一番激烈的討論,張浚和李申之都長出了一口氣,只覺得搬開了心中的塊壘,感覺無比的舒暢,就連金人帶來的壓力都變得小了很多。

  張浚含須笑道:「眼看著金人就要舉兵來犯,你還能如此神情自若地思考日後之事,當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這份淡定讓老夫汗顏吶。」

  李申之也打趣道:「張相公不也同樣氣定神閒,還有功夫關照下官的情緒變化。」

  張浚笑道:「老夫可沒有你那份淡定,只是有你在,老夫覺得放心罷了。」

  李申之也跟著笑道:「下官也是如此,正是有張相公在,下官才覺得心裡十分地踏實。」

  「哈哈哈……」張浚爽朗地大笑道:「你啊,難不成朝廷來的好消息你也知道了?」

  李申之微微低頭,略顯羞赧道:「下官只能猜到會有好消息從朝廷傳來,卻猜不到是什麼好消息。」

  張浚說道:「果然不出咱們所料,對於岳銀瓶的戰果朝廷只是按照常例進行賞賜,並沒有額外的封賞。但是也有意外之喜,朝廷竟然給咱們調撥了一千匹戰馬,送來了一百具步人甲。」

  李申之會心一笑:「張相公是懂我的,那些微末的賞賜還入不得李某之眼。倒是這步人甲,讓下官眼饞得緊啊。」

  步人甲就是全覆式的重甲,穿在宋人的步兵身上叫步人甲,穿在金人的騎兵身上就叫鐵浮屠,其實是一回事。

  在這個時代,一副重甲就是戰場上的無雙,無敵的存在。

  張浚大手一揮,說道:「這些物資就全部交給你了,任你支配。」

  李申之大喜,抱拳謝道:「多謝張相公。」

  ……

  處理完一天的公務,李申之回到了縣衙之中,見到了同樣疲憊不堪的岳銀瓶。

  軍事訓練一點都不輕鬆,尤其是岳銀瓶,既要設計訓練方案,還要跟士兵們一起訓練。

  腦力消耗加體力勞動,讓她只想躺在榻上休息。

  李申之一天倒是沒怎麼動彈,混上上下困得不行,自覺地舉起了石鎖,活動一下快要生鏽的筋骨。

  「今日訓練可還順利?」李申之關切地問道。

  岳銀瓶手蓋在額頭上面,閉著眼睛說道:「前晌的時候還有些亂,不過我與老陳他們調整了一下策略,到了後晌的時候便順利多了。只可惜啊……」

  「可惜什麼?」李申之趁著組間休息的空檔問道。

  「只可惜裝備太差,真要跟金人幹起來,恐怕效果有限。」岳銀瓶有氣無力地說完,長長嘆了口氣。

  李申之問道:「娘子可是需要盔甲?」

  「嗯……」岳銀瓶弱弱地應了一聲,恨恨地說道:「若是能有一百副鐵甲,定能殺得金人屁滾尿流!」

  李申之放下石鎖,稍稍喘了口氣,說道:「我有一百副鐵甲,步人甲。」

  「你有鐵甲,」岳銀瓶喃喃地複述了一遍,忽然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你有步人甲?」

  李申之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有步人甲,一百副!」

  然後岳銀瓶便掛在了李申之的身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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