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朕年十七而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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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4章 朕年十七而冠

  時光荏苒,轉眼,便是三月開春。

  對於絕大多數漢室百姓而言,今年的三月,都與過去的三月並無不同。

  ——三月開春,萬物復甦,冰河解封;

  冬去春來,伴隨著第一場春雨,宣示著漢室天下,即將迎來新一年的勞作。

  有了已經被徹底疏通,且年年維護的鄭國渠,以及剛鑿通、通水的酇渠,渭北百姓再也不用擔心水源,只安心的取出早就留好的糧種,而後將其播種在了自家的土地之上;

  貓了一整個冬天的年獸野畜,也都各自從冬眠中醒來,行走在山林草木之間,尋找起了自己今年的第一個獵物。

  但對於漢室而言,這一年的春天,卻是非同尋常。

  ——因為在三月的第一天,天子劉盈、太后呂雉,以及所有朝臣百官、功侯貴戚的身影,都齊齊聚集在了長安城南郊的『社稷』······

  ·

  『社稷』二字,在後世普遍被作為『政權』『江山』的代名詞。

  但事實上,幾乎每一個封建統一政權,都會有屬於自己的『社稷』,以及相應的祭壇。

  ——『社稷』二字,拆開來看,社,象徵土神;稷,則代表穀神。

  土地,是華夏民族賴以生存的根基,穀物,則是華夏民族傳延的命脈;

  作為整個人類歷史上最悠久、最富底蘊的農耕文明,土、谷二神,就是華夏民族最原始的崇拜對象。

  至於封建政權建造『社稷壇』,自也是為了彰顯自己『以農為本』的執政方向,以政權的立場,替天下百姓向土、谷二神祈願,祈求天下『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在幾百上千年前,『社稷』的作用,往往是用來在洪、澇之年舉行祭祀,請求上蒼賜下雨水/收了神通;

  到百餘年前的戰國,各國『社稷』的職能,則逐漸變成了絕大多數重大祭祀活動的場所。

  新君即位,要在社稷壇『祭天』,表示自己『君權天授』,順便接受群臣的見證;

  大軍出征,也要在社稷壇『廟算』,向上天求來好的卦相,以安大軍君心。

  發展到漢室,社稷二字,則又多了一層含義;

  ——除了祭奠神明,天子和百官,還要祭奠先祖。

  這即是出於漢室『以孝治國』的國策,也同樣帶有些『肱骨法統』的意味在其中。

  即:當今劉盈祭奠先皇劉邦,除了彰顯自己『孝順』,也帶有些『朕的皇位,繼承自先皇劉邦』的宣示意味。

  所以事實上,漢室的社稷,並不只祭奠土、谷二神,還要祭奠先祖。

  對於如今的天子劉盈而言,便是祭奠先皇劉邦,以及已故太上皇:太公劉煓。

  雖說隔輩親,但劉煓終歸不是劉漢開國之君,而是『開國太上皇』,所以祭奠劉煓的祭禮,並沒有太過複雜的流程;

  但在祭奠過劉煓之後,整個社稷壇之上的氛圍,便陡然被一陣莊重所占據。

  ——太后呂雉端帶著雍容和藹的氣質,端身正坐於社稷壇後十餘步的位置,神情儘是淡漠;

  楚王劉交身著諸侯冠冕,以『宗伯』的身份側身立於社稷壇側,目不斜視;

  天子劉盈則是一身赤色冠玄,滿是嚴肅的坐在太后呂雉側後方,只頭頂上的十二硫天子冠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頂極具劉氏特色的劉氏冠。

  伴隨著祭壇下,響起奉常叔孫通一聲悠長的唱喏,社稷壇嗡時編鐘齊鳴,清脆悅耳的鈴聲響徹祭壇周圍。

  緊隨其後的,是一陣令人稚嫩、青澀,卻又令人感到無比放鬆的詩歌聲,在祭壇側響起。

  「這······」

  看著祭壇一側,正在樂師的指揮下放聲吟唱的唱詩童子,在場眾人的稍一對視,便將目光齊齊注視在了祭壇後,仍安然端坐於呂雉身後的天子劉盈身上。

  ——先皇劉邦愛聽曲兒、唱歌兒,對漢家朝臣而言,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

  尤其是人到晚年之後,劉邦對『詩歌』的興趣,更是發展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程度。

  倒也不是說,劉邦這個大老粗,在晚年終於開始嘗試著做『文化人』了,而是單純哼哼曲兒,打磨打磨時間。


  如後世人耳熟能詳的《大風歌》,《鴻鵠歌》,便是劉邦晚年的『歌手生涯』代表作。

  而對於如今,尚不曾對大風歌、鴻鵠歌耳熟能詳的漢家公卿而言,劉邦『歌手生涯』最典型的代表,便是此刻正於社稷壇側齊聲吟唱的唱詩班。

  這個唱詩班究竟成立於何時、由誰成立,世人早已不得而知;

  眾人只知道:在彭城一戰之後,先皇劉邦再次回到東都洛陽之時,這個由上百童男組成的唱詩班,便不曾缺席任何一場劉邦在場的大型活動。

  包括當今劉盈的儲君冊立典禮、故太上皇劉煓的喪禮,乃至於劉邦自己的葬禮之上,都曾出現這個平均年齡只有七歲的童年唱詩班的身影。

  而在先皇劉邦駕崩兩年多之後,當這個極具劉邦個人色彩的唱詩班,出現在當今劉盈的加冠之禮上時,朝臣百官對於天子劉盈想要表達的意圖,自也是一目了然······

  「陛下這是······」

  「欲以此,以警醒世人?」

  「嘿!」

  「只怕這『世人』,今日皆已至社稷壇前······」

  人群中響起幾聲輕微的交談,卻並沒有影響到這場『天子加冠禮』的進程。

  隨著社稷壇側,那三百唱詩童子結束吟誦,並在樂官的帶領下退出社稷壇,太后呂雉也終是站起身,上前走到了距離社稷壇近五步的位置。

  「吾漢祚之立,實歷盡艱辛,又道阻且難······」

  語調低沉的一句開場白,便見呂雉輕嘆一氣,眉宇間,悄然帶上了一抹蕭瑟。

  「自周王東遷,天下諸侯爭相自立,而視周天子為無物;後又魏、齊悖逆,於徐州相王。」

  「再後春秋,天下諸侯爭霸四方,戰端不休,更終遺秦、楚、齊、趙、魏、燕、韓,為一己之私而征戰數百年。」

  「終,秦王政橫掃六合,一統懷宇,怎奈王政只知霸治,而不知何為王道;縱秦之強,亦不過二世而亡·······」

  語帶唏噓的說著,呂雉不忘再嘆一起,而後低下頭,望向祭壇下的漢家公卿、百官朝臣。

  「幸太祖高皇帝得天之佑,興王師於豐沛,而先入咸陽;然得魯公項籍之流相阻,太祖高皇帝亦只得隱忍數載,方得立漢祚,而使天下歸一。」

  「然項籍亡而共尉起、臧荼死而韓信反;」

  「太祖高皇帝究其一生,皆奔波於關東,而操勞異姓諸侯之亂,縱身天子之貴,亦不曾得一日安歇······」

  「——又北牆之外,得北蠻匈奴居心叵測;五嶺以南,有前秦餘孽割據自立,幾度篡權自立,以稱『南越武王』。」

  「更去歲秋,有逆賊臧荼舊部衛滿,於朝鮮竊奪箕子胥余之國,又獻媚狄酋冒頓膝下,自請為蠻夷走狗······」

  言罷,呂雉終是神情嚴峻的抬起頭,將眉頭微微一皺。

  「吾漢家起於草莽,立於亂世,賴太祖高皇帝畢生之功,方使天下稍安。」

  「然終難免太祖駕崩,新君年幼,宗廟多苦宗親未壯,又諸劉宗室男丁不豐。」

  「《禮》云: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五加笄,謂之曰——成人,稍壯,可婚娶。」

  「只今吾漢家內憂外患,恐無待皇帝歲滿二十,再行加冠之餘地·······」

  隨著呂雉滿是憂愁的話語聲落下,側身屹立於祭壇之上的宗伯劉交,也是恰如其時站了出來,對呂雉微一拱手。

  「太后所憂所慮,皆唯宗廟社稷,臣等,謹奉詔。」

  「只臣以為,太后此慮,或大可不必。」

  神情莊嚴的道出此語,便見劉交稍直起身,借著踱步沉吟的機會,將身子稍側向了祭壇下的漢家朝臣。

  「臣常聞:非常時行非常事,非常世行非常政;」

  「又冠者,禮之始也;《禮》曰:天子臨朝,當行加冠之禮,而後大婚,再後親政。」

  「今陛下雖年不及冠,然吾漢家內憂外患,不可一日無君;」

  「又天子者,受命於天,而牧天下之民者也;若依常人之禮,而行於天子之身,恐亦不合君臣之道、尊卑之序······」

  說著,劉交不忘側過身,對仍端坐一旁的劉盈稍一拱手,才繼續道:「臣又嘗聞:三代不同禮,五代不同法;」


  「男二十及冠,雖乃《禮》之所制,然太祖高皇帝亦曾令已故酇文終侯,以制《漢律》言:男十七而始傅。」

  「故臣以為,吾漢家之冠禮,亦可依太祖高皇帝之制,以年十七為準·······」

  「且臣見史書曰:周文王年十二而冠,成王歲十五而加;此,皆聖王也。」

  「陛下雖尚年弱,暫不比文王、成王之賢,然陛下之仁德亦已為天下之民交口贊誦,凡漢之民無不言:假以時日,陛下必繼太祖高皇帝之遺志,以為漢又一聖明之君。」

  「故臣以為,陛下年十七而加冠,或可於百年之後,為史家於文王、成王並稱,以為吾漢之賢君、雄主······」

  隨著劉交低沉有力的語調,在場公卿百官的面容無不逐漸帶上了尷尬之色,倒是呂雉面上疑慮,隨著劉交的聲音逐漸淡去。

  ——文王、成王,那是天下皆知、青史留名的上古聖王;

  以『文王年十二而冠,成王歲十五而加』的先例,作為劉盈『十七歲加冠』的依據,無疑是有些往劉盈臉上貼金的意味在其中。

  但文王、成王再有名,再怎麼垂名青史,也終不過是前朝的事;而劉盈,卻是本朝天子、太祖高皇帝劉邦嫡長子,漢室天下的合法繼承人,漢家公卿百官絕對意義上的『君父』。

  加上這麼一層關係,勉強把劉盈塞到文王、成王之列,並稱之為『君王提前加冠的三大佳話』,也並沒有什麼不對。

  ——起碼從政治立場的角度來看,挑不出任何錯。

  再者,文王也並非是十二歲加冠之時,就已經被天下人交口稱讚;成王十五歲成人之時,也並沒有讓天下百姓感恩戴德,翹首以盼。

  二人都是在加冠之後,花費了畢生的心血,才在青史之上留下了『提前加冠,並成長為明君』的佳話。

  反倒是當今劉盈,早在尚未繼位時的太子時期,就已經因文(鄭國渠)武(平英布)雙全,而被天下百姓,起碼是關中百姓『交口稱讚』了。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同時期的文、成二王提前加冠,或許還沒劉盈來的有說服力。

  再加上確如劉交所言:先皇劉邦,確實曾規定漢室男子,從十七歲開始履行納稅、服役的義務。

  結合這此間種種,朝臣百官也算是勉強接受了劉交,對劉盈提前加冠所給出的解釋。

  見此狀況,呂雉也是不由深吸一口氣,回過身,再次回到座位上端坐下來。

  也幾乎是在呂雉坐下的同時,始終端坐於旁的劉盈,也終於是從呂雉身後起身,上前對呂雉躬身一拜。

  而後,便是唱禮官一聲悠長的唱喏,為這場與眾不同的加冠之禮,正式拉開帷幕。

  「天子加冠~」

  「禮始~」

  頭一聲唱喏,祭壇側的侍郎便手舉托盤,走到了宗伯劉交身前。

  劉盈也是在劉交的指引下來到祭壇正中央,正對祭壇下的百官公卿跪坐下來。

  「一加布冠~」

  隨著唱喏聲響起,劉交神情莊嚴的拿起托盤上的布片,將劉盈束起的發束蓋住,再以繩繫緊。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介爾景福~「

  唱喏聲結束,劉交將劉盈頭頂的布冠取下,放回托盤。

  「二加皮弁(biàn)~」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又一聲唱喏,一頂弁冠戴上了劉盈的頭頂,而後再次被劉交取下。

  「三加爵弁~」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俱在,以成闕德;黃耇(gǒu)無疆,受天之慶~」

  反覆數次象徵意義的戴、取之後,最後一聲唱喏聲,終於是稍稍高昂了些。

  「終加赤冕~」

  「顯先皇之光耀~承皇天之嘉祿~~」

  「天命王者~福澤九州~~~」

  「千秋萬年~~~與天無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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