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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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5章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冠禮結束,按照慣例,便該是天子劉盈、太后呂雉攜朝臣百官回宮,正式開啟劉盈加冠之後的第一場朝議。

  但在隊伍啟程之前,一個曾被朝堂有意無意淡忘的問題,終是被無可奈何的奉常卿叔孫通擺上了台面。

  ——依漢制,皇宮,乃是東宮長樂······

  至於劉盈至今仍在居住的西宮未央,本該是皇后,或太后居住的後宮。

  這從長樂、未央兩宮的內部布局,也是一目了然。

  少府作室、東西織室、官署,皇后居住的椒房殿,以及太僕養馬的未央廄,都坐落於未央宮內;

  而鍾室、奉常官署等禮法部門,即理論上的『要害』部門,卻無一不位於長樂宮內。

  且自有漢以來,除了最開始,先皇劉邦暫居東都洛陽的那幾年,漢家朝堂舉行的每一場朝議,都無不是在長樂宮長信正殿舉行。

  這樣一來,問題就一目了然了。

  ——在先皇劉邦駕崩至今的近兩年時間裡,皇宮長樂,一直是被攝政太后:呂雉占據;

  而尚未加冠親政的天子劉盈,卻住在了本該給皇后、太后居住的未央宮。

  眼下,劉盈加冠禮成,即將臨朝親政,並舉朝議,接受朝臣百官的朝拜。

  但舉行朝議的場所——長樂宮長信殿,卻至今都還是太后呂雉的地盤······

  對於叔孫通提出的這個問題,朝臣百官雖倍感欽佩,卻也沒人敢站出來提議。

  ——太后雖不該住在長樂,但作為攝政太后,呂雉居於長樂宮,確實沒有絲毫的問題!

  反觀過去的天子劉盈,雖然本該居於皇宮長樂,但『尚未加冠親政』的前提下,暫時把長樂宮讓給母親呂雉,自己暫時住在長樂宮,也沒人能挑的出錯。

  至於眼下,劉盈冠禮已成,即將親政之時,呂雉、劉盈母子二人究竟該不該把居所換回來,卻也不是任何一個外姓朝臣、勛戚所能插手的。

  蓋因為此事,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呂雉、劉盈母子二人之間的隔閡,從而讓插手者背負上『離間天家母子』的罪名!

  而這樣的罪名,即便是如今的宗伯劉交,都根本擔當不起······

  ·

  「唔······」

  「臣有一言,本不該言,然亦不能不言······」

  折返長樂宮的御輦不疾不徐行駛在章台街上,端坐輦上的劉盈,面上自是一片雲淡風輕;

  倒是受劉盈所邀,同乘而歸的楚王劉交,在反覆的思想鬥爭過後,終還是沒能忍住,起身對劉盈稍一拱手。

  待劉盈溫笑著一點頭,便見劉交皺緊了眉頭,神情滿是凝重的望向劉盈。

  「陛下。」

  「帝主長樂,後臨未央,乃太祖高皇帝所擬之制;於陛下,及臣等諸劉宗親,此,便當乃祖制。」

  「往時,陛下年幼未冠,又太祖高皇帝臨終有詔:暫由太后掌朝,以待陛下加冠;陛下因孝而讓長樂於太后,自無不妥。」

  「然今,陛下冠禮以成,行將臨朝親政,怎可仍使太后獨居長樂,反陛下居於未央?」

  語調滿是凝重的道出這番話,劉交便憂心忡忡的抬起頭,望向劉盈的目光中,只一抹遮掩不下的疑慮。

  而在劉交身前,見劉交一反常態的進言直諫,劉盈也只好稍斂面上輕鬆之色,便是身子,也稍稍坐正了些。

  「王叔之慮,朕自瞭然於胸。」

  「然朕之所慮,王叔,恐不曾念及······」

  略帶感嘆的道出一語,便見劉盈淺淺一笑,又自顧自搖了搖頭。

  「誠如王叔所言:往昔,母后臨朝掌政而居長樂,乃假太祖高皇帝之威,無有不妥;今朕加冠臨朝,親政在即,便當恭請母后移居未央。」

  「然王叔可曾料想:若朕辰時方行冠禮,午時便驅母后出長樂而移未央,天下人安能不言朕不忠不孝、刻薄寡恩?」

  「又朝堂公卿、元勛貴戚,安能不以為朕於母后淡漠如水,毫無母子情誼、人倫孝悌可言?」

  「若如此,待朕百年,又何以面太祖高皇帝、已故周呂令武侯當面?」


  「待日後,朕又何以面天下人,而言稱朕『受命於天,代天而牧天下元元』???」

  面容略帶嚴肅的發出接連數問,劉盈不忘稍止住話頭,讓劉交稍消化一番。

  而後,劉盈才又微微一笑,親切的拍了拍劉交的手臂。

  「朕知王叔之慮,乃唯吾劉氏計、唯宗廟計。」

  「然太祖高皇帝臨終之時,曾以宗廟社稷、天下萬民之生計相托,於如此要緊之事,朕實不敢不慎重······」

  「且朕嘗聞: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呵······」

  「若朕可日三省己身,承太祖高皇帝之遺志,仁義愛民、寬以養民,革除內憂外患,以強吾漢,縱朕居一茅草之屋,亦當自得威儀;」

  「反之,若朕橫徵暴斂,倒行逆施,視天下為草芥,縱朕得居之宮室高比泰山、闊勝東海,終亦不過桀、紂而已······」

  言罷,劉盈終是靦腆一笑,旋即滿是笑意的抬頭望向劉交。

  「王叔以為,此言然否?」

  聽聞劉盈此言,劉交先是下意識一急。

  待看到劉盈目光中的堅定,以及氣質中的那一抹雲淡風輕,劉交縱是仍有疑慮,也終是只得緩緩點下頭,表示自己認可劉盈的說法。

  事實上,單就『呂雉、劉盈母子二人誰住長樂,誰住未央』一事,劉交的立場,還是比較偏向於近十年前,已故酇文終侯蕭何說出的那句話。

  ——夫天子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

  作為起自草莽、立於亂世,實際上並無血脈、法理傳承的新興統一政權,也漢室確實需要通過『非壯麗無以重威』的方式,來堅固政權的統治合法性。

  但換個角度來說,劉盈的解釋,也算是另一層面的正確答案。

  ——政權的合法性,可能需要一些形象工程來輔以鞏固,但絕不該完全由形象工程來建立。

  道理再簡單不過。

  ——夏亡於夏桀姒(sì)癸之手,難道是因為夏都宮室不夠華麗?

  亦或是斷送殷商王朝的商紂帝辛,所居住的殷都不夠雄偉?

  很顯然,都不是。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確實如劉盈方才所言:如果皇帝真的能做到愛民如子,那即便皇宮是間茅草屋,那也必然是『惟吾德馨』;

  反之,若皇帝將桀、紂之流視作畢生的偶像,那即便是住上了天宮,也早晚會被『寧有種乎』的華夏之民拉下王座。

  要知道華夏,可是連『閒神』都不養的彪悍民族!

  就連神無能,都會被彪悍的華夏民族無情拋棄,甚至是唾棄,就更別提肉體凡胎,自稱『受命於天』的暴虐君主了。

  當然,如果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兄長、漢太祖高皇帝劉邦,那劉交可能還會再試著勸一勸,以恢復『天子居長樂而威服四海』的正常狀況。

  但稍想了想眼前的侄子劉盈的為人,劉交便也就釋懷了。

  ——眼前這位,可是能在眾目癸癸之下,以監國太子之身喊下那句『鄭國渠一天不修好,長安城就一天不建造』的主!

  相比起那句已經傳遍天下的『渠不成,都不築』,劉盈以『朕雖冠,然仍幼』為由,再次將長樂宮讓給太后呂雉,也就是無比尋常的事了。

  再者,劉盈提到的其他幾點,也並不是沒有道理。

  ——此刻,劉交之所以能坐在御輦之上,勸劉盈『再考慮考慮,爭取早日住進長樂宮』,正是因為片刻之前,劉盈巧妙化解了這個問題,以『一切如故』的決定完美化解了這場不大不小的隱患!

  可若是方才,劉盈真的接過叔孫通的話頭,表示『朕確實應該住進長樂宮』,那此刻,劉交恐怕就要躲在尚冠里的楚王府內,好好想想怎麼在這位心狠手辣的侄子手裡,活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了。

  總體而言,對於劉盈最終做出的決定,劉交的第一反應是『這樣或許不行』;

  但在仔細考慮過之後,劉交終還是不得不承認:對於漢室而言,劉盈拒絕,起碼是『暫時拒絕住進長樂』,或許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相較於『天子住在長樂宮,太后住在未央宮』的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如今的漢室也顯然更需要穩定的政治環境。


  當然,還有一點,是劉盈沒明說,此刻卻在心底里盤算的。

  ——借著『加冠成人』把太后老娘趕出長樂宮,不單單會讓劉盈在天下人心中留下『不孝順』的印象,也不單單會讓原本穩定的朝堂橫生波瀾。

  最主要的是:若劉盈真的這麼做,恐怕連看上去一副懶洋洋的架勢,好似已經淡退的太后呂雉,也會因此受到刺激!

  即便是按最理想的預測,呂雉也起碼會對劉盈心生芥蒂。

  而如今的漢室,顯然無法承擔『帝後不合』,尤其是弱冠天子與攝政太后不合的嚴重後果。

  所以,劉盈方才告訴劉交的諸般疑慮,都可以說是尚在其次,甚至完全就是說給劉交聽的。

  為了漢室的內部穩定,也為了自己日後能更好的掌控朝局,單就是『不惹老娘生氣』這一點考慮,就足以讓劉盈立下『永不住進長樂宮』的海誓山盟!

  反正過去幾年,再加上前世那十來年,劉盈都已經在未央宮住習慣了;對於住進長樂宮,劉盈並沒有什麼執念。

  ——比起住進長樂宮,拼著惹老娘不高興,卻只得到一個『住進皇宮』的虛無光環,顯然是加冠親政、母子情深這樣實打實、摸得著的好處,對劉盈的吸引力來得更大。

  劉盈請叔叔劉交於自己同乘,也並非是為了聽劉交勸自己『跟太后搶一搶長樂宮的居住權』。

  想到這裡,劉盈面帶輕鬆的深吸一口氣,又如釋重負的將氣呼出;

  再次抬起頭時,劉盈望向劉交的目光,已是嗡而帶上了一抹鄭重其事。

  「自太祖高皇帝十一年,關東諸宗親諸侯國所需之糧,便皆乃少府購於少府,而後運至敖倉,以供諸侯自遣人取。」

  「只去歲,朕似有聞:吳王濞,於少府購關中糧,而輸關東諸侯一事頗有微詞?」

  意有所指的發出一問,劉盈意味深長的看向劉交的目光深處,又故作輕鬆的一笑。

  「不知於此事,王叔可有所耳聞?」

  劉盈話音未落,便見劉交面色陡然一緊,躲閃的目光中,竟立時帶上了一抹驚疑之色!

  但很快,劉交便調整好情緒,快速給出了自己所能給出的、所應該給出的答案中,最合適的那個。

  「於此事,臣略有耳聞,然亦知之不詳。」

  「只楚國似有傳聞:故荊王劉賈之後,荊地之民棄地而走者十之有三,更遁入山林者不知凡幾。」

  「許是民口不豐,又荊地略有貧瘠,方是吳王口有失言,誹議國政?」

  以一種很不確定,好似閒聊猜測的語氣道出這句話,劉交便自然地淺笑著低下頭,擺出了一副『我就知道這麼多,陛下再問,我可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的架勢。

  倒是劉盈聞劉交此言,面上笑意更深了一分,在劉交身上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搖頭嘆息著側過頭去,望向御輦外,駐足章台街邊的長安百姓。

  ——對於吳王劉濞的處境,劉盈自是心知肚明。

  貧瘠的土地、稀疏的人口,包括惡劣的氣候和地理位置,都足以讓劉濞心力憔悴,窮思壯大吳國的辦法而不得。

  但劉盈也同樣知道:劉濞『嫌少府賣糧賣的貴』,卻並不是完全出於自身所面臨的糟糕處境······

  「前些時日,朕閱古之雜書,其上有言:荊楚之地,多有銅、鐵之礦,又尤以荊地之銅,因質良而聞於天下?」

  冷不丁發出一問,劉盈望向劉交的目光中,終是帶上了一抹毫不遮掩的審視。

  「依王叔之見,吳王於朕之怨,可是欲開銅山而不得,方以此『貧苦』之言苦訴於朕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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