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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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徐家到王府有數道街巷相隔,兩側儘是看皇家熱鬧氣派的人群。這條路徐元娥走過無數遍,閉著眼都知道旁邊是哪家店鋪,何處人家,今日花轎行過時卻仍有別樣的新鮮滋味。

  蓋因前面引路的那道背影。

  走過長街,跨入王府的那道門檻,她就該是謝巍的妻,從此相伴而行,濡沫白首。

  心口處砰砰輕跳,她不自覺捏緊了花扇。

  花轎在王府門前停落,張揚熱鬧的喜氣里,兩人各執紅綢一端,並肩而入。

  府中滿堂賓客,高朋盈座。

  阿嫣和謝珽亦在其中。

  朝堂上雷霆威儀的年輕帝王,今日卻只是來道賀的侄兒,穿了身墨色常服,玉冠之下俊眉修目,姿容正茂。阿嫣亦未著宮裝,換了尋常的春衫襦裙,滿頭青絲梳成了墜馬髻,簪了支薄金雙蝶的鳳釵,鬢邊一朵輕羅細紗堆成的牡丹,輕盈秀弱,幾可亂真。

  仙姿玉貌,穠艷照人。

  新人還沒到廳前,賓客們都在等著看拜堂。幾個孩子在周遭跑來竄去,有被選去跟謝奕一道讀書,日益相熟的男孩子,瞧著宮燈紅綢點綴的庭院,忽然好奇道:「今日娶親的睿王爺是殿下的祖父,新娘子進了門,就該是祖母了吧?」

  「對呀!新娘子可好看了!」

  謝奕嘴角一翹,與有榮焉。

  那個小男孩接著道:「我聽說新娘子不到二十歲呢,殿下今年才到八歲,就要當她的小孫子啦!」

  謝奕若再小些,聽了這話大抵要犯懵。

  如今卻已問明白怎麼回事了。

  他往嘴裡丟了顆糖,一本正經地解釋,「俗話還說搖籃里的爺爺,拄拐棍的孫子呢。都是輩分罷了。」話雖這樣說,等徐元娥跟謝巍拜了天地進過洞房,到宮裡來行禮時,謝奕穿著一身錦衣站在昔日的「徐姑姑」跟前,愣是扭捏了半天才叫出一聲「祖母」來。

  這還是謝巍提早打點,哄好了他的,若不然,謝奕麵皮薄,一時間還真改不過來。

  饒是如此,徐元娥也被這聲「祖母」震了半天。

  到武氏跟前行禮時就更微妙了。

  畢竟,論資排輩,武氏是阿嫣的婆母,且年紀比她母親還大,徐元娥也一向佩服敬重,視為長輩。如今忽然成了妯娌,那聲嫂子是怎麼都叫不出口的,只能擺夠了禮數,恭恭敬敬喚一聲「太后」。

  輪到阿嫣時,徐元娥尚未開口,便被阿嫣揶揄了一聲「三嬸」。

  新婚的姑娘臉皮薄,霎時籠起紅暈。

  謝巍笑著攬住她,「就抹了我這輩分吧,從前怎麼叫,如今也不必改。不然,元娥怕是不敢再進宮了。」說話間,察覺寬袖底下徐元娥掐了掐他,臉上笑意分毫不改,只在背過人時,附耳低聲笑道:「往後這樣的事多著呢,慢慢就習慣了。」

  徐元娥瞧著外面健步趕來的謝琤,暗自咬了咬牙。

  白撿了兩個孫兒、幾個侄子,謝珽和遠在魏州的謝瑾都比她年長,謝琤沒比她小几個月,謝淑將來沒準兒還要當她的弟媳婦的,她一時間哪會習慣得了?虧這男人說得雲淡風輕,果真厚顏。

  初見時怎麼就沒瞧出來。

  徐元娥瞥向謝巍,明眸如洗,宜喜宜嗔。

  ……

  大婚之後,王府里喜氣未散,謝琤卻悄然收拾行裝,帶了幾個隨身護衛,半點都沒張揚地奔著河東而去。

  ——既為迎接謝淑,也為探望祖母。

  皇宮裡,阿嫣打理宮務、照看元嘉、期盼謝淑之餘,也在琢磨謝珽生辰的事。

  圖樣送出後,經了整個冬月,如今要的東西都已備好,在寬敞的廳里晾了許久,回頭抬進宮裡,擺好了就能用。她還特地讓玉露出宮瞧過,櫃閣案幾都按著她的描畫的圖樣,做得一絲不苟。木料也都是紋理細膩的香樟木,精雕細鑿,幽香清馨。

  只不過案幾太重,要搬進宮裡安頓好,難免鬧出些動靜。

  雖說宮中常有修繕之事,換個家具陳設也都尋常,但精心準備的厚禮是奔著給他驚喜去的,若早早地就被謝珽瞧見,難免有負她懷著身子暗裡安排的苦心。

  總得想個法子,將謝珽誘走兩日才行。

  阿嫣琢磨了半天后,有了主意。

  這日後晌,謝珽處置完政事後從麟德殿回來,到鳳陽宮一瞧,小元嘉還在襁褓里熟睡,由乳母照看著乖巧安靜。阿嫣卻不見了蹤影,連尋常閒坐的那扇書窗也是掩著的,問過宮人,才知她午睡起來後覺得悶,到花房去了。


  他抬腳就往花房裡走。

  初春時節氣候漸暖,宮裡陸續已有花樹盛放,尤其是太液池旁水氣濕潤,如今桃花初綻,柳絲如煙,頗為悅目。

  相較之下,花房勝在花團錦簇。

  幾個花匠盡心伺候,借著炭盆多寡,已令晚春時才開的花早早綻放,一盆盆擺開,燦若雲霞。

  裡頭還養了漂亮的蝴蝶。

  阿嫣長裙搖曳,正穿梭其間。

  不著皇后宮裝的時候,她仍是尋常高門女眷的打扮,衣裳裙衫的繡紋也多依著四時節氣來挑,頗有閒情逸緻。譬如初春時萬物蘇生,花木滋茂,羅裙上便也裁剪出春暉光彩,繡出嫩綠草色、淺淡桃李。才剛染的指甲嬌艷如二月豆蔻,彩袖撫過花瓣時,惹得蝴蝶輕盈流連。

  披帛輕垂,錦帶勾出丰姿細腰。

  謝珽一時看住了,直到阿嫣察覺動靜往這邊瞧過來,沖他笑了笑,他才抬步走上跟前,「太液池的桃花都開了,雖沒有十里春風,瞧著也還挺好。怎麼沒去那裡,跑到花房來了?」

  說話間,見旁邊一朵杜鵑開得嬌艷,隨手掐了簪在她耳邊,左右端詳。

  阿嫣勾出淺笑,「好看嗎?」

  「好看!」謝珽答得毫不遲疑。

  ——黛眉美目,秀頰嫩唇,便是鮮妍花枝在側,也覺人比花嬌。

  阿嫣聽出他的別有所指,眼底笑意更濃,牽著他的手仍在花海里徐徐穿行,隨口道:「昨日徐姐姐進宮,我已跟她賞過太液池的桃花了,是夫君太忙,不知道罷了。春光還沒到濃時,許多花還沒開,也就這花房裡開得漂亮。只是關門閉戶的,有些悶。」

  那神情語氣,竟帶了些許遺憾。

  謝珽環視闊敞花房,再瞧瞧她那神情,不自覺就笑了,「是你在宮裡悶太久了吧。」

  所以太液池的嫩綠楊柳、搖盪春波,在她眼裡也不值多瞧,連這闊朗敞亮、暗香盈盈的花房,都讓她覺得悶。

  阿嫣就坡下驢,點了點頭。

  「大約是。仔細算算,懷了元嘉之後,我就沒怎麼出宮過。去年的秋冬景色,也只在太液池和上林苑瞧了幾眼。好容易等來春天,就像飛鳥出籠似的,難免急迫些。只可惜宮外也沒多暖和,就算出去了也無處賞花。」

  說到這裡,眉尖便蹙了蹙。

  謝珽卻是聽進去了,稍加思索,便想到了個好去處——

  「驪清池那邊有溫泉,地方又寬敞,應該比太液池漂亮些。不如挑個日子,帶上元嘉,咱們過去住兩日?」

  阿嫣頓時目露欣喜,「可以嗎?」

  「這有可不可。」

  「那好!夫君將手頭的事提早辦了,騰出兩日空暇,咱們到那邊去散心。」阿嫣小心思得逞,興致勃勃。

  謝珽已有許久沒去驪清池,也頗為意動,商量好之後果真照辦。

  ……

  朝中樑柱漸而牢固,三省六部亦井然有序,謝珽花了十來日的時間將大小事情都提早安排妥當,餘下的也都跟兩位相爺打好招呼,足夠他萬事不顧的偷懶好些天了,遂踏著春風去驪清池尋歡。

  臨行前,宮務仍託付在武氏手裡。

  武氏自是欣然應承。

  等夫妻倆一走,造好的箱櫃便以修繕為由運入宮中,由武氏親自照看著,搬進了築在北苑高台上的錦雲樓。

  謝珽固然耳目遍地,從襲爵之日起,便甚少留心內宅的事。如今將後宮交在婆媳倆手裡,更無半點不放心的,連同後宮修繕匠造之事也從不過問,只在阿嫣拿不定主意時,給她撥開雲霧,幫襯幾分。如今武氏親自經手,又是跟別處修繕樓閣的器物混在一處,更不會露出端倪。

  是以驪清池裡,謝珽渾然不知。

  山溫水軟,春光柔旖,此刻的他擁了阿嫣在懷,剛從外頭賞玩回來,身上都累出了層薄汗。

  元嘉才剛睡醒,正哼哼唧唧的哭。

  嬤嬤抱在懷裡輕聲哄著,見帝後歸來,又屈膝回稟。說小太子睡醒後就好似不大高興,尋了乳母來餵也不見效,倒像是撒嬌著要人哄似的。說話間,將襁褓抱到阿嫣面前,果然小傢伙委屈巴巴的,鼻尖兒有點泛紅,那雙眼睛眨巴著看望阿嫣,哭得愈發委屈了。

  阿嫣瞧著心疼,柔聲哄著就想抱過來。


  旁邊卻有隻手橫伸到跟前,將小傢伙連同襁褓一道卷進臂彎,而後攬了阿嫣的肩往裡走,還不忘吩咐嬤嬤,「去備些沐浴的溫水,再送一碗甜湯。」

  這甜湯自是給阿嫣準備的了。

  阿嫣身上汗意未褪,倒也樂得讓謝珽哄孩子,便隨手接了玉露找來的一柄團扇,輕搖送涼。

  謝珽則進了側間,將孩子放在床榻。

  方才哼哼唧唧的小傢伙,在回到當爹的懷裡後倒老實了很多,只是烏溜溜的小眼睛直往阿嫣身上瞟,小嘴巴里咿咿呀呀,像是想讓娘親來抱。

  謝珽卻不撒手,拆了薄軟襁褓丟在旁邊,趴在榻上伸開修長的腿,兩臂圍成個圈兒,便將兒子困在懷裡。

  元嘉有點懵,一時間忘了哼唧,只拿乾淨純澈的眸子瞧著他。

  謝珽拿鼻尖碰了碰兒子,學著他的調子,也在那兒咿咿呀呀地逗他。明明是含糊又毫無意義的語調,落在元嘉耳中,卻仿佛有趣得很,兩隻小手不自覺攥緊謝珽的食指,又一本正經的咿呀起來,也不知是想說什麼。

  奶聲奶氣的聲音,聽得人滿心柔軟。

  謝珽自然聽不懂他的意思,卻不妨礙逗兒子,便又變個調兒繼續咿呀,連同冷清的眉目間都染了笑意,雖未吐字,瞧著卻頗聲情並茂。

  元嘉咧開小嘴,笑意從眼底湧起時,咿呀得愈發歡快,就連胳膊腿兒都動起來,幾乎手舞足蹈。

  那架勢,聊得多投機似的。

  厚軟錦繡床榻上,一時間就只剩父子倆你呼我應的含糊語調,明明沒有隻字片語,卻玩得樂在其中。謝珽玩得興起時,還捏著軟乎乎的小胳膊腿兒,就著床榻給他擺弄習武的姿勢,配上嘿哈打架的語調。

  元嘉愈發高興,眉開眼笑的能讓人心都化了。

  阿嫣在旁瞧得忍俊不禁。

  元嘉剛出生時,謝珽還會一本正經的跟他說話,可惜小傢伙聽不懂,不是眨巴著清澈的眼睛滿臉無辜,就是毫不理會轉頭哭鬧。次數多了,謝珽只好放棄掙扎,換個法子逗他,譬如咿咿呀呀雞同鴨講般的對話,都能玩得不亦樂乎。

  大抵父子至親,哪怕不付言辭,眉眼神情里蘊藏的疼惜寵溺,小傢伙都能感覺到。

  一家子在側間裡浮生偷閒,嬤嬤端來甜湯時,阿嫣身上香汗也斂得差不多了,遂丟開團扇,慢喝甜湯。

  那邊父子相戲,許久後元嘉累了。

  被哄睡之前,他貼在阿嫣懷裡吃得饜足。

  謝珽則倚枕而坐,眸色漸深。

  這一日的傍晚,兩人消磨在了寬敞的浴房裡,從几案窗台到厚軟床榻,肆意而繾綣。

  夜裡又同赴溫泉,披星而戲。

  阿嫣覺得,為了謝珽的這場生辰,她是真的捨身相陪了。

  ……

  千百里之外,徐秉均暗暗自踴躍,徹夜無眠。

  因謝淑明日即將抵達雁屏關。

  自魏州城外匆匆一別,兩人已有許久未曾見面,僅有的往來就只有借著陸恪部署傳遞的話語。他知道謝淑在北梁國都如臨深淵,卻也安穩無虞,謝淑亦知他守在雁屏關,是整個河東地界離北梁最近的地方。

  彼此亦有言辭相寄,卻無緣得見。

  畢竟,謝淑是去做質女的。

  當日元哲與河東交易,彼此互換質子時都選了隨行的人,那是早就定下了的。

  謝淑到了北梁後,一直都在元哲的監看之下。所幸元哲篡奪皇位、根基未穩,在握牢權柄前沒打算跟謝珽翻臉,徒生是非,故而還算平穩。只是身邊人手看管得頗嚴,這麼久了也沒半分變動,其餘人手也都散在暗處。

  就連陸恪也不例外。

  徐秉均不知道北梁可曾派了眼線,在暗中護衛元哲的孩子,卻很清楚,這種眼線一旦被察覺,定會生出麻煩。

  他出自書香門第,雖曾在軍中歷練弓馬騎射,比起陸恪那些神出鬼沒、來去無蹤的部屬來,實在遜色之極。但凡行事稍有不慎,被對方察覺絲毫,他死不足惜,卻會將謝淑推入極大的危險當中。

  徐秉均不能拿她的性命安危冒險,只能站在雁屏關日夜守望,耐心等待。

  而如今,謝淑終於能回來了。

  滿心踴躍無處安放,他躺在床板上翻來覆去的半天都沒有絲毫睡意,索性翻身而起,拎了一囊酒出門吹風。

  出屋沒走多遠,又碰上了謝琤。

  他也在夜色里獨自漫步,同樣無眠。

  兩人目光交匯,彼此心領神會地笑了笑,徐秉均揚了揚手裡的酒囊,「去城樓上逛一圈?」

  酒囊做得很精緻,成色有點舊了,月色映照下,還能看到繁複細密的花紋。

  這酒囊謝琤曾看到過,是謝淑以前很喜歡用的,明明材質頗硬,愣是請人拿銀線繡了她喜歡的花紋。原以為她會帶去北梁,卻未料竟會落在徐秉均的手裡。他前幾次去徐秉均屋裡時都沒瞧見,想必是精心珍藏,秘不示人。

  這小子,嘖嘖!

  謝琤調侃般挑了挑眉,繼而抬步轉往城樓的方向,「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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