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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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玄進門,便見阿梨攥著個荷包在手裡,怔怔出神,他走過去,伸手去碰阿梨的手,一碰便蹙了眉頭。

  「手怎麼這麼涼?」

  阿梨被他驚得回過神,穩住心神,邊站起身要給李玄行禮,邊順勢將荷包塞進了袖子。

  她抿唇露出溫軟的笑來,輕聲喚道,「世子。」

  李玄「嗯」了聲,抬手就去摸阿梨的額頭,倒沒發燙,只有些冷,稍稍安了心,抬聲叫了丫鬟進來。

  香婉進來,低垂著眉眼,沒敢朝兩位主子看,屈膝福身。

  李玄淡聲吩咐,「替你主子取件薄襖來。」

  香婉立刻去內間翻衣櫃了,片刻便抱了件淡藕色的薄襖出來,正想上前,給阿梨披上。剛邁進了一步,薄衣便被李玄接了過去。

  香婉微微一怔,便看見世子爺親自拿了薄襖,給自家主子披上了,又細緻攏了攏衣襟,動作間不經意流露出些許的溫柔,叫她看得一傻。

  二人這般瞧著,比起通房和主子,反倒更似恩愛夫妻。

  香婉曉得世子爺不愛叫人在屋裡伺候,見沒了自己的事,便屈膝一福身,轉身出去,不忘輕輕關上了門。

  她一走,李玄坐下,抬手去握了阿梨的手,順勢攏在掌心,替她暖著,溫聲道,「大夫開的藥,要記得吃。」

  說罷,似乎是怕阿梨忘,改口道,「還是叫章嬤嬤替你記著。」

  阿梨溫溫順順點頭。

  先前在蘇州的時候,她病了一回,李玄不知從何處找了個大夫來,替她摸了脈,說她體虛,需得用藥溫補著。開了藥,日日都得吃一回,一日都不能落下。

  對自己的身子,阿梨自是上心。無論如何,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阿梨打起精神,臉上露出點柔軟的笑意,輕抬起手,替李玄解了衣襟扣子,邊道,「世子去換身衣裳吧,這一路也是折騰,您又騎了馬,定是一身的汗。我叫人送熱水來。」

  說罷,便要起身,喚香婉去叫水,卻被李玄拉住了。

  他淡著聲道,「不急,你先坐下,我有話同你說。」

  他語氣有些嚴肅,像是有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阿梨心中不解,只順從坐下,抬起眼,望著李玄,等他開口。

  李玄抬眼盯著阿梨,見她那雙明潤眸子裡淡淡的疑惑,心頭不知為何一軟,緩了語氣,儘可能溫和開了口。

  「這事原是打算出門前告訴你的,如今倒也不算遲。」李玄鋪墊了一句,緊跟著道,「世子妃年內會進門。」

  他話剛說完,阿梨心一緊,下意識揪著帕子,臉上卻露出規規矩矩的笑容來,起身屈膝,「奴婢恭喜世子。」

  李玄淡淡受了這一句,見她神情從容,並無異色,心中並無其他的念頭,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樣。

  他的阿梨一貫是最規矩的,自己最初會答應母親,收她做通房,也是因為她的規矩和溫順。世子妃進門,阿梨不會哭鬧,不會惹事,只會恭恭敬敬迎主母進門,日後也絕不會生出事端。

  這一點,他從未懷疑過。

  偌大一個侯府,父親武安侯自不必說,母親同柳姨娘鬥法,還要他幫襯。妹妹元娘更是個惹事的性子,哪怕出嫁了,也要他操著心。

  唯獨阿梨,一貫體貼,最是不叫他憂心。

  李玄這般想著,輕輕碰了碰阿梨的側臉,替她理了理微亂的鬢髮,輕聲道,「世子妃定然是大度的性子,你無需害怕。一切如前,什麼都不會變。」

  阿梨很想相信李玄的話,心裡卻很明白,哪有不厭惡妾室通房的主母,妻妾相和,從來都只是男子自以為是的想法。

  但她心裡很清楚,李玄想聽的是什麼,故而只安安靜靜頷首,不露半點端倪,微微仰起臉,明亮溫潤的眸子,溫柔望著李玄,然後,輕聲道,「我知道,我信世子爺。」

  屋內暗黃的燭光,照在她白皙溫柔的臉頰上,襯得她嫻靜溫順,烏黑濕潤的眸子,一派溫和無害。

  李玄看著這一幕,忽然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阿梨的時候。

  那也是一個冬天,他從刑部回來,剛審了樁滅門案,鼻端仿佛還縈繞著淡淡的血氣,案子太慘,他那時候還未歷練得如現在般從容鎮定,晚膳送上來,他亦沒什麼胃口,直接叫下人撤了。

  阿梨便是那個時候來的,母親身邊的林嬤嬤領著她過來,她穿一身雪青的褙子,裡面是件柿子紅的襖,袖口寬大,露出一截細白瑩潤的手腕,蓋住鞋面的棉裙,裙擺是一圈石榴紋,烏黑的發攏在胸前,規規矩矩站在雪地里,低垂著眉眼,輕聲喚他一句「世子爺」,從此便叫他記進心裡了。


  如今想起來,都覺得那一幕歷歷在目。

  李玄有時候會想,若是阿梨身份再高些,即便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官之女,他都會娶她做自己的正妻。

  只可惜,她不是。

  她當不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即便無需顯赫的出身,也要身世清白,能撐得起世子妃的體面。

  但即便阿梨做不了他的妻子,他也會護著她一輩子。

  他從來不是多情的人,感情上也淡薄得可憐,那點寥寥無幾的溫情,除卻給了母親和妹妹外,盡數都給了她了。

  李玄收回思緒,抬手扶阿梨起來,輕聲道,「起來吧。」

  來日方長,他不會叫她一輩子無名無分跟著自己。

  .

  很快便過了幾日,六月天漸漸開始熱了起來。

  阿梨近來倦懶,加上李玄說親的事情也外府中傳開了,她並不想出門招惹是非,索性便窩在自己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度日,還自在些。

  香婉在梳妝檯前收拾,沒一會兒,轉身捧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雲紋首飾盒過來問她,「主子,這些給您收起來吧?」

  阿梨看了,大多是她戴舊了的,要麼便是不那麼時興的。

  她的首飾大多是李玄賞的,侯夫人給的也有,但總的還是李玄賞的多。每回出門,他都會帶些小玩意兒給她,不是簪子,便是鐲子。

  如今這樣一看,李玄待她算得上大度寬容,就連要娶世子妃,都和她一個小小通房一一道明。

  其實,他大可以不用說的。

  阿梨從盒子裡取了個素麵細銀鐲。這是她第一回伺候李玄後,第二日李玄叫人過來賞的。看了看,戴到了手腕上。銀鐲細細的,戴得時間久了,不如新鐲子那般光澤明潤,圈在細白的手腕上,顯出點單薄來。

  阿梨抿著唇溫然笑了笑,手攏回寬大的袖子裡,朝香婉頷首道,「其他的都收起來吧。」

  香婉低眉順眼應下,抱著盒子去了內室,片刻後,很快便出來了。

  這時,一聲鑼鼓聲從半開著的窗傳了進來。

  緊接著,便是影影綽綽、聽得不那麼清楚的唱戲聲。

  香婉腳一頓,下意識便朝阿梨看過去了。

  阿梨側耳聽著那有些模糊的唱詞,還未辯出唱的是哪折戲,便瞧見了香婉同雲潤擔憂望著自己的眼神。

  雲潤心思單純,更是直接上前,啪的一下把窗戶關個嚴嚴實實。

  阿梨見兩人這般反應,忍不住輕輕笑了,搖頭道,「這是做什麼,小心叫章嬤嬤瞧見了,該罰你們了。」

  章嬤嬤一貫嚴苛,尤其對香婉和雲潤兩個,雲潤尤其怕她。一聽到章嬤嬤的名字,雲潤臉一白,嘴上卻固執地小聲道,「奴婢才不怕。嬤嬤要罰便罰就是了,奴婢皮糙肉厚,不怕罰。」

  香婉卻是難得沒說雲潤什麼,走到阿梨身邊,蹲下/身子,輕輕仰起臉,望著她,道,「主子,世子爺心裡是有您的。」

  阿梨心裡有些無奈,怎麼人人都覺得,李玄娶妻,她就得哭哭啼啼,尋死覓活了。就連雲潤和香婉都小心成這個樣子,恨不得不帶提世子妃三個字,好似不提了,李玄便不娶妻了。

  李玄心裡有沒有她,阿梨不清楚,但有她沒她,都不影響世子妃進門。

  阿梨在心裡無聲嘆氣,叫香婉起來,又朝雲潤招手,「過來。」

  雲潤走過來,眨眨那雙大眼睛,「主子有什麼吩咐?」

  阿梨搖頭,「沒什麼。」然後便把話攤開說了,「你們不用這樣,世子爺要娶妻,我知道。今日侯夫人擺宴,請了滿京城的貴女,為的是選世子妃,這事我也知道。不用刻意瞞著我。世子娶妻,世子妃進門,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難過,也不委屈,你們不必這樣戰戰兢兢的。你們這個模樣,叫章嬤嬤看見了,她真該罰你們了。」

  她真不難過,到底有什麼可難過的。她和李玄又不是夫妻,只是通房和主子的關係,若說沒有半點感情,倒也不是。畢竟是同床共枕、親密無間的關係,但要說忠貞不渝、生死相依什麼的,就委實太過分了些。

  李玄喜歡她,是喜歡她的溫順規矩。她呢,也喜歡李玄,喜歡的是他的大度寬厚,喜歡他是個不折騰人的主子。

  也就僅此而已。

  比起為李玄娶妻難過,倒不如想法子提前打聽打聽,未來的世子妃是個什麼樣的人,秉性如何。

  這才是同她息息相關的事。

  什麼情情愛愛的,都離得太遠了些。

  雲潤年紀小些,聽她這樣說,登時紅了眼眶。

  阿梨怕極了她哭,忙佯裝沒瞧見她快要湧出眼眶的眼淚,故意「嚴厲」道,「好了,說也說了,往後再不可犯了,否則章嬤嬤罰你們,我便不替你們求情了。」

  說罷,又道,「許久沒吃過糍粑了,問問膳房有沒有準備,若備了,晚膳便用那個了。」

  雲潤瞧自家主子還有心思琢磨糍粑,一副半點不擔心的樣子,無奈抹了淚,「哎」地應了聲,催膳房做糍粑去了。

  這不年不節的,膳房能有糍粑就怪了。不早些去傳話,主子這頓晚膳得吃成夜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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