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皇門舊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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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皇門舊事中

  蕭虢的信要給的人是身在丹韃的齊威。

  自蕭虢被俘之後, 齊威並未隨退兵離開丹韃,反而一直留在垤城以北。

  王都守備森嚴, 又有鷹哨, 要救蕭虢不容易。

  蕭虢上一回本欲從王宮脫逃,到垤城與齊威匯合,可惜沒有逃脫成功, 此一回塔珠將王都大牢的方位布置悉數告予齊威。

  劫獄的日子是在月余之後, 塔珠當夜避開眾人,先離了城。

  齊威救下蕭虢, 王都大牢火光沖天, 一行人策馬行到城樓十餘里處, 見到她, 臉上不由震驚。

  蕭虢一身血污, 坐在馬上, 拉了塔珠上馬。

  她一身紅衣,腰間雖栓著嵌著紅珠的錦帶,可若是細察, 已然略有起伏。

  蕭虢將她抱到馬前, 說:「你別怕。」

  塔珠輕搖頭:「我不怕。」

  他們一路往南疾馳, 身後追兵不絕, 空中鷹啼長嘯, 塔珠仰頭吹了一聲竹哨。

  她的鷹破空而至,與和別的鷹打作一團。

  齊威騎行跟在馬後, 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一眼, 眉頭皺得更深。

  一行人在草原上終於甩開了追兵, 可是丹韃邊境戒備森嚴,往來盤查密集, 他們出不了丹韃。

  迂迴而行三月有餘,齊威終於領著他們一行先到了垤城以北的藏匿處所。

  塔珠不能再這麼徹夜趕路了,她已經見了血。

  蕭虢不再往南走了,餵塔珠服過安胎藥,等到她睡下,他才走出了放有軟榻的內室,走到屋外。

  齊威在這裡的藏身處是一處馬堡,此馬堡經營多年,往來丹韃、大幕兩地販馬,同時亦是機密軍情搜集之處。

  齊威忐忑問道:「你這樣把人帶來,可是妥當?」

  蕭虢:「既是我的人,自然妥當。」

  齊威見他眉目暗沉沉,壓低聲問:「你真要把她帶回大幕?

  高王妃可是知曉?

  衡兒又正是多思的年紀……」

  齊威教蕭衡習武已有多年,感情深厚,蕭衡是祿王世子。

  祿王蕭虢及冠之年便被皇帝賜婚,隔年祿王妃誕下蕭衡,蕭虢常年混跡軍中,北征數次,不在京中,子嗣單薄,祿王府一直以來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

  哈塔珠是丹韃人,就算誕下子嗣,也不可能納入祿王府,若是以後……蕭虢真成了皇帝,她更不可能入宮。

  「信函不通,祿王府未曾知曉。」

  蕭虢直視齊威道,「我自要帶塔珠回去。」

  他的聲音愈低:「即便……即便不能給她名分,她也是我的人,總要留在我身邊。」

  齊威心頭大震,蕭虢素來寡情,雖與祿王妃相敬如賓,可從未在流露出多少情難自已。

  可是如今對著這個丹韃人,齊威才瞧出了些許不同來。

  齊威轉念又想到她腹中的孩兒,若也是個男孩,衡兒會不會被取而代之……

  正當他腦子裡亂糟糟地胡思亂想之時,卻見蕭虢忽然轉過身去,臉上頓時一暗。

  齊威一看,塔珠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站在木門前凝望二人。

  此時天氣已熱,可塔珠怕冷,她披著蕭虢的黑斗篷,立在那裡,幾盞白燈籠往她身上一照,腹部高聳,臉色卻也像白紙糊的燈籠。

  蕭虢還未向塔珠說起祿王府,說起祿王妃,也從未提過蕭衡。

  一路行來,他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開口,他想,等到進了大幕的地界,再說不遲。

  偶有二人獨處之時,他本可以吐露實情,但腦中隱約有個念頭,若是說了,塔珠興許就不會和他走了。

  然而,此刻塔珠卻被他人道破,蕭虢只覺雙腳滯重,將他貫在原地,塔珠的一雙眼睛凝視著他,幽幽暗暗。

  她臉上忽然露出一個笑容:「我欲尋些熱水,不想打擾了二位。」

  她說罷,轉身又走了回去。

  蕭虢適才如夢初醒,急追了上去。

  塔珠捧著肚子躺回了軟榻,蕭虢將她的臉扳過來朝向自己,見她臉上並沒有流淚。


  他鬆了一口氣:「我本欲過幾日與你細說此事,我……」他言語艱澀,「我確已有一妻一子……」

  塔珠依舊面無表情地看他。

  等了數息,「我知曉了。」

  她低笑了一聲,嘆道,「怪我自己沒有想到……是我錯了。」

  聽到她口中的「錯」字,蕭虢胸中一沉,慌忙握住了她的手:「即便如此,你同我回了大幕,我也可保你一生榮華。」

  卻聽塔珠大笑了兩聲,她這才抬頭仔細地看了他一眼,目中滿含譏誚:「蕭虢,我從來就不求一生榮華,若是委身於人以求榮華,我何不作那什麼第十九妃,也是一生榮華。」

  蕭虢緊握住她的手:「你如何將我與那淫邪之人相提並論,你心悅於我,發乎於情,如何是委身於人?」

  塔珠掙脫了他的手:「我不會同你回大幕,此番出逃,不過是想把這個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你若是尋得時機回你的大幕,你走便是,我們相逢一場,也是緣分,到此為止罷。」

  蕭虢長眉驟斂:「荒唐,我的骨肉怎能流落在外。」

  他咬牙切齒道,「你既先招惹了我,便不是你想到此為止,就能到此為止!」

  塔珠摸著肚子,怒極反笑:「我本就是丹韃人,生是丹韃人,死是丹韃鬼,絕不會同你去什麼大幕。

  這腹中之子,雖是你的骨肉,可你已經有兒子了,不愁多一個少一個,此孩兒,我要自己留著。」

  聞此一言,蕭虢橫眉冷眼道:「哈塔珠,你口中究竟幾句真,幾句假?

  當日大牢之中所言,可是真話?

  你我育有一子,如何還有分離的道理?」

  塔珠氣得頭腦發昏,不想再同他多言,抱著肚子,翻了個身,再不說話。

  蕭虢滿腔怒意無處發泄,可是眼前之人有孕在身,驚動不得。

  他坐在塌邊,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見塔珠一動不動,冷聲道:「再過一段時間,等邊境戒備鬆懈,我便帶你南下。」

  塔珠沒有回答。

  *

  數月之間,丹韃邊界戒備不松反而日漸森嚴。

  若是僅齊威,蕭虢二人帶騎兵闖關,猶有勝算,可加上身子沉重的塔珠,絕無可能。

  這一天空中烏雲蔽日,大雨將傾。

  塔珠走到屋外,仰頭一望,見沉沉疊疊的雲影中,似有飛鷹而過。

  蕭虢隨之望去,凝神細看,一隻白頭黑鷹忽而俯衝而來,發出一聲尖利的鷹嘯。

  「是你的鷹?」

  他瞪向塔珠,「這又是你的計謀?」

  塔珠見他眼神銳利,發笑道:「你不信我?」

  她頓覺一切索然無味:「我難再信你,你也難再信我。」

  她仰頭一望,又見數隻黑鷹盤旋:「這是我哥哥的鷹,你要是想走,現在就得走了,再晚半刻,你就走不了了。」

  一旁的齊威大驚道:「三皇子,事不宜遲,我們走罷!」

  蕭虢拉住塔珠:「走,隨我走,上馬去。」

  塔珠的肚子隆得像口倒扣的大鍋,她的腳腫了好些時日,根本不能策馬疾行,更莫提衝破關隘。

  她無奈地看了一眼蕭虢,堅決道:「蕭虢,我不會和你走得,帶上我,你也走不了,來得人既是我哥哥,便不會為難我,你自己走罷!」

  空中閃過一道青雷,遠處馬蹄聲如雨。

  齊威扯過蕭虢:「三皇子,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他掃過一眼,原地立著的塔珠,又勸,「來日方長,總有相見之日。」

  塔珠又看了一眼蕭虢:「你快走罷!再不走,若是再被抓住,少不得要掉一層皮。」

  她說完,自顧自地轉身要進屋,「要下雨了,我再睡一會兒。」

  蕭虢急切地拉住她的手臂,將她人扯得轉過半圈,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肚子上:「你等我,過段時日,我回來接你!」

  塔珠哈哈大笑:「好啊,蕭虎。」

  蕭虢見她笑容刺目,心知她根本不信,可是眼下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容他細說了。

  「你等我。」


  他只能重複道。

  馬蹄聲愈近,蕭虢翻身上馬,見塔珠人已經走回了屋中,再望不見。

  策馬往垤城關隘疾行,他和齊威,加上二十騎兵,雨幕漸大,廝殺而過。

  *

  哈代趕到馬堡之時,見到人去樓空,在屋中尋過一圈,才找到榻上昏睡的塔珠。

  她躺著的那一塊白布床單,已滿是猩紅血跡,嚇得他心膽俱寒,連忙上前,拍她的臉,大叫道:「塔珠!塔珠!妹妹!」

  塔珠腹中劇痛,宛如一把彎刀從中捅開,她睜開眼,看到哈代,不由地長舒了一口,強忍腹痛,斷斷續續道:「哥哥……求你,保住這個孩兒……」

  哈代抱她起來:「這就帶你去尋大夫……」

  塔珠像小的時候一樣,扯著他耳邊的辮子,急道:「就算是我死了,哥哥也要保住這個孩子……」

  哈代喝道:「你省些力氣,不要盡說胡話!」

  塔珠想笑一笑,可突然見到他辮子下的火紅印記,她立刻撥開頭髮去看,疼得哈代「嘶」一聲叫。

  「哥哥這奴印,什麼時候來得?」

  她恍然大悟道,「是因為我才有的奴印麼?」

  塔珠傳信大幕將軍,劫獄救下蕭虢,通敵叛/國,哈氏一族,罪無可恕。

  哈代帶兵來尋蕭虢,未嘗不是想將功補過。

  可此刻哈代卻說:「這有什麼,不是大事!如今我先帶你去垤城,尋個大夫!」

  塔珠淚如雨下,腹中銳痛令她更是喘不過氣來。

  大雨傾盆而落,哈代帶著塔珠,終於在垤城找到了一間醫館。

  腹中胎兒早已足月,已經到了不得不生下來的時候了,若是還生不下來,胎死腹中,就是一屍兩命。

  哈代著急地等在門外,屋中的塔珠疼得撕心裂肺,他來來回回踱步,汗流了一背。

  苦苦捱過一整個日夜,塔珠終於生下了一個男嬰,只是瘦弱得很,不能輕舉妄動。

  哈代抱著嬰孩細看,看不出紅皮猴子的面目,可這就是他的外甥。

  哈代領著塔珠在垤城隱匿了月余,容她將養。

  嬰孩的面目也逐漸由紅轉白,粉嫩嫩的,身體也健壯了些。

  哈代說:「眼睛長得像我們。」

  塔珠每日看他,卻覺得他越長越像蕭虢。

  哈代終於問她:「如今你想怎麼辦?

  這個嬰孩怎麼辦?」

  塔珠想了數月,已是想好了,「我不能再回王都了,這個嬰孩也不能回王都。

  我帶著他尋個別的藏身之處,隱姓埋名,才能活下去。」

  哈代正要開口,木門外卻傳來人聲響動。

  他捉過腰間短刀,示意塔珠噤聲。

  塔珠一手抱起嬰孩,一手也摸出了紅玉銀刀。

  垤城守衛領著王都的侍衛而來。

  門外密密麻麻地站了數十衛兵。

  為首的一人,手中提著燒紅的烙鐵。

  塔珠和哈代兩人,寡不敵眾,一個不慎,就被四人合擊,搶去了手中嬰孩,遞給為首的侍衛。

  「此為哈氏逃奴,自要打上奴印。」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烙鐵按向嬰孩的鬢角,嬰孩發出悽厲的啼哭聲來。

  塔珠雙目赤紅,猛地一躍,銀刀往前劃破了他的喉嚨,鮮血四濺,她將嬰孩抱回了手中。

  好在及時,他的鬢角的紅印並未太深。

  哈代見狀,立刻衝破人群,扯了門外的兩匹馬,齊齊翻身上馬往東飛奔。

  東邊林道,最易脫身。

  身後的侍衛緊追而來。

  塔珠將嬰孩用布裹住,系在身前。

  兩人不知疲憊地奔波了數個時辰,身後的侍衛也未停下馬來。

  嬰孩受不住長時間的顛簸,嚎啕大哭了起來,哈代面露難色,回頭望了一眼。

  恰在此時,道旁的密林之中,羽箭齊發,朝身後的侍衛而去,數十人接二連三地落下奔馬。


  塔珠一驚,望向道旁,影影綽綽,似是馬影,又有人影。

  她不敢停下,只能往前繼續行路。

  耳畔忽聽一聲馬嘶,一匹黑馬從林中躍出,她才看清了馬上的人,一襲黑袍,冠發高豎。

  「蕭虢!」

  哈代驚道。

  塔珠猛地勒住了韁繩,立在黑馬之前。

  「蕭虢……」她皺眉打量他,見他面目如舊,只是人仿佛又瘦了些。

  她猛然回神,左右一望,見到數十大幕騎兵從林中現身,馬群之後還有一輛四馬驅策的馬車。

  「你怎會在此地?」

  蕭虢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轉眼去看她身前的布包。

  他壓抑住胸中翻湧的萬般情緒,緩緩說道:「我前些時日才探聽到你在垤城,今日本欲去垤城尋你,未曾想半路遇上了。」

  塔珠內心大震,她萬萬沒想到,蕭虢真又跑了回來。

  「你不是回大幕了麼?」

  蕭虢:「我回到漠南大營,重振騎軍,點了精兵強將,才能來尋你。」

  塔珠見他目光看向嬰孩,立刻伸手按住布包,警惕道:「此嬰孩你不能帶走。」

  蕭虢苦笑道:「我能看看他麼?」

  塔珠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將嬰孩遞給了他。

  蕭虢小心翼翼地接過,抱在懷裡一看,目光掠過他額前的紅印,鳳目微瀾,等了許久,卻說了一句:「長得像你。」

  塔珠看他抱了好一會兒,不放心道:「你既看過了,就還給我罷。」

  蕭虢真就把嬰孩還給了她。

  塔珠摸不清蕭虢究竟要做什麼,只聽蕭虢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哈代橫眉倒豎:「為何?」

  塔珠想了片刻,點頭道:「好。」

  蕭虢翻身下馬,將塔珠也拉了下來。

  二人,連同嬰孩進了馬車。

  一行復又朝東而行。

  哈代策馬車旁,恨不能多長一隻耳朵,聽一下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塔珠進得車中,竟然見到了一方供嬰孩安睡的木搖籃。

  她心中驚疑更甚:「你有什麼話要說?」

  蕭虢凝視眼前之人,見她因策馬疾行,面色緋紅,黛藍衣襟上滿是血點,是與人廝殺留下的痕跡。

  她後來是如何誕下嬰孩,躲過追兵,其中艱辛自不必言。

  蕭虢只顧看向她的眉眼,沉聲道:「你隨我南下去大幕。」

  塔珠搖頭:「早說了不去。」

  蕭虢看了一眼她懷中的嬰孩:「他額頭上是什麼?

  是你們丹韃的奴印麼?」

  塔珠不由一震,硬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蕭虢笑了一聲:「哈塔珠,你忍心看他一輩子留在丹韃為奴,抬不起頭來,認人唾棄麼?」

  塔珠被說中心事,臉上一暗:「我自有辦法。」

  蕭虢又說:「無論如何,他是我的骨肉,自要留在我身邊。」

  他頓了頓,「你也要留在我身邊。」

  塔珠一笑:「憑什麼!」

  蕭虢凝視她的眼睛,徐徐說:「你說你心悅於我,又說你不求一生榮華,我便想,你到底求什麼?

  後來我便想明白了,你求得是真心?」

  塔珠怔愣一息,蕭虢握住了她的一隻手腕:「你隨我回大幕,我許你一生榮華,也……許你真心,我會真心待你的,一心一意,絕不負你。」

  塔珠眸光微閃:「你說得是真話?」

  蕭虢笑了半聲:「自是真話。」

  塔珠認認真真道:「那你發個誓。」

  蕭虢舉起三指,說道:「我蕭虢一生絕不辜負哈塔珠,若違此誓,不得好死。」

  塔珠無聲無息地凝望他的眼睛。

  她最喜歡蕭虢的眼睛,鳳目微瀾時似有無邊風情。

  她第一次見的時候,就愛他的眼睛,當他柔情而望時,猶甚。


  「好。」

  塔珠說道。

  *

  林道密林外往南便是漠南漠北,此番南下乃是歸京,蕭虢領著騎兵往東而行,經裹城躍過虎丘南下回京。

  在裹城的最後一夜,哈代來與塔珠辭別。

  「你想好了麼?」

  雖然此問,一路行來,他問過無數遍,今夜卻仍要再問一遍。

  塔珠點頭道:「想好了。」

  哈代嘆了一口氣:「阿衍在大幕確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蕭虢將此嬰孩取名為蕭衍。

  塔珠笑道:「哥哥若是南下,記得來看我。」

  哈代笑了一聲:「好啊。」

  二人皆知此事談何容易,但在今夜離別之際,無人說破。

  哈代拍了拍她的肩膀,「哥哥走了。」

  塔珠笑了笑,不敢輕易點頭,唯恐眼淚掉下來。

  永嘉二十年,冬,這是塔珠最後一次見到哈代。

  永嘉二十一年,秋,三皇子蕭虢率軍再次北上,大勝而歸。

  永嘉二十一年,冬,皇帝駕崩,傳位於三皇子蕭虢,改元永佑元年。

  蕭虢稱帝,立原祿王妃高氏為後,皇長子蕭衡為太子。

  塔珠住進了宮中西苑的屏翠宮。

  她沒有正式的封號名頭,屏翠宮中的人都稱呼她為主子。

  高皇后,連同後宮中的其他人,都與皇帝一般稱她「塔珠」。

  塔珠在蕭虢登基前就見過高皇后,彼時,她住在京中的私宅里,並未住進祿王府。

  蕭虢去打仗前,每天都和她在一起。

  蕭虢再次北上以後,她就見到了高氏。

  高氏是一個端莊的大幕女人,在塔珠看來。

  她面上總是帶著恰如其分的微笑,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嫻淑優雅。

  難怪蕭虢從前沒被人打過,她想。

  高氏言語客氣:「你就是丹韃來的塔珠?」

  塔珠點頭。

  高氏笑道:「果是好顏色的妹妹。」

  塔珠雖然不喜歡這一聲「妹妹」,但從年紀上來說,她確實是妹妹。

  塔珠微微笑了笑。

  高氏又說:「聽說衍兒住在此處?

  這裡不比祿王府齊備,王爺不在京,我便想著接他回府,也好照料。」

  塔珠立刻明白了她的來意,拒絕道:「多謝,但我的孩兒在這裡被照顧得很好,無需費心!」

  奇怪的是高氏並沒有堅持,喝過一盞茶,便走了。

  進宮以後,塔珠也避免和高皇后打交道,大部分時候都呆在屏翠宮中。

  直到蕭虢登基後的第二個月里,蕭虢將剛滿周歲的蕭衍送到了高皇后膝下撫養。

  一覺醒來,她殿中的嬰兒就不見了蹤影,蕭虢也已去上朝。

  塔珠宛如一隻炸開了毛的貓,捏著她的紅玉銀刀,匆匆往前殿而去,行到半路就撞見了前殿來的侍從:「主子息怒,陛下說待會兒下朝,就會去屏翠宮。」

  「阿衍呢?」

  她問道。

  「回主子,二皇子此際就在皇后娘娘宮裡,幾個慣常照料的嬤嬤,宮人皆在。」

  塔珠掉頭往高皇后的蒹葭殿而去,卻連宮門都沒進去,就被宮中禁軍攔下。

  「皇后娘娘自己有兒子,憑什麼要我的兒子!」

  蒹葭殿宮門緊閉,門中悄無聲息。

  抬眼見到日光大盛,塔珠一咬牙轉身回到屏翠宮,等待蕭虢。

  蕭虢下朝邁步進了屏翠宮中,身上明黃朝服金龍盤桓,塔珠捏著短刀迎來:「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蕭虢見她手中短刀,面露不快道:「入宮也有月余了,這裡的規矩你還沒學會麼?

  把刀放下,成何體統,」

  塔珠只說:「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蕭虢走到她身前,取下她手中的銀刀,額前冰冷的旒珠撞到了塔珠的眼睛。


  她不耐地一揮手,蕭虢笑過一聲,自取下了冕冠。

  他拉著塔珠到屏翠宮中坐下:「此舉乃是為他著想。」

  塔珠皺眉:「這是什麼狗屁……」

  蕭虢按住她的嘴,打斷道 :「休要胡言。」

  又勸她,「養在蒹葭殿裡,你也可以日日去看,伺候阿衍的總歸是舊人,平日裡御花園玩耍,往後宮中念學,你皆可以前去看他,同他養在屏翠宮無甚區別。」

  塔珠眉目皺得更緊:「他才一歲,為何不能養在我身邊?」

  蕭虢不願說破,塔珠異人出身,於蕭衍而言,若是不養在皇后膝下,他往後只怕愈遭此非議。

  「少時便要磨練心性,玉不琢不成器,他若是不經打磨,日後如何立身。」

  塔珠瞪向蕭虢:「我想何時見他就能何時見他?」

  蕭虢頷首:「自是如此。」

  塔珠心中何嘗不懂,她的出身對於蕭衍並非一樁好事。

  「好。

  那我日日都去看他。」

  蒹葭殿的大門誠如蕭虢所言,從此為她打開。

  塔珠在蒹葭殿裡第一次見到了劉嬪。

  她看過蕭衍之後,行到前殿,見到了一個穿水蔥色衣裙的女人,面目姣好,頭上戴了一支金色的蝴蝶釵環,閃了她的眼。

  高皇后招呼道:「今日人齊,留下來用些點心。」

  蕭虢充盈後宮,並未瞞著塔珠,他告訴塔珠,只真心待她一人,塔珠信他。

  在此之前。

  高皇后命人送來的點心是酸棗糕,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吃得酸棗糕酸得要命。

  塔珠吃了半口,只得放下了。

  對面的劉嬪卻吃了好幾塊,她無言地看她,心想,大幕的女人口味這麼重。

  高皇后舉著一方金絲蝶戀花繡紋絲帕,遮住嘴角笑道:「劉嬪若是喜歡,本宮差人往你宮中多送一些。」

  劉嬪咽下口中酸棗糕,飲過一口茶,笑道:「多謝皇后娘娘,這幾日害喜得厲害,這酸棗糕正合口味。」

  塔珠只覺腦中嗡一聲響,嗓子又干又癢,心中似被一塊突如其來的大石壓得粉碎。

  她再也抑住不住地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一旁的宮婢見狀立時輕拍她的背心。

  高皇后面露焦急道:「塔珠,可是無礙?」

  塔珠生憋住咳嗽,抹了抹眼角:「我宮中尚有事,先告退了。」

  她說罷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蒹葭殿。

  腦中渾渾噩噩,有些不辨東西,她走了好幾圈遠路,才終於找到了回屏翠宮的宮道。

  伺候的宮人迎上前來,見到她的臉色,登時大驚道:「主子怎麼了?

  怎麼哭成這樣?」

  塔珠抹了一把臉,才發現她淚流滿面,淚水落在指尖,早已冰涼。

  她繼而哈哈大笑了起來。

  宮人俱是驚詫,連忙扶她到殿中坐下,沏了一壺熱茶來。

  蕭虢趕來的時候,日光已經落盡,屏翠宮中卻唯有一尊仙鶴燭台的光亮著。

  他一進朱漆宮門就見宮人都站在殿外,他心中愈沉,抬步走進殿中。

  塔珠只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桌旁,看到他,就抬頭看了他一眼。

  蕭虢先前便從宮人口中得知了今日蒹葭殿中之事,劉嬪有孕,本就是他有意為之,也不打算瞞住她。

  塔珠雖無份位,卻有一子,恩寵不絕,難保不成他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宮闈之間人心叵測,塔珠自不知曉。

  他初登大位,難免有疏漏之時。

  劉嬪出身不顯,心思不深。

  有了劉嬪,又有一子,塔珠才能不那麼扎眼,而蕭衍也才能平平安安地長大。

  他嘴唇輕動,本欲開口,可她眼眶發紅,雙目灰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塔珠見他走近,扶著紫檀木長桌站了起來。

  她右拳鬆了又緊,她用盡此刻全身僅餘的力氣,朝他揮去。


  蕭虢沒有躲,右臉上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啪一聲大響,殿門外站著的成串宮人埋低了頭,大氣都不敢出。

  塔珠猶不解恨,又是一巴掌揮去,卻被蕭虢伸手擋住,她再換左手,也被擋住。

  「你此計不管用了。」

  蕭虢開口道。

  塔珠掙脫他的手臂,原以為哭夠了,哭不出來了,可此刻一聽到他的聲音,眼淚隨之滾落。

  「你許我的,你都忘了?」

  「朕待你,從來都是真心。」

  塔珠聞言大笑:「真心?

  這就是你的真心?」

  她再也哭不出來了,只覺可笑:「我的兒子送給別人養,而你跑去和別的女人生兒子,這就是你的真心,哈哈哈,蕭虢,這就是你的真心。」

  她再也抑住不住地大笑起來。

  蕭虢聽她言語聲聲刺耳,慍怒道:「你呢?

  你待我便是真心麼?」

  塔珠頓住笑,不可思議道:「我如何不真心?

  我難道去和別的男人生兒子了麼?」

  蕭虢冷叱道:「放肆。」

  他眉目愈沉,「今歲秋日,北伐丹韃,哈代帶了一萬五千軍,僥倖脫逃,是你飛鷹傳信於他,將埋伏之地,提前透露給他。

  難道不是你?」

  塔珠心中一跳,蕭虢北伐歸來之後從未提前此事,她原以為他並不知曉。

  見她啞然失色,蕭虢又道:「你可曾想過,若是他得此機要,並非用以自保,反而設計埋伏,那麼此一役,我便要埋骨丹韃,永無歸期,你可曾想過?」

  塔珠後來確有想到此事,有些後怕,見到蕭虢平安歸來之日,才算大石落地。

  此刻被他無情戳穿,她也知再無可辨,神色哀戚道:「那你要讓我如何,袖手旁觀,看我哥哥,我族人通通去死麼?」

  無論如何粉飾太平,如何旖旎繾綣,塔珠終究是個丹韃人,是丹韃的飼鷹人。

  蕭虢搖頭:「我知你心意,從未想過追究此事。」

  他沉默了數息,「我待你真心,即便如此,依舊真心。」

  塔珠聞此一言,想到劉嬪,想到她腹中之子,如鯁在喉,心緒難平。

  「你許我的不只這個,你許我的,還有一心一意?

  你難道忘了麼?」

  蕭虢緩緩垂下眼帘:「事已至此……」他再抬眼,只見塔珠暗褐色的瞳孔,寸寸如灰。

  他心中一驚,捉住她的手,又道,「從今往後,朕便許你一心一意。」

  塔珠豁然甩開他的手,自嘲地一笑:「這許是我的報應,高皇后當日定然也如我一般如鯁在喉。」

  蕭虢皺眉:「你我二人與高氏何干。」

  高氏與他有多少情意,他心知肚明。

  高氏想要的後位,她也得到了。

  塔珠聞言又笑:「或許陛下以後再遇見什麼人,也會同她說,你我二人與塔珠何干。」

  蕭虢聽她越說越無稽,心知她還在氣頭上,他緩聲道:「那你要朕如何?」

  塔珠頹然道:「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你走罷。」

  蕭虢走了,他想,過幾日,塔珠定能明白過來。

  可是一連數月,塔珠都再不願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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