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皇門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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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皇門舊事

  「你叫什麼名字?」

  塔珠的視線從他臉上慢悠悠掃過。

  可他手腳被縛, 依舊沒有理她。

  馬車疾馳過王都外的枯黃草地,飛雪吹得車簾颯颯作響, 塔珠攏了一圈脖子上的銀灰狐裘, 見他身上銀甲殘破,唇色已是凍得發青。

  她眨眨眼,一雙暗褐色的眼睛隱含不屑:「你為何不說話?」

  他的眉目分外凌厲, 長眉如墨, 冰冷冷的鳳眼,迎著她的目光, 黑瞳噬人一般。

  塔珠看他嘴唇緊抿, 又看了一眼手中哈木爾傳來的信函, 她新學大幕文字不久, 不能認全, 指尖指著「蕭虢」的「虢」字, 問蕭虢道:「這個字念什麼,是什麼意思,是念虎麼?」

  虢者, 諸侯封地, 非王也。

  可是蕭虢不甘心。

  他要立此軍功, 榮登大寶。

  謀劃多時, 此丹韃一戰, 準備奇襲糧草,若是戰時馬匹不濟, 丹韃人不過爾爾。

  可是沒想到, 卻被丹韃人的飛鷹識破了他的策略。

  眼前的年輕女人就是丹韃的飼鷹人。

  他聽見別人喚她塔珠。

  塔珠等了片刻, 本打算不了了之,可見他轉過頭來, 目光掠過她的手指,緩緩念出了「虢」字。

  聲音清朗,並不粗糲,反而有些動聽。

  「蕭虢。」

  塔珠重複道,「聽說你是大幕的皇子?

  你是哪一個?」

  大幕皇帝雖不像大君子嗣眾多,可也有三個兒子。

  蕭虢排行最末,大皇子愚鈍,二皇子奸惡,他自認他該是繼承大位之人。

  可是卻被丹韃人擒住了,實在可笑又可悲。

  他再看一眼對面坐著的飼鷹人,她穿了一身紅衣,烏髮披散,額前墜著銀飾,上嵌一顆紅珠。

  眼神淡漠,說話時語氣卻有幾分天真,看上去不過是個無用的美人,可他竟然敗在了她的手上,一個異人,一個女人。

  塔珠見他不說話,神色倨傲,便轉開了眼又將信箋讀了一遍,上面寫著:「祿王蕭虢。」

  讀罷就將信箋塞入了懷中。

  這個祿王蕭虢,自此以後就是丹韃的俘虜了。

  哈木爾說她此一回立了大功,讓她把俘虜速送往王宮,大君自有嘉獎。

  塔珠於是馬不停蹄地領著數十哈氏騎軍,捆了蕭虢朝王宮而去。

  一進宮門,兩個帶刀的軍士來到蕭虢身側,一左一右欲捉了他去。

  塔珠笑道:「你們在做什麼,這是我獻給大君的禮物,自要我親自帶去。」

  兩個軍士對看了,齊齊退後。

  哈氏一族,乃是丹韃貴族,手中有鷹又有刀,得罪不起。

  塔珠的人,便領著蕭虢,緊隨塔珠朝大君處所而去。

  蕭虢看著眼前的紅衣少女,愈覺屈辱。

  一見大君,塔珠雙手交疊,短暫地拜了一拜。

  大君見到她的模樣,視線貪婪地上下打量。

  蕭虢見他目中流露出的神色,心中冷叱一聲,這便是丹韃大君。

  「你就是祿王蕭虢?」

  大君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大幕的三皇子,哈哈哈。」

  蕭虢臉色青白,暗地裡咬緊牙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塔珠扭頭看了他一眼。

  大君朝塔珠笑道:「能將此人捉來,哈氏有功,塔珠想要什麼封賞?」

  塔珠來時就想好了:「我要宮裡的紅玉銀刀。」

  大君笑了兩聲,「來人啊,去取來,贈予哈塔珠。」

  紅玉銀刀素來都是賜給丹韃勇士。

  塔珠從來就想要一柄。

  她接過侍從送來的刀,見到紅玉閃閃發光,銀刀尖更是雪亮,滿意地比划起來。

  蕭虢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短刀,塔珠挑釁地望了回去,才將短刀收入刀鞘。


  「多謝大君,若是無事,塔珠就走了。」

  她不喜歡大君看她的目光,覺得像是一頭狼在看一頭羊。

  她可不願做一頭羊。

  大君面露挽留之意,未待他出聲,塔珠轉身就走。

  蕭虢被囚禁在了王都王宮。

  塔珠又見到他的時候,是在半個月後的王都慶功席上。

  蕭虢被俘,大幕軍隊士氣銳減,不日兵敗如山倒,退出了垤城百里之外。

  丹韃人心鼓舞,王宮之中,歌舞震天,塔珠飲了兩杯麥酒,就起身離席。

  哈木爾見她一動,問道:「你又去哪兒?

  今夜不是讓你留下來與大君飲一杯?」

  塔珠笑道:「陪大君飲酒,哥哥們去便是。」

  說著,她轉頭,瞪了一眼哈代。

  哈代立刻笑道:「女兒家今夜也有事情做,先前納呼而的新王妃就在找塔珠呢。」

  塔珠拍拍手:「我這就去。」

  她走出宴席過後,自然沒有去找納呼而的新王妃。

  王宮之後是一大片馬場,因為入夜宮中高歌,馬場之上也燃著篝火。

  她朝火旁走了幾步,看到了篝火旁立著的一個頎長的人來。

  蕭虢。

  塔珠見他穿了一身大幕人穿的白長袍,外面披著黑裘,頭上豎冠,臉上已不見血污,只是冷冰冰的眼珠子朝她望來。

  塔珠一看,他身後不遠處跟著數個侍從。

  「蕭虎。」

  她叫了一聲,走了過去。

  面對手下敗將,塔珠和顏悅色道:「今日於我族是幸事,於你是件哀事,真是可憐。」

  蕭虢眉頭動了動,見她一張粉面映著火光,話語聽在他耳中滿是譏誚。

  他冷笑了一聲:「承蒙塔珠姑娘惦記。

  聽說丹韃大君不日就要迎娶第十九妃,塔珠姑娘姿色過人,家族顯赫,自是合意之選。」

  他要刺人,便要刺到最痛之處。

  塔珠煩躁了起來,不耐道:「與你何干!你一個俘虜有何顏面說我。

  我不願嫁就是不願嫁,能有人奈何我麼!」

  蕭虢看她年紀不過雙十,搖搖頭,側目道:「姑娘未免太過天真。」

  塔珠心裡本就憋著這股火,被他一激,更是火光沖天:「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打爛你的嘴。

  一個戰俘而已。」

  蕭虢見她被激怒,轉而笑道:「姑娘息怒。」

  塔珠見他眼中含著嘲弄,不由更怒,伸手就朝他的臉刮去。

  蕭虢右手捏住她的手腕,卻見塔珠一笑,揚起左手。

  「啪」一聲脆響,她狠狠地颳了他一巴掌。

  蕭虢左臉被她一扇,饒是皮糙肉厚,也火辣辣地疼起來了。

  身後的侍衛見狀一時間都不敢動,不知該不該上來勸住哈塔珠。

  「哈塔珠。」

  蕭虢咬牙切齒道。

  他自幼長在宮裡,還從來沒被人這麼打過,更不防是個女人這麼打過。

  他的臉上青紅交加,又氣又驚。

  塔珠頓覺身心舒暢:「勸你積些口德,下次若是再這麼胡言亂語,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說完,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接連數聲,銀鈴一般。

  蕭虢摸上了自己的左臉頰,難以置信道:「異人蠻夷這般不懂禮教麼?」

  他見過的哪一個女人不是知書達禮,端莊嫻淑。

  塔珠止住笑:「什麼異人,什麼蠻夷,你看我是異人,我看你也是異人.」

  她撩撥頭髮:「說來可笑,都是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兩隻眼睛,都是人,偏要打得不可開交,照我說,乾脆一起好好過。

  年年打仗,馬也沒了,人也沒了,連草都沒了,甚是無趣。」

  蕭虢對她此番言論,大感驚詫。

  他又看了她一眼,這個哈塔珠興許就是這般離經叛道。


  塔珠扇了他一巴掌後,原本的鬱郁也就散了,索性在篝火前落座,摸出腰包里的竹哨,輕輕吹了起來。

  不過片刻,傍晚的天邊飛來了數隻褐鷹。

  蕭虢一見鷹群,眸色驟暗,見火邊的塔珠輕輕吹哨,那幾隻褐鷹就在空中盤旋。

  「你在做什麼?

  「蕭虢撩袍坐下,問她道。

  塔珠朝他笑笑:「和我的鷹頑啊,他們喜歡聽我吹哨。

  「

  他仰頭又看了一眼鷹群,側目看塔珠的臉被火光照得發紅。

  一雙暗褐色的眼睛幽亮,長睫漆黑,望著鷹,神色卻十分溫柔,方才的狠厲再看不見。

  蕭虢轉過眼望著火光。

  *

  丹韃大君有心迎娶哈塔珠作第十九妃,哈氏有意促成此事。

  大妃派人來接塔珠入王宮小住幾日,哈木爾親自將她送上了馬車。

  塔珠撩開車簾看哈木爾,恨恨地瞪他,不發一言。

  哈木爾別過眼:「你且住幾日。

  「

  塔珠憤而摔下車簾。

  數息過後,她聽到了哈代的聲音:「住幾日不開心了,可飛鷹傳信於我。」

  塔珠復又撩開車簾:「看在族人面上,我可以去住幾日,可讓我嫁人,休想!」

  哈代笑得憨厚:「此次入宮小住的還有其餘各族的人,不一定瞧得上你。」

  塔珠冷哼一聲:「你快走罷!」

  進宮以後,她才發現哈代說得沒錯,大君選妃,貴族姓氏都送了人進來。

  為了一個第十九妃,至於如此麼!

  塔珠不屑,撇下園中的眾人,獨自往僻靜處而去,她順著小路走了幾步,見到了一處不大的木屋,像是新建不久,尚有銅漆的味道。

  門口站了四人把守。

  她笑了笑,走過去問道:「此屋中人可在?」

  把守的侍衛見來人是她,搖了搖頭。

  塔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望,見到四個侍衛守著蕭虢而來。

  她笑眯眯道:「蕭虎。」

  蕭虢看她此際身在丹韃王宮,眉心不由微蹙,沒有理她,逕自往木屋而去。

  塔珠跟了上去,侍衛不敢攔她。

  進到屋中,光線陡然暗了。

  塔珠左右一望,沒有燈燭,只見一張軟榻,連個桌椅都沒有。

  不過對於俘虜來說,這陳設已是不錯了。

  蕭虢見她跟進來,不快道:「寡男寡女,同處一室,你進得王宮來選妃,就是這樣行事。」

  塔珠眼也不錯地看他:「與你何干!這王宮裡我愛去哪裡去哪裡。」

  蕭虢冷笑道:「那你何不出宮。」

  塔珠臉上一暗,朝前跨了一大步,兩隻手腕卻突然被眼前的蕭虢齊齊捏住。

  「你已經打了我一次,還能讓你打第二次。」

  塔珠看他眼神清亮,用力掙扎了一番,發現自己掙不開他的束縛。

  蕭虢的兩隻手死死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沒了鷹,你就只是個弱女子,懂了這個道理麼?」

  塔珠咬牙又是一拽,白皙的手腕被捏得通紅,任憑她如何使勁,仍舊掙脫不得。

  蕭虢低笑了一聲:「若是懂了這個道理,你就出宮去。」

  塔珠眨了眨眼,忽而一笑,猛地抬膝踹向了他的下腹處。

  蕭虢被她踢中,渾身一僵,痛得立刻甩開了她的手腕,向後退了數步,倒在軟榻上,面色發白道:「你……」痛得他再說不下去了。

  塔珠揉了揉又麻又痛的手腕:「都跟你說了,若是胡言亂語,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居高臨下地看他:「懂了這個道理麼?」

  蕭虢咬緊牙關,深吸了幾口大氣,見她洋洋得意地站在原處。

  顧盼流轉,紅衣似火,整個人鮮明得就像個烈烈火坑。

  「你……」他終於緩過勁來,「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禮義廉恥?」


  「不懂。」

  塔珠走到榻前,伏低身去看他,見他額頭上都出了汗,不由驚奇道,「真的那麼疼麼?」

  蕭虢急促地吸了兩口氣,見她一臉好奇,苦苦壓抑住胸中惡氣:「我念在你無知,不與你計較……」

  屋中光線昏暗,塔珠仔細地看了一眼蕭虢。

  眼神極其專注,睜大的深褐色眼睛有光一般,湊到他臉前,令蕭虢心中一驚,卻聽她忽然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得娘兮兮的秀氣……」

  蕭虢的聲音像是從牙關里蹦出來:「滾罷。」

  塔珠卻也不惱,不知為何,一見蕭虢難受,她就高興。

  「那我走了。」

  她笑眯眯道。

  *

  是夜,塔珠聽到了屋外傳來了悉悉索索的響動。

  她在王宮裡,一直不敢睡得沉了。

  她翻了個身,一手已是摸上了枕頭下的短刀,這短刀是她藏在皮靴裡帶進宮來得,到了不得已的時候,能派上用場。

  窗外簌簌響了幾聲過後,塔珠見到好像有個人影一晃而過,片刻之後卻再沒了聲響。

  她睜著眼睛不敢再睡,蕭虢的話她何嘗不懂,可不是她想出去就能出去的了的。

  塔珠煩躁地翻了幾個身,一股熱浪漸漸遍襲全身,像是幾道暖流從肚子上朝外擴散,她摸了摸掌心和額頭,熱得發燙。

  糟了!

  她飛快地想了想今天都吃了些,喝了些什麼。

  用餐時與眾人一般,難道是銀器里動了手腳?

  她來不及多想,只得翻身而起,披過狐裘,摸了銀刀插在靴中。

  她得出去,趁她還有力氣的時候。

  塔珠披上外袍,拉開門,聽見拐角處腳步響動,她立刻朝反方向跑去。

  身後腳步聲和人的聲音四起。

  塔珠回頭一看,燈燭火光閃閃爍爍。

  她跑得愈快,沿著眼前的道路,跑到馬場,或許可以……

  她腦子越來越混混沌沌,穿過花壇,跑到了白天來過的小道上,黑黢黢的暗處,撞來一個人。

  兩人俱是大驚。

  塔珠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白袍上滿是血淋淋的紅色,臉上也濺滿了血,一雙鳳目像是狼的眼睛,幽然發亮。

  蕭虢!

  她伸頭一看,身後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具屍體,是看守他的侍衛。

  她雖不知道他是怎麼逃脫的,但是……

  「你要跑?」

  蕭虢手中捏著長刀,沉默須臾,像在猶豫。

  塔珠悚然一驚,回頭再看,身後緊追的燈火漸漸近了,她扯過蕭虢的衣袖,口中急道:「隨我去後面馬場,我知道……」她的氣息越發不穩了,「我知道出去的路。」

  蕭虢見她一張面目通紅得詭異,身後又有追兵,拉過她就走:「你引路,馬場的出口在哪裡!」

  他今夜逃奔謀劃了月余,沒曾想竟然遇到塔珠,節外生枝。

  塔珠被他一扯,手腕被緊緊捏住,人接連踏過幾具屍體,往馬場的方向而去。

  她只覺得握住自己的手冰涼,而蕭虢也察覺到了塔珠體溫滾燙。

  他蹙眉道:「你怎麼了?」

  塔珠喘息道:「我好像中了什麼藥。」

  蕭虢心中一沉,帶著哈塔珠已是不便,若是……

  馬場之上,只有幾匹閒散馬匹。

  蕭虢扯過韁繩,翻身上馬,塔珠手腳發軟,踩著馬鐙,踩了幾次都沒有上馬。

  蕭虢看著她的臉,猶豫了短短一息,才拉了她上馬,將她固在身前。

  她身上的熱氣撲面而來。

  蕭虢沉聲問:「出口在何處?」

  塔珠指了指方位:「上個月下了一個月的大雪,原上沒有動物,就有幾隻野狼進了馬場,圍欄處似乎還沒有修補過,從那裡……」她喉頭微動,呼吸愈快,「從那裡可以出去,跑到草原上,沿著馬道有個密林。」

  蕭虢再不多言,猛夾馬腹,朝前飛奔。


  疾奔大半刻,追兵漸漸被甩開了。

  塔珠迷迷糊糊起來,人也快要坐不穩了,她於是側身抱住蕭虢的腰身。

  感覺到他身形一僵,塔珠閉上眼睛,長而緩地呼吸著,像是幼時風寒發燒,可是又不像是生病一般難受,一股陌生的感覺在她身體裡升騰。

  「哈塔珠。」

  蕭虢仿佛叫了她一聲。

  她抬頭看了看他,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哈塔珠。」

  蕭虢見她眼睛半合,又喚了她一聲。

  塔珠似乎被他悅耳的聲音蠱惑,憑藉最後一絲力氣,湊到他耳邊說:「蕭虎,我好像知道我中的什麼藥了,以前我聽納呼而玩笑話,說宮中……」她深吸一口氣,「說宮中有種秘藥,可以使人……歡好……」

  她見蕭虢鳳目微眯,凌厲地朝她看來。

  塔珠熱得受不了,憑著本能死死地抱住他,臉湊到他胸前,像動物一樣地吸了吸鼻子。

  鼻尖聞到血的味道,但血的味道下面,朦朦朧朧還有一種她難以抗拒的香味,就像是……就像是……早晨草原上……聞到的第一縷暖陽的味道。

  眼前已是鬱鬱蔥蔥的密林,蕭虢只覺胸前一涼,塔珠動手扒開了他的衣襟,將她熱得通紅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繼而長長地喟嘆了一聲,口中呼出的熱氣愈是滾燙。

  此時此地,實不該生出這樣的旖念。

  可蕭虢只是看她抬頭望了他一眼,眼波蕩漾,粉唇微張,輕輕地親了親他的下巴。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回頭一看,早已不見追兵的身影。

  他捏緊了韁繩,指骨輕響,四下而顧,見到密林之中有一矮丘,丘下枯葉遮蔽處竟有一處黑洞。

  蕭虢翻身下馬,將塔珠抱了下來。

  他取下馬鞍上栓著的水袋,發狠地一拍馬臀,見那奔馬朝矮丘之上而去。

  塔珠渾身軟綿綿地,只管捧著他的臉,又親又啃。

  蕭虢費力地將她扛在背上,取了火石,先點了一支火把,撥開枯葉,往洞中一照,不是獸穴。

  他在洞中深處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火堆。

  蕭虢脫下塔珠身上的狐裘,鋪在洞穴石地上,掃開雜亂荒草,他盡力溫柔地將塔珠放在狐裘之上。

  「哈塔珠。」

  塔珠睜著眼睛看他:「蕭虎。」

  蕭虢伸手按住她,狠狠地一按。

  塔珠胸前乍痛:「你作什麼?」

  「塔珠……你知道我們要作什麼麼?」

  他的眸色愈發漆黑,卻在問她。

  塔珠咬唇,點點頭:「知道。」

  又再點點頭,「我太難受了。」

  她扯著他胸前已經散開的衣襟,「我願意!」

  蕭虢再也無話。

  他俯身親吻了她的額頭,鼻子,臉頰,最後落在嘴唇上輾轉。

  這一吻十分漫長。

  塔珠只覺愈發難耐,來回扭動,忍不住張嘴咬了咬他,催促他道:「蕭虎,我難受。」

  蕭虢貼著她的耳朵說:「你等等,馬上就好了。」

  他低聲又笑道,「幸好,今日你沒有把我踢壞。」

  塔珠只覺身上頓時一涼,驟然貼上了另一具滾燙的身軀。

  火光烈烈,將交疊人影投照在石壁之上,火苗撲簌輕響,壁上形影相追。

  *

  塔珠醒來的時候,石洞中的火堆仍舊點著,似乎是新添了柴。

  石洞之中已經沒有人了。

  蕭虢走了。

  塔珠看了一眼自己,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外面還裹了狐裘。

  她從地上爬起來,圍著火堆,發了一會兒呆。

  洞外又傳來了聲響,枯葉沙沙一動,半點天光透了進來。

  她扭頭一看來人,驚訝道:「你沒走?」

  蕭虢沒想到她醒得這麼快,他將水袋遞給她:「我去丘旁的淺溪尋了些水來。」

  塔珠沉默地接過,垂眼看他黑袍上的斑駁血跡。


  蕭虢不能再呆了。

  「我走了。」

  他說。

  塔珠「嗯」了一聲,站了起來。

  外面天光微亮,蕭虢回頭看了一眼塔珠,正欲說話,空中忽而傳來一聲鷹啼。

  蕭虢仰頭一看,是幾隻盤旋的黑鷹,他難以置信地望向塔珠:「是你的鷹?」

  塔珠見他臉上悲色一閃而過,只得別過眼,依舊口乾舌燥:「不能放你走。

  你若走了,就又要打仗了。」

  蕭虢大笑了兩聲:「哈塔珠,你的忠心不二。」

  塔珠登時越發難受起來,她其實很想問他,你剛才怎麼不走。

  蕭虢卻再不看她一眼,疾步朝密林而逃。

  「你此時已是走不掉了。」

  塔珠在他身後說。

  追尋鷹蹤,侍衛在密林里捉到了蕭虢。

  日頭升得很高了。

  哈代策馬而來,見到了等在密林外的塔珠。

  她滿頭的草屑凌亂,雙頰發白,看到他來,一聲不吭,臉色實在說不上來是好。

  他一把將她拉上馬。

  塔珠埋頭說:「我想回家,不想回王宮。」

  *

  哈木爾殺氣騰騰地等著他們進門,見到塔珠,手中長鞭一揮,險險擦過她的手臂。

  哈代搶了一步上前,扯過鞭子,賠笑道:「大哥這是在做什麼,蕭虢不是已經捉回來了麼!」

  哈木爾揮開哈代,對塔珠道:「你速同我去向大君請罪。」

  塔珠硬聲道:「我不去!」

  哈木爾面色愈暗:「你昨夜私放蕭虢,險些釀下大錯,你還不去請罪!」

  塔珠怒目而視:「我沒罪!我做得沒錯!都是那個王宮裡的老色鬼的錯!」

  哈木爾怒極,抬起右手,似乎要打她一巴掌。

  塔珠卻立在原地,梗著脖子,紋絲不動。

  哈代驚道:「塔珠!」

  連忙伸手把她扯到一邊,又對哈木爾道:「我和哥哥去請罪,塔珠在外奔波了一夜,能夠擒獲蕭虢實屬不易,容她先去歇息!」

  哈木爾冷哼一聲,拂袖朝門外大步走去。

  哈代推了塔珠一把:「快去洗洗就休息了。」

  說罷,便要出門去追哈木爾。

  塔珠叫住他,猶猶豫豫道:「蕭虢……蕭虢不會死吧……」

  哈代飛快地擺了擺手:「死不了,留著才有用呢。」

  塔珠點點頭,心神不寧地沐浴更衣。

  身上尚有昨夜留下的痕跡,她再瞥一眼被她扔到榻下的水袋,愈發煩躁地套上衣裙,蒙頭大睡。

  *

  過了兩月有餘,塔珠心中煎熬,實在是等不了了,只得尋來哈代,開門見山道:「我想去見蕭虢。」

  哈代吃了一驚:「你見他做什麼?」

  頓了頓,又說,「他現在囚在牢里,豈是想見就能見到。」

  塔珠不便明言,只捉緊了哈代的衣袖:「我想見見他。

  若是當日沒有他挾我出宮,說不定我就不能回家了,說起來我欠他一個人情,我……就想去看他好不好。」

  哈代雖然隱隱約約猜到了當夜的來龍去脈,但心中仍有一絲狐疑:「你說得是實話?」

  塔珠點頭,如同以往一般,撒嬌地笑了笑:「求求哥哥了。」

  哈代應了下來。

  大牢就在王都城中,他若要去,也不是沒有辦法。

  塔珠又等了五天,終於扮成了哈代的隨護,跟著他一同進了大牢。

  她從前沒來過此地,著實嚇了一跳。

  大牢石窖陰暗狹仄,腳下偶有幾隻老鼠飛快竄過,血腥氣味濃郁刺鼻,聞得她胃中翻攪,好不容易才憋住了一聲乾嘔。

  蕭虢被囚在最末的一間石室,不見天光,唯有鐵柵前有一盞昏黃燭燈。

  蕭虢手腳上俱是戴著鐐銬,拳頭粗的鐵索黑乎乎的,他身上似乎是一件灰白長袍,但鞭傷累累,混著血跡,早就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塔珠咬咬牙,推開鐵欄進去。

  哈代事前打點過獄卒,換來這半刻的時機,他眉頭皺得很深,對塔珠道:「你快些。」

  塔珠卻說:「哥哥能不能在外面等我。」

  哈代不願意:「為何?

  你與他有什麼話是我聽不得的?」

  塔珠祈求地看他,眼睛裡似有淚光,哈代心叫不對,立刻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塔珠堅持道:「哥哥,出去等我,我半刻說完就出去。」

  哈代站了數息,終是妥協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蕭虢方才在聽到人聲之時,就知道是她了。

  見哈代走後,她才走到他身前,蹲下,叫道:「蕭虎。」

  蕭虢適才抬頭,望了她一眼,目光冰冷至極:「你又有何指教?」

  塔珠迎著他的目光,瑟縮地抖了一下:「你……還好麼?」

  蕭虢冷聲道:「我看著,像好麼?」

  塔珠搖搖頭:「不好。」

  蕭虢不由更怒:「你來作什麼,就是來瞧瞧我的不好?」

  塔珠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擦掉了他頰上的些微血跡,心中想說的話卻遲遲說不出口,只得顧左右而言他:「我……從前聽說過一個笑話,你想聽麼?」

  蕭虢氣得笑了:「不想。」

  塔珠四下環顧,兀自說道:「是說一個俘虜的故事,他生了怪病,左手長了瘡,便只能被砍了左手,俘虜說,因為思念故土,他想把左手寄回故里,於是獄卒就允了,將他的左手用飛鷹送了回去,沒過多久,他的右手又生了瘡……」

  蕭虢出聲打斷她:「你是何意?」

  塔珠復又道:「他的右手也被砍去,由飛鷹送回故里……等到他的右腿也生了瘡,想用飛鷹傳信,獄卒卻不允了,只對這個俘虜道,你此為脫身之計,是也不是……」

  蕭虢怔愣一息,凝眉瞧她。

  塔珠湊到他臉邊輕聲說:「我可以用飛鷹幫你傳信,讓你脫身。」

  蕭虢眉目驟斂:「為何?」

  他沉吟片刻,大怒道,「又是何計?」

  塔珠暗吸了一口氣:「蕭虎,我有孕了……」

  見蕭虢驚愕地渾身一震,手上鐐銬隨之嘩嘩一響,她極快地按住他的手腕說:「我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可是在王都,決計活不下來,你的人若是來救你,可以將我一起帶走麼?」

  蕭虢只覺耳中嗡嗡作響,他一時分辨不出是喜悅,還是震驚,抑或是迷茫。

  他只聽自己惶然地開口問道:「你……心悅於我麼?」

  剛一開口,他就後悔了。

  此一問,他從來沒有這般求問於人。

  塔珠聞言撲哧一笑,臉上的愁容頃刻消散:「蕭虎,若非如此,最初我的鷹也不會窮追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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