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一朝拔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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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4章 一朝拔劍起

  「啖狗腸。」

  甫一出了帥帳,崔鐵就在臉上狠狠一抹,卻是此時斜雨正好灑在他的臉上,一時糊了眼,間雜著清晨刺骨的寒意,實是讓人心頭煩躁。

  這雨確實是不算大,然而偏偏下的密,這立營的位子近些時日來來往往儘是人頭在攢動,地上也滿是坑坑窪窪並不平整,這形似流寇的大營本就立的不怎麼講究,排水等措施更是省略,往常落雪還好,這恰一落了雨水,那些小坑小洞裡自是成了積水所在。

  不過好在崔鐵的心情實在不錯,掃了一眼恍若一面面水塘的坑窪,只當沒看見,這雨並不大,待後面落大雨了再讓人收拾也不遲。

  他披著從自家塢堡帶來的貂絨大氅,踩著不知從何處掠來的名貴緞靴,毫不愛惜的踏著泥漿而過,一面緊著大氅讓自己暖和一些,一面嗤笑著指了指天空。

  「這副光景,凍都能凍死人,還飄了雨,那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已爛成了什麼樣子,如何行軍?依照俺說,梁軍就算是天兵天將也來不了!」

  旁邊一直緊隨的那名充作幕僚的讀書人只是陪笑,先道:「元帥所言極是,學生也是這般認為。不過……」

  「有屁就放,吞吞吐吐的墨跡個甚?」

  「不過學生前些時日曾聽聞,彼時元帥領著我們還在城下紮營時,高梁河南似乎就有一支梁軍,當時南下的各部好像都沒討著好,雖說這支梁軍的規模應該不盛,然而……」

  「要說抓緊說,你給俺裝什麼蒜!?」

  崔鐵見這讀書人老是說話說半截,只是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喝停前頭領路的士卒,而後停步不前,只是大為不滿的盯著那讀書人,若非是他這會手中沒有鞭子,只怕已是一鞭甩了下去。

  後者自是畏懼,便忙不迭的吐出話來。

  「那學生就斗膽直言了……元帥,固然這南面的梁軍或許不足以對抗燕軍十餘萬,然而咱們畢竟是首當其衝,若是那梁軍真就吃了熊心豹子膽北進,咱們這各營緊連,家眷和兵將都住在一處,旁的流民匪寇的寨子也與咱們緊緊挨著,幾乎已讓那寨柵沒了用處,再加上壕溝挖的也不深,梁軍若是殺來,咱們如何抵擋?且……」

  「且大營若是受到衝撞,周圍的流民匪寇就會混亂,連累俺們一起潰敗,是也不是?」崔鐵仗著腰嗤笑著補充道。

  「元帥明鑑。」

  「所以說你這廝只能是一介酸臭的文人,而俺,卻是元帥!」

  崔鐵恥笑一聲,進而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真當俺不懂這些?是,若是在尋常時節,俺紮營自然會像你說的那般,把軍營左近肅清,深挖壕溝,以防有人撲營。可眼下是尋常時節?你當俺這個元帥憑何手下有七八千戰兵?這燕軍上下,半年來什么元帥、將軍換了一茬又一茬,俺卻一直活到了眼下,甚至連手底下的人馬都翻了幾倍?」

  那讀書人便訕笑一聲,卑躬屈膝下去,卻是沒了方才在帳中的意氣模樣:「學生蠢笨,還請元帥賜教。」

  「哼,愚蠢。」崔鐵洋洋得意,只是一邊重新向寨牆走,一邊聲音不大不小的出聲。

  「眼下這時節,這什麼燕軍中,誰手頭的人多,誰的腰杆子就最硬。這人,可不止是說戰兵,還有那什麼難民吶,流寇吶,他們著實是窮,可窮,也是一條人不是?出去打塢堡、啃硬寨打糧,哪裡不要人命填?難不成讓俺這些精貴的戰兵上?

  但是俺也懂得一個道理,要讓這些人心甘情願的去填命,俺總該稍稍照應一下他們,這不,俺就讓他們挨著大營住,誰也不敢欺負了他們去。燕軍上上下下到處都是山頭,他們沒了俺,莫說是吃的,恐怕一家老小都要被趕著去填命。而俺嘛……」

  崔鐵得意的一回頭,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俺總還保住了他們那些兒女的命不是?跟著俺崔鐵,這些窮漢賤民也能有一口米湯喝,總不至於像其他什么元帥那樣,打一點糧就全落在了自己口袋裡。嘖嘖嘖,俺崔鐵才是一個大善人。這什麼家眷更是好理解,你這都想不明白,讀的什麼破書?

  俺收攏的這些戰兵,憑甚這般聽俺的話,還不是俺能保得他們家小都能活命,這人吶,總得有所區分才行,他們看見自己的家小和營外那些賤民不同,自然會死心塌地的給俺賣命。」

  跟在身後的讀書人默然不語。

  乍一聽,這崔鐵說的好像是沒什麼問題,可這廝說什麼保得那些流民的兒女,分明就是女兒擄進營中享用,兒子強征為兵而已,且那什麼米湯,真就是米湯了,半點不差。


  旁的什麼渠帥元帥固然畜生,讓底下人搶的糧食等等盡數裝進自己口袋裡,吃食也只是用在自己親信兵馬的身上,絲毫不管旁的什麼百姓的死活,但崔鐵這人,雖說每次搶糧回來會給旁人留一些,但自己也會先抽八九成,先充實自己的兵馬再講其他。

  讓無數流民供養著他,卻把無數流民都視作牲畜驅使,他何嘗不畜生?

  那家眷和兵卒住在一起更簡單了,作為大營所在,崔鐵營中占據主導地位的自然是自己帶來的老卒,外加一些早先吞併收服來的人馬,而那所謂的家眷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住在大營內的,主要負責營中的雜事處理,普通士卒實則五天十天也不過能見到自己家人幾面而已。

  說是保護,不過是要挾罷了。

  崔鐵這人的算盤打的很精,讀書人自然看的明白,但他自己知道自己實則也不是什麼好人,依附於崔鐵獻策獻計,不過也是踩著底下的百姓吃人血饅頭而已。

  他方才建言,確實只是純粹憂心若是一個不慎,落得崔鐵大敗,他一介文人好不容易在這亂世中有了一個落腳點,崔鐵若是敗了,他也很難有好下場。

  不過崔鐵顯然是看清了他的顧慮,這會便哈哈大笑,笑聲很大,幾乎是讓周遭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怕個鳥?那什麼高梁河南面真有梁軍,俺也早就在北岸布置了哨卡探馬,這天氣,莫說是大軍了,來個百八十人都難掩什麼動靜,真有甚動靜,老早也該來稟報給俺了,還能等到這時,真當俺立在前頭的幾個小寨是擺設不成?三十來里的距離,人跑過來都累死了,還怕個甚?」

  他這一語直直說上寨牆,聲音又大,幾乎是讓寨牆上下都聽得清清楚楚,顯然是存了安穩人心的想法。

  不然,他怎麼能是元帥呢?

  領著幾個得力手下和那讀書人幕僚,崔鐵便威風凜凜的立在了寨牆上,先是無視四面亂糟糟的窩棚布局,進而才詢問負責值守的一個小軍官。

  「有甚異動,俺怎麼看不出來?」

  那小軍官也只是和旁的幾名士卒面面相覷,繼而底氣不足道:「稟元帥,方才有人來報,說是聽見南面好像是有人吼聲,俺們雖然沒聽見,不過元帥你也說了,什麼事都要先報給你……」

  「肏伱娘,這點破事也叫異動?」

  崔鐵復又大怒,氣的都要跳起來,一腳就踹翻那軍官,進而指著天空喝罵:「老子淋著雨過來,他娘的都要凍死了,你就說這麼個破事?耍老子是吧?」

  他一邊大罵,卻仍還不過癮,只是來回走動,到處去尋那能打人的東西,處處尋都找不到,卻又正好一眼看見那被踹翻的軍官腰間系了腰帶,便是一喜,進而大跨步上前,抽出那腰帶就對其劈天蓋地的打下去。

  「肏、肏、肏!敢耍老子!?」

  那軍官被自己的腰帶抽的在寨牆上抱頭打滾,連連求饒:「元帥饒命、元帥饒命,這並非末將之錯啊,真是有人說聽見了有吼聲。」

  「吼你娘,真有甚吼聲,俺立在前頭小寨的人怎麼沒人來報?」崔鐵一把將那腰帶丟給旁邊完全不敢多嘴的讀書人,一邊殺氣騰騰的看向左右。

  「誰報的?」

  圍觀而來的眾人自是忙不迭的大退,進而顯出一臉色煞白的士卒來。

  那士卒不待多想,就是撲通跪地乞命:「元帥、元帥!真是如此,小人真聽見了,小人方才隨隊頭去前面小寨換防,確實聽見了好像有什麼大喊聲,是隊頭讓小人回來復命的,小人真是什麼也不知道啊……」

  「一幫廢物!」

  崔鐵不屑冷笑,只覺再抽打這士卒反而折了自己的身份,不過聽到最後,他卻有些隱隱覺得不對勁,而後順口喝問:「你說你們去換防,換回來的人呢?」

  「小人不知啊……往常,這個時候應也該回來了……」

  「元帥。」一旁,那讀書人趨近了些,低聲道:「萬事還是謹慎一些為妙,能傳到前頭小寨來的呼喊聲,在這種天氣下,要麼是對方已經極為逼近了,要麼就是對方的規模不小,甚至就可能是對方在進行戰前動員……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得不防。」

  這一回,崔鐵難得的沒有反駁,在稍稍思忖後,馬上眯眼準備下令。

  恰在這時,幾道馬兒希律律的聲音,忽地似若鬼魅一般的從眾人身後響起。

  所有人都是悚然。

  崔鐵亦是猛地回頭朝著南面去望。

  卻見這大營的南面,距寨牆不過兩三百步的地方,或許正是在這雨霧四處彌散的時候,視野正好看見的地方,突兀的顯出了幾個青黑色的騎士人影來。

  這幾騎,遠遠的都看不清模樣,然而很能讓人注意的是,這幾騎都頭戴著一頂斗笠,顯得神秘又詭異。

  再然後,便就是看見了這些騎士默默注視著此面,進而手一推,從馬背上推下了幾具屍體來。

  恰才狼狽站起身的那士卒眼睛甚尖,馬上指著一具屍體驚呼。

  「那,好像是,隊頭!?」

  崔鐵猛地大震,目露不可思議。

  立在前面的小寨,難不成都被悄無聲息的拔了不成?

  或者只是這幾騎僥倖闖了過來?

  崔鐵的腦子裡驟然閃過無數思緒,卻最終鎖定了最後一條。他可不相信能有什麼人悄無聲息的解決掉高梁河的斥候,再毫無動靜的拔掉前面的那幾座小寨。

  想到這裡,他便大笑一聲,猛地一揮手:「他娘的,嚇唬誰呢?誰去把他們趕走!」

  「不對!」旁邊,那讀書人一把攥住了崔鐵的胳膊,急聲道:「元帥,不對啊!」

  什麼不對,何處不對?

  崔鐵大為不滿,剛想再次喝斥這讀書人還敢說話說半截,卻是在張口的一瞬間,忽地也悚然一驚。

  不對!

  隔著兩三百步的距離,就這麼幾人的坐騎聲,憑什麼能讓所有人都聽到?

  「不對!」

  崔鐵大急,幾乎是猛地把自己腦中的這兩個字吼出來。

  但在這時,連同他在內,卻是所有人都突然呆呆的愣住了。

  卻見那幾騎身後的雨霧之間,開始不斷的傳來細碎卻又嘈雜的坐騎噴鼻聲,間雜著嘶鳴聲,竟是突有鼎沸之感。

  進而幾乎是在下一刻,那層層雨霧之後,倏的就見一隊隊披甲的騎士魚貫踏出,橫向伸展開隊列,馬槊長矛如林一般的高舉,鋒刃淬著細雨,在這黯淡的天色下反射著噬人的光芒,一眼望不到頭。

  鐵甲、幽黑吞光的重甲。

  馬槊、雙面開鋒的馬槊。

  騎士、臉都戴面罩的騎士。

  大隊大隊的騎士,在野地里正面張開,只是向著這個所謂的大營不徐不緩的壓來。

  當先那幾個似若示威的斗笠騎士,更是早已匯入了雨霧當中,眼下最當前的,便是橫向四五百的一排武裝到牙齒的重甲鐵騎,人馬皆配甲,寒氣森森。

  而在這最前面的,卻是一隻著普通鐵甲,坐騎也無什麼護具的欣長人影,其手中按著腰間刀柄,只是緩緩前行。

  在此人身後,則是不知到底有多少披甲騎士影從,左右兩側,更是還有兩個一排四五百的騎兵軍團,這會站在寨牆上俯瞰,傻子都看出這橫向的五六里,恐怕都已被這突如其來的騎兵大隊布滿了。

  需知道,同數量的騎兵拉到野地上,占據的空地遠遠要比步兵大的多,若是等數量的步軍如此壓來,橫向控制的範圍不過一二里,威懾力也沒有這般足。

  更不必說眼前這支望不到頂的騎兵軍團,幾乎是每前進一步,那殺氣就更盛一分。

  這份宛如實質的殺氣騰空而起,早已是駭得寨牆上所有人好似都停止了呼吸,更不用說傍在營寨四面的窩棚內,幾乎是在這軍團恰一露面,所有流民百姓就開始發出了難遏的尖叫哭喊聲,紛紛驚恐的向北奔走逃竄,而不可避免的,自然會衝撞這讓他們依仗的大營。

  「快、快……」崔鐵的牙齒上下發抖,卻是一個軍令都難以完整發出。

  且已不需他再發什麼軍令了,隨著那走在最前面的騎士抽刀向前一指,距離大營不過兩百來步的大隊騎軍頓時就加快了馬速,猶如一堵鐵牆似的滾滾向前。

  天地之間,頃刻就只剩下了馬蹄如雷之聲,視線所及,唯有因戰馬鐵蹄翻卷而帶起的泥漿碎土。

  幾乎是不待崔鐵再喊出什麼話,所有腦子正常的人都只是撒腿朝寨牆下逃。在這種天氣下,弓力本就會因為下雨而縮減,更何況對面本就是形似鐵罐頭的重騎,連箭都不用發,所有人都知道那大營外完全不算障礙的壕溝阻擋不住這些鐵騎。

  沒人阻擋的了!

  下一刻,隨著無數破空的呼嘯聲響起,最當先的一排騎士紛紛取下負在背後的一支支短矛,猛地朝著寨牆此處投擲過來。


  不過只是一輪,寨牆上就完全已是沒有人頭再立著了。

  崔鐵的胸腹正正插了好幾支,這短矛帶來的殺傷力可不是弓箭可比,那大力之下,他整個人都被扎穿釘在了寨牆上。

  他猶自不可置信,瞪著眼睛,兩隻手死死的捧著那幾支短矛,不斷淌血的嘴一張一合。

  「老子、老子還沒有……」

  可惜話還未說完,他就已腦袋一偏,氣絕而死。

  可能他到死都想不通,自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七八千家業,好不容易在這燕軍中闖出了偌大的名號,好不容易就要走上梟雄之路……

  怎麼會連這騎軍的正面都沒看清,就如此稀里糊塗的送了命。

  不過燕軍上下一途,如崔鐵之輩的豈止單數?自詡為梟雄者,欲在這亂世中奠定一分基業的更是如過江之鯽。

  可是,待某人拔劍而起。

  這一日,真不知有多少所謂的梟雄腦袋滾滾而落。

  ……

  正所謂。

  君不見白骨蔽野紛如雪,高樹悲風聲颯颯。

  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然則,又有讖言。

  蒼生有幸識英雄,喜看九州春意濃——

  斬盡惡龍,兒女得以挽強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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