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四 期冀混著絕望的後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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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翎顏只穿了療養院裡的拖鞋就匆匆趕去了醫院。

  一直躺在重症監護室里的八人里,二月今天突然沒了呼吸和心跳!

  醫院裡的人拿著死亡通知書站在她的面前,然而她就是不肯簽字。

  好好的,他怎麼就會突然死了呢?

  從她回來已經五年了,以二爺的年紀和身體狀況,極有可能是他在那個世界裡壽命到了盡頭。

  她是在那個世界裡身隕,所以才能再回來的,所以她也以為他們也會那樣,近乎一直在自欺欺人。

  可是她忘了,只有她是穿越過去的!

  也就是說,即使她一直一直等著,結果只會是看著他們一個個的在重症監護里沒了呼吸,也不會等到顧年醒來,不會再能見到顧流年。

  「顏小姐,還是簽字吧。」顧岸親自拿了死亡通知書過來。

  卻激怒了蘇翎顏。

  她反手打飛了那張紙,抬頭側眸死死盯著顧岸,眼神里恐怖凌厲一如那個蘇氏企業的當家人,「不許簽字,不許火化,不許埋葬,全力救治!」

  可,全身都已經僵硬了的人,要如何再救治?

  顧岸和醫院裡的小護士商量著,打算給蘇翎顏打一記鎮定劑讓她先冷靜冷靜,卻沒想到蘇翎顏早就防著他們這招兒,根本沒機會。

  後來只得是在她的飯里放了些安眠藥,積少成多,趁著她熟睡的那一夜,悄悄將二月的遺體安排著放進了冰棺里。好歹是從醫院裡給「挪了」出去。

  蘇翎顏說不許火化不許埋葬,縱然是顧岸,也不敢去違背。只能是將二月先安放在了殯儀館裡。

  ——

  承琰君才回到郡府里就見著了已經等候了多時的花無鏡。

  他帶來了二爺殞身的消息,詢問顧流年該如何處理?

  「遺體送回王都安葬進祖墳吧。」顧流年揉了揉眉間,「將貼身衣物送去清遠縣昌和居里供奉著。」

  畢竟,那裡是他一手將南宮翎顏捧起來的地方。

  顧流年看了他一眼,沒回答。

  這五年裡他聽了太多勸慰安撫的話,來來回回無外乎就是那麼幾句「人死不能復生」「再深刻轟烈的感情都回時過境遷的」「他還有機會,只要選擇放下,他的人生還是會有另一番光景」……之類云云。

  可許多事因人而異,他就是個鑽進了牛角尖里死心眼兒的性子。

  前兩年的時候若非有顧留安看著,這幾年若非郡府之中有了孩子有了活力勁兒,若非當日在她的棺槨旁聽見了那句若有若無的「活下去」,他真的能做出來追隨她而去的事情。

  他活得簡單,心裡只想也只能裝一個人,一些事一旦定了,是一輩子都不會更改的。

  「聽聞你家夫人近來身體狀況不佳?」顧流年扯開了話題?

  「是。」提起這件事花無鏡就火大,恨不得再把永真和風雲梧里的那些叛者都給再弄活再弄死!

  為何當初風雲梧里經歷了永真,顧泊岸,賀煊那樣的禍亂之後沒有再去徹底清查一次莊子裡的人。

  花夫人自去年起就開始時常有頭暈目眩的情況發生,起初只以為是照顧那個孩子太累了,所以未把脈,只是問大夫開了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

  豈料半年之後,她竟開始咳血。

  診斷之下,竟是有人一直在給她的薰香里動手腳,是永真的遺屬下。

  這便是那些風雲梧叛臣答應為永真所用的最後一個條件。

  風雲梧歷代為皇室效忠幾乎是到了忘我的地步,許多人妻離子散,要麼是根本就難以成家,那些叛臣心生不滿,便是要花無鏡也嘗一嘗失去摯愛的滋味兒。

  花夫人出身江南調香世家,是調製香粉的好手。那些人也算是有本事,為了不傷及花無鏡,便選擇在花夫人最經常呆著的花房裡下手。

  花房裡換了薰香,侍女稱作是自己新調出來,花夫人自然不會多心再去盤查。

  四年半的日積月累,早已傷了她的根本,如今也已經是強弩之末,開到了盡頭的花兒,靠那些藥吊著一口氣罷了。

  「真真是無孔不入!」花無鏡咬牙切齒,轉而又換成了無奈悲傷,「也怪我實在是…不用心。」

  「既然是有心有意為之,只怕連老莊主親自坐鎮都未必防得住。」顧流年只能這樣安慰著。


  他也明白了,花無鏡這次突然再問自己是否真的難以放下王妃,並沒有要勸解自己放下的意思,而是在旁敲側擊的給他自己做一個「心理預期」。

  預期若花夫人離世,他該何去何從?又該如何自處?

  現在他算是明白了,如同顧流年一樣,他根本走不出來。

  他打算散了風雲梧,浪跡天下,遠離那些是是非非。

  「大小姐教導有方,可否讓我也沾沾光?過陣子將穹兒也送來交由你們養育教導?」他問道,表面含笑,心底是無盡的悲涼和酸楚。

  「嗯。」……

  兩月後,花穹兒就被送到里郡府里,被顧留安以親生之子相待。

  又三月,承琰君收到消息,花無鏡已經請旨散了風雲梧,自己套了車帶著花夫人滿天下的遊歷去了。

  從那年領了人去西南五郡,南宮徹在那裡待了整整十年,娶妻生子,十年之後再回去王都,是因南宮大人逝世,南宮家需他來主持大局。

  他一生鐵血魄力,卻半生受相思女兒之苦,之後好不容易認回,還沒來得及享受幾天天倫之樂,就又生生遭遇了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

  南宮家幾代元老,出殯那日新皇親自登了門。

  南宮翎顏雖已不在,承琰君卻一直以南宮家女婿的身份自居。老丈人出殯,自己當然要來出面。

  南宮徹心裡不好受,他的心情除了難過,更多的也是悲涼。

  如果說,死亡是一種解脫,那麼他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別人一個個的脫離苦海安然離開,自己卻還要在無休無盡的痛苦之中煎熬。

  倒是從未想過,自己也會經歷這樣生熬的痛苦。

  ——

  蘇翎顏變得不愛說話不愛笑了,時常會自己窩在沙發里走神兒。

  很多時候她會去聽音樂會,尤愛悲壯風格的,聽完了總要大哭幾場。

  她最後還是決定將二月按照該處置的方式去處置。

  可是那之後就像是開了一個魔咒的開關。

  十二年間,老三,老四,南宮信元,相繼殞命。

  她親手將他們送進去了火化爐,如同將自己的放在心尖兒上的東西一併親手葬進了火爐子裡。

  等待的日子裡總是無比漫長的,尤其是這樣的漫長里又被覆蓋上了一種無法排解的絕望。

  無數次她想過做傻事。

  萬一她的顧年不一樣,他能醒過來呢?萬一他沒有醒來,那麼徹底身隕之後又沒有人再去幫他料理後事呢?

  所以她又只能撐著。

  在日復一日的惶恐之中,搖擺而再次堅定。

  恍惚之間,她徹然明白了在那個世界裡,顧泊岸無數次拿起又無數次放不下的那種不甘與糾結。

  每一天都被籠罩在灰色的晦暗裡,一切都不定極了,放佛這一刻還是風平浪靜陽光明媚的,下一刻就是滾滾火焰覆蓋的無盡黑暗與掙扎。

  即便事短暫的歲月靜好里,也包涵著藏在心底無以言說的錐心之痛,放佛每天都置身在炭火之上。

  十三山神剩餘的五人里,這幾年除了顧岸都搬了出去,他們果真可以開始新的人生,遇見鍾情的人。

  四次婚禮五次滿月酒宴席上,是蘇翎顏難得的真正開心的時候。

  唯獨顧岸,他拒了姑娘的示好,自己也不去追求姑娘,賴在蘇翎顏的身邊趕也趕不走。

  「我多怕毀了你這輩子。」蘇翎顏在深夜醉酒之後拉著他的衣襟,幾乎就要哭了,嘴裡不斷的呢喃著這樣一番話:「你該好好生活的,不該爛在我這裡…我不能再害了你這輩子……」

  顧岸亦低低呢喃,「留在你身邊我才是甘之如飴,離開了,要我如何活?」

  然而他也僅僅只敢在蘇翎顏意識不清的時候這樣袒露心聲,她一直關切著顧年,他看得出來。

  雖然進不了她的心,能陪在她身邊也是好的。

  蘇翎顏又是在這樣的痛苦之中度過了二十年,二十年間,南枯離,花無鏡,顧留安相繼離世。

  每一次將他們從監護室里送去火化爐,她的脾氣就越古怪幾分。看見年輕小伙子小姑娘今天戀愛明天分手後天鬧失蹤總是要去說教指責人家一番。

  到了最後,她儼然成為了一個花白了半邊頭的,脾氣又臭又硬十分不招人喜歡的古怪老太太。

  只是她再不敢去醫院。

  每次顧岸從外面回來煞有介事的要與她說話的時候,她總是要提心弔膽的同他東拉西扯好一會兒別的才肯聽他要說些什麼。

  畢竟,醫院裡躺著的現在只剩下一個顧年了。

  入冬的第一場雪洋洋灑灑的下了一天一夜,地上也存住了雪。

  蘇翎顏把沙發搬到靠近落地窗的位置,躺在上面蓋著毯子戴著老花鏡看一本小說,看著看著,忽然就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有人推門而進,坐在里她的身邊,那感覺那樣熟悉,那樣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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