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刺人心的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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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在傷心盛怒的時候,誰敢去觸這個霉頭呢。

  探春沒有猶豫,帶著宮人們急匆匆的趕往了咸安宮,很久以前秦氏在賈府住過年余,這些感情早就已經虛無。

  聽到秦氏薨了,探春雖然傷感,但也不至於舉手無措,只覺得世事無常。

  一邊讓人立刻著手秦氏的後世,一邊思考著如何安撫皇帝,等到了咸安宮,就聽到皇上的怒吼。

  皇上兇狠的責罵宮人們沒有照顧好秦貴人,語氣中喊打喊殺,陌生的語氣,探春下意識懷疑,這還是她印象中的皇上嘛。

  不同於普通人的想法,探春升起的反而是對秦氏的羨慕。

  如果當自己去了的那天,皇上會像現在這麼傷心嗎,這一刻,探春感到了失落。

  唐清安憤怒不已。

  可卿才是最在乎自己的,哪怕她嘴上常常掛著兒子們,只有她懂自己,知道自己心裡的煩悶。

  她勸解自己不要壓抑自己,不必在乎自己維持的仁德形象,探春她們永遠都說不出這種話。

  可自己這些年在做什麼,為什麼不多陪陪可卿,連可卿最後一面都未見到。

  她身子不好,自己看了一次沒發現有哪裡不對,就再也不來了,她是有多遺憾呢。

  她會不會夜深人靜的時候,心裡怨恨自己冷血呢,她死的時候,心裡還恨自己嗎。

  這些猜測猶如毒蛇一樣吞噬唐清安的心,讓他心口絞痛不已。

  「皇上。」

  探春進了宮,一臉的擔憂。

  「誰讓你來的。」唐清安眼色通紅的看著探春,大有吃人的模樣,嚇得侍書等花容失色。

  唯獨探春仿佛沒有發覺,走到皇帝身旁,緩緩的伸出手撫摸皇上的後背,想要撫摸他的心。

  唐清安大手一揮,他覺得這種時候,對他這種親昵的行為,是對可卿的冒犯。

  「娘娘。」

  「你們都出去,留下皇上靜一靜。」穩住了腳步的探春,卻讓人們都出去。

  咸安宮的人猶如大赦,紛紛不敢留下來,只有侍書猶豫了一番,見到小姐的堅持,才擔心的離開。

  咸安宮空了。

  唐清安突然也失去了發泄的欲望,對什麼都覺得沒意思了起來,也不想理會探春,靜靜的看著秦氏。

  他該怎麼辦呢。

  雖然他活了兩世,但沒有真正經歷過生離死別。

  原主的母親去世的時候,照顧了他七年,他雖然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母親,卻也取代不了自己心裡真正母親的地位,雖然也傷心,但沒有傷心到痛徹心扉。

  但是和秦可卿幾十年的夫妻感情,比起前世的夫妻時間都要長久,直到秦可卿的離世,才讓唐清安醒悟,原來秦可卿在自己心裡已經重要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已然是他在這個世界的錨點。

  沒有了秦可卿,唐清安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候心裡的那種孤獨感,他就像這個世界的過客。

  是啊。

  年輕的時候,人們都誇他自信。

  可誰又知道呢,在他的眼裡,所見所聞的人和事,都像是虛幻的幻想。

  既然如此,他憑什麼不自信。

  但是他從來沒有害怕過,哪怕最危險的那一次,兇狠的蠻族已經殺到了他的面前,他也不過是內心恍惚,有種好笑的感覺,始終沒有畏懼感。

  現在他怕了。

  可卿走了,他心裡害怕了。

  原來,老天是有本事讓他害怕的,拿走他最在意的人。

  唐清安心裡的悔意淹沒了他,讓他痛的無法呼吸,他多麼希望能重來一次,自己能多陪伴秦可卿。

  什麼千秋大業,什麼國泰民安,他都不在乎,他只要秦可卿。

  可是呢。

  他老了。

  他經歷的太多太多。

  太多的東西,他已經放不下了,哪怕這種時刻,他還是不能全心全意的看著可卿。

  探春深深的看了眼秦可卿的遺容,眼神里滿是複雜。

  「皇上。」


  探春陪在唐清安身邊,不在乎皇上會對她粗暴,至少在這一刻,探春願意承受可能付出的代價。

  輕柔的聲音,一聲聲安撫唐清安,把他拉回了現實。

  「世間不就是如此,十之八九不如意嗎。」探春無法蹲下陪著皇上,她只能盡力彎著腰靠近。

  唐清安緊緊的閉上眼睛,他多麼想要放肆的傷心,可他堅硬的心,已然無法讓他隨欲而動了。

  ……

  秦貴人薨了。

  很快消息傳開京城,她的離世會帶來巨大的變化。

  例如東王,西王要歸京。

  內閣成員只剩下兩名金江系的閣員,內閣總理也不再是金江系,而且在太子系的出手下,金江系早就分裂。

  如今,最大的旗幟不在了,代表著金江系徹底土崩瓦解,哪怕現在沒有人敢亂動。

  但是誰都知道,金江系的時代,在各方勢力默契的努力下,終於進入了倒計時。

  新的大順帝國,新的內閣,新的風俗,在東方正冉冉升起,波瀾不驚而又無人能擋。

  只有一個人,他是一位老人。

  所有人都在關注京城。

  但是令人們意外的是,皇城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沒有刀光血影,沒有人們預想的大恐怖。

  很多人欣慰,很多人感嘆,很多人失望,很多人不滿.....

  同樣波瀾不驚。

  而秦貴人的後世,由皇后親自操辦,辦的非常的風光和宏大,誰也指責不出半個不是。

  明明是一件政治意義翻天覆地的事件,竟然就這麼過去了,平靜的讓人們不敢相信。

  ……

  內閣繼續如往常一樣處理全國各地的公文,有河南大災,地方官府請求賑災。

  有崇明、海門風雨海溢,倒灌內陸,戶部請求遣官賑災,並發民二十萬築堤。

  有禮部急文,朝鮮國王病重。

  關於朝鮮之事,涉及對外頭等大事,有認為趁機取消朝鮮王室,改土歸流納入中國。有官員認為不妥,朝鮮對上國忠心耿耿,如此之舉會讓大國威信無存。

  這件事引發了高層巨大的爭議,連內閣也下不了決定,一直在猶豫中。

  至於在京城的琉球國王,上疏主動要求去除自己的王號,倒不是那麼引人注目了,內閣很快批覆了同意。

  然後還有暹羅、墨刺、哈梅里來使獻貢,內閣要接見的。

  ……

  一直到東王歸京,比起先前高調入京的西王,哪怕低調到過分的東王,仍然第一時間引發了巨大的動靜。

  西王唐晏桕哭了好幾日,面色極其的憔悴。

  兩兄弟小時候雖然不和睦,終究還是因為各種原因越走越近,互相默契的聲援。

  東王含淚點頭。

  見過了母后,然後在佛堂母親的靈位前,東王一路哭一路哀嚎,摔倒在地。

  幾日不吃不喝,只守著親貴人靈位前,誰勸都不管用,人人開始擔憂。

  別東王出了事,在場的人們可承擔不起。皇后聞言親自帶人來勸,竟然也勸不住。

  人們都說東王好孝心,秦貴人有好兒子。

  探春沒有辦法,只能去打擾閉門不出的皇上。

  多日未見人的唐清安,仿佛老了好幾歲,頭上已經多了不少的白髮,看上去很蒼老。

  如果是唐展望他們兩兄弟見到大哥的樣子,心裡會想到大哥那幾年的模樣。

  大哥少年的時候,有幾年就是很冷漠,雖然那幾年變化很大,竟然獲得了薛家大老爺的誇讚。

  但是大哥身上越來越沒有人味,後來才慢慢好了些。

  探春不知過往,只當做皇上仍然在傷心秦可卿的去世,還沒有走出來傷痛之中。

  唐清安穿著一身簡樸的便服,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仿佛和一名普通老者沒什麼兩樣。

  誰也看不出這位能是大順的皇帝。

  他本來不想理會,讓唐晏干自己去作姿態,不過他又想替秦可卿看看她兒子的表象。

  ……


  秦可卿的靈堂有不少的人,和尚道士宮人里外都是人頭,東王在裡間飢腸轆轆,悲苦不已。

  突然之間,唐晏干覺得不對,什麼時候安靜了起來,他抬起頭,才發現身後的父皇。

  父皇來了多久?自己有沒有做出不對的舉動,唐晏干嚇得連忙回憶了一番,才哭著拜見父皇。

  「兒子……兒子不孝,不能在……母妃身邊盡孝……」梗咽的抱怨自己,痛恨自己沒有早日回京。

  唐清安一言不發。

  東王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應,心裡咯噔一下。

  他在東藩這些做了很多違背法度的事,對於國內要處置他的言論也清楚的很。

  不過他有母親在,又是父皇的長子,他倒不是很在乎。

  直到得知母親病逝,才讓他五雷轟頂。

  自己最大的憑仗沒有了。

  是的。

  唐晏干很明白他的憑仗不是自己做的那些事,也不是國內部分官員為他的奔走。

  他也醒悟了,為何母親病逝前,大費周章讓人送了一把小兒玩耍的尋常木劍給他。

  那把木劍,他也帶來了京城,並且隨身攜帶,一把木劍而已,傷不了人。

  但是它能直碰人心。

  「兒子每當看到這把木劍,就想到了母親,多麼想要回去從前,兒子不想要當什麼東王,只想要留在父母身邊啊。」

  東王拿出那把小小的短木劍,兩手捧著高舉過頭。

  「這是。」唐清安怔住了。

  拿起這把木劍,唐清安翻來覆去的看,看的戀戀不捨。

  在金州的時候。

  那時候老二還沒出身。

  在秦可卿的院子裡,只有夫妻,與兩三歲的長子,三口之家其樂融融。

  唐清安心滿意足,親手刨了一柄小木劍,擔心傷了兒子,尖銳處精心磨的圓潤。

  兩三歲的長子舉著小木劍,踉踉蹌蹌的滿院子跑,秦可卿看的揪心不已,不滿的數落夫君不知輕重。

  而自己當時在幹什麼呢。

  時間太久遠了,唐清安努力的想,終於他才想到了。

  那時候的自己心裡很幸福,第一次有了原來自己在人間的真實感,埋藏在內心深處,久違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唐清安痛苦的閉上眼睛,控制自己的淚水。

  他轉過頭一言不發的大步離開。

  他明白秦可卿的心意了。

  這麼多年過去,秦可卿永遠沒有變,她只求家人安寧,平安的渡過一生。

  這把木劍,他當然不信唐晏干一直保存著,只有秦可卿了。

  「呼。」

  唐晏干長呼一口氣。

  父親竟然這麼老了,唐晏干觸動的同時,也在猶豫是否拿出木劍,會不會讓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父親重新悲痛。

  但是猶豫不多,他還是拿了出來。

  果然。

  父親的表現,讓他知道自己有驚無險,雖然母親不在了,但是母親送給自己的這把木劍,就是自己的護身符。

  ……

  秦貴人的突然病逝,悲痛的皇上在皇后的安撫下,竟然沒有做出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那麼他們不看好歸京的東王。

  既然東王回來了,可不會輕易讓他返回東藩,他在東藩的許多的事情,需要他當面稱述。

  這一關不好過,過不去就萬事皆休。

  失去了他的母親秦貴人,金江系也分崩離析,過不了這關,身在京城的他,官員們有的是辦法削弱他。

  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不知道為什麼,內閣討論的關於對東王的奏疏,送入皇城後,被皇上留中了。

  一日,兩日……

  隨著東王離去的時間越來越少,終於有人詢問皇上那些奏疏的事,並且有御史直接指責皇上,「聖人不應該行此舉,有前朝積弊之態,後患無窮。」

  他們不提東王,只催促皇上回應那些奏疏,仿佛大公無私,那御史也說自己只對事不對人。


  唐清安沒有生氣,一點情緒也沒有。

  現在。

  已然沒有什麼事,能引起他的興趣了。

  國家已經到了這一步,文治武功,皇權相權,新學新文,內閣參議院,平民干政……

  他這個前人所做的已經是當下時代最完美的地步,後面能不能維持這個國家的昌盛,那是後人的責任。

  百年後。

  如果大順開始走下坡路,那也跟他沒關係,那說明是後人不行。

  總不能自己留下了舉世無雙的家業,結果後人自己造的窮起來,反而怪祖上不努力吧。

  這種人活的很愚鈍。

  他們搞不清楚自己窮的原因,反而怪不相干的東西,遺棄了自己僅有的,也是最厲害的「財富」。

  活在自己認為的世界裡,固執且偏激,覺得自己才是最清醒的,只有他們才看穿了一切。殊不知他們永遠也只能如此,越來越差勁。

  是的。

  唐清安已經頓悟。

  正如秦可卿所言,自己該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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