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小人物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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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裡,我給華大夫倒了一杯水,輕聲道:「咱們不摻和人家的家事,再說了,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明天就跟孟古拉辭行,咱們還是回店子去。」

  華大夫無可無不可,含笑道:「隨你就是,我怎麼樣都行。」

  話說如此,他還是聊回郭雲雷,皺著眉道:「我總感覺,那姓郭的怪怪的,是一個很複雜的人。」

  我嘆息不語。

  可不怪嗎?明明是大盛朝的人,卻選擇了異國女子,選擇了當贅婿,順順噹噹結婚生了孩子。

  根據孟古拉的說辭,十幾年來,他都與妻子相處得很好,對孩子也是十分疼愛的。

  看上去,也是美滿幸福的,但誰能知道,他心裡其實有很多的想法,也知道自己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卻一直隱忍不發。

  他的妻子,也不是善茬,竟然直接向枕邊人下藥。

  這一對夫妻,屬實是世間少有的怪人。

  不過,世間奇葩何其多,遇上一兩個不足為奇。

  我想到這裡,也就漸漸釋然了,笑著道:「管他呢,終究跟我們沒什麼關係。」

  華大夫正要回答,突然春香、小敏相攜著,推門進來。

  兩人一進門,就將門合上了。

  春香直接奔到我面前,臉色很難看,聲音帶了幾分顫抖之意:「東家,我剛才遇到怪事,看到鎮南王府的三公子了。」

  我驚得站起身,變了臉色。

  鎮南王府的三公子,姓邵名南風,是絕世美男子,也是沈淑雅的頭號擁躉。

  當初,我帶著春香買首飾的時候,與他、沈淑雅不期而遇,見證了他的暴躁狂野和對沈淑雅的溫柔款款。

  後來,我被關押進大理寺時,被女牢的獄卒頭子郭力欺壓,據郭力說,背後就有他的手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對付我,但可以肯定的是,跟沈淑雅脫不了干係。

  此人,是敵非友。

  如今,竟然在異國相遇,自然不會有什麼「他鄉遇故知」的故事,反而讓我心裡發緊。

  大陳國與我朝,的確訂立了友好盟約,但僅限於尋常百姓商人能友好往來。

  邵南風不僅是權貴,背後還站著鎮南王府,身份敏感至極。

  「你沒有認錯人吧?」我抱著僥倖,開口問道。

  春香搖頭,很肯定的道:「不可能認錯,那位三公子長成那樣,想認錯都難。」

  這倒是實話。

  雖然我跟邵南風有仇,但不可否認,他那張臉很有吸引力,但凡見過的女子,不可能毫無印象。

  「那,他認出你了嗎?」我又問道。

  春香道:「我不確定,我與小敏走出去,劈面就遇上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位三公子,在他身側的是一個中年美婦,長得跟孟古拉有點像,想必就是孟古拉的母親,如今孟古家的當權人。」

  小敏在一旁道:「春香姐歷練多年,還是很能沉住氣的,與他們對上了之後,極力克制住情緒,沒有發出什麼驚呼聲,反而立刻低垂著眉眼,與我一起閃身到角落裡。以我們的穿著打扮和舉止,要是他不記得春香姐,應該會把我們當成普通丫鬟看待。」

  春香接口道:「我的容貌並不惹眼,他定然不記得。」

  我在原地踱步,沉思道:「難怪之前孟古拉帶我們回來,那個大管事一臉為難,說有什麼貴賓怕衝撞了,原來是邵三公子呀。」

  「不管他認沒認出來,此事非同小可,且我們之前就商量好了,明天就跟孟古拉辭行。既如此,今晚少不得義父受點委屈,餓一頓,明天一早我們即刻就走。」

  華大夫道:「罷了,早知道會惹上事兒,剛才我就不該多嘴讓你們跑一趟。」

  我嘆息道:「撞破此事,並不是壞事,只是,以咱們幾個的身份,沒什麼能力細查深究,更別提管這事了。」

  邵南風出現在這裡,圖謀的必定不是小事。

  按理,是該去查一查的,但我如今哪裡有那個能力?

  罷了,還是以自保為先。

  小敏倒有幾分蠢蠢欲動,開口道:「我的武藝倒還算過得去,不如由我出馬去探一探,如何?」

  我皺眉道:「那位邵三公子,既然敢來這裡,定然有萬全之策,身邊想必高手如雲,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


  我伸手拉住她,接著道:「我知道你想為頤蓮長公主多探聽一些消息,但做這一切的前提,是先將自己保全。倘若沒有自保之策,消息投遞不出去,無論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小敏想了一下,露出釋然之色:「東家所言甚是,是我太心急了。」

  我道:「雖然不知道那位邵三公子想做什麼,但朝廷並沒有派什麼使臣,他這次出行,必然是隱秘的。你可以傳信給長公主,讓長公主自己派人打探一下,如此,比你以身犯險要強得多。」

  小敏啊了一聲道:「我一心只想傳確切消息,根本就沒想到這上頭,多謝東家提醒。」

  我笑了一下,臉上愁眉未展,將話題拉回眼前:「接下來,咱們一定要萬事小心,拿捏好分寸,絕不能再跟那姓邵的撞上,也不能行為失常,打草驚蛇。」

  大家都答應了,互相鼓了勁,便分頭歇下了。

  雖然睡下了,但我睡得並不安穩,腦袋瓜子嗡嗡的。

  邵南風於我,是實實在在的瘟神。

  偏我暈了頭,竟然同意了孟古拉的提議,跑到這地界來,與瘟神撞個正著。

  幸運的是,春香的長相不惹眼,當初,邵南風的注意力,都在沈淑雅身上,只輕飄飄瞥了我與春香兩眼,未必有什麼深刻印象。

  如今,只能寄希望於他的記憶力了。

  要是他想起什麼,我們這一行人,必然是死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飯,我再也待不住,讓人把孟古拉請來,藉口要回去主持大局,執意要走。

  孟古拉倒是很捨不得,拉著我勸了好半天,見我沒改變主意,只能悻悻答應了。

  接下來,倒是沒出什麼么蛾子,我們坐著馬車,順順利利回了借宿地。

  我的心慢慢放了下來,鬆了一口氣。

  看來,那個瘟神沒有認出春香,我們應該是安全的。

  感謝上蒼,感謝瘟神的十八輩祖宗,生了個腦子不怎麼好的瘟神。

  但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自己感謝早了,氣松得太早了。

  有個小廝找了過來,指名道姓要見我和華大夫。

  一照面,我就認出來了,這是郭雲雷身邊的,叫什麼望山。

  之前,我陪著華大夫去看診,他給我們上過茶。

  此時,他眼圈微紅,看起來有點失魂落魄的。

  我現在很怕跟孟古家的人打交道,哪怕見到小廝,心裡也戰戰兢兢的,很是忐忑。

  我極力穩住情緒,假笑道:「聽你們家小姐說,郭先生身邊,如今只有你一個。你不在郭先生身邊伺候,怎麼出來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望山帶著哭腔道:「我們爺昨天晚上去了。」

  啥玩意?

  我沒反應過來,皺眉道:「去了?去哪兒了?」

  望山哭得說不出話。

  春香又是扯衣袖,又是使眼色。

  我瞧著她,又看了看望山,總算反應過來,這是說,郭雲雷已經去世了嗎?

  我不由自主驚叫出聲。

  雖然我跟郭雲雷只有一面之緣,沒有什麼感情,但聽說活生生的人驟然離世,整個人還是懵了,腦子也亂成一團麻。

  華大夫倒還穩得住,盯著望山道:「你主子是怎麼去的?你特意過來見我們,是你主子有什麼吩咐嗎?」

  望山頷首,收了眼淚道:「主子說,那天與華老爺子相談甚歡,視華老爺子為知己。」

  華大夫嘴角抽了抽,道:「過獎了,你主子太看得起我了。」

  望山又看向我,說道:「主子說,那天通過華老爺子,知道辛夫人您的事跡,覺得您勇敢果敢,又心懷大義,巾幗不讓鬚眉。」

  我嘴角也抽了抽,如華大夫一般道:「過獎了,你主子太看得起我了。」

  聽到我的回答,春香與小敏的嘴角一起抽動起來。

  明明應該是很嚴肅的場合,被我們幾個弄得不成樣子。

  好在那小廝沒有放在心上,還是正色道:「我主子留了兩封信,一封是給華老爺子的,另一封,托你們轉交給邊疆統帥,薛元帥。畢竟,華老爺子是大夫,辛夫人又有大義之名,以你們的身份,求見薛元帥不是難事,起碼比小人這種微不足道的奴才,要容易得多。」


  此言一出,我們都大吃一驚,腦子都轉不過來了。

  華大夫皺眉:「看來是有什麼大事,你家主子雖然入贅陳國,但心底還是認為自己是大盛朝的人。」

  小廝瞪大眼睛道:「華老爺子不愧是家主的知己,一語中的。家主的苦衷和動機,都寫在信里,您一看就知。」

  他說著探手入懷,拿了兩封信遞了過來。

  華大夫將信收了,先不拆開看,而是問道:「主子去世,你能牢記主子囑託,馬不停蹄將信送達,成全主子遺願。瞧你的模樣,倒也算是忠僕、義僕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還回孟古家嗎?」

  望山搖頭道:「我本是大盛朝的人,被家主買了,才來這裡伺候家主。家主臨走前,還了我的身契,也留了信給主母,為我說了情,我自是要回大盛的。」

  華大夫道:「落葉歸根是好事,但有件事你要記得,倘若沒有人找你就算了,倘若有人找到你,問起你主子的遺願什麼的,你一定不能承認有兩封信,也別說見過我們,不然,你主子想傳遞的消息,根本就不可能傳遞到位。」

  望山瞪大眼睛道:「我家主之前,也說了差不多的話呢,老先生,你們不愧是知己,心思竟然差不多呢。」

  華大夫沒接這一茬,只讓春香給了他五兩銀子,揮手道:「行了,你的任務已經完成,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等望山走後,華大夫拿著信出神。

  「義父不看信嗎?」我問道。

  華大夫道:「他給我留信就算了,竟然還想讓我給薛元帥傳訊息,這訊息定然十分重要,足以改變什麼東西。」

  我道:「猜是猜不出來的,索性看一看吧。」

  華大夫拆開信,讀了一遍後,又將信遞給我。

  我接過細看,仿佛在瞬間,看到了一個男人無力掙扎、左右為難的一生。

  郭雲雷雖然是孤兒,但在父親的教導下念過書,年幼時吃著家鄉鄉親們的百家飯,打心底忠君愛國,更愛自己的家鄉。

  只是造化弄人,他成年後,因為條件差沒人指導,根本就考不上功名,卻被孟古拉的母親孟古哲青睞。

  孟古哲熱情追求他,纏了他很久,他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沒有把持住,與之有了肌膚之親。

  之後,入贅異國,結婚生子,一切都很順利。

  本以為日子會這樣一直過下去,就此度過一生,本以為只能在睡夢之中,思念自己的家鄉和鄉親,本以為兩國訂立了五十年的盟約,會一直和平相處。

  但人生,從來不會按自己以為的路線走下去。

  一年前,郭雲雷意外發現,孟古哲並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大陳國女皇的「錢袋子」,賺的錢有一大半都用來為女皇辦事。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最近幾年,女皇有心與大盛開戰,想將大盛的肥沃土地據為己有。

  郭雲雷覺得自己受了欺騙,心底又惦記家鄉故國,備受煎熬。

  雖然在大陳國生活多年,但他骨子裡,仍舊覺得自己是大盛朝的人。

  幾番爭吵之後,見郭雲雷透露出想離開大陳、給大盛朝的人傳訊的意思,孟古哲又氣又急,直接拿到大陳皇室秘藥,下到郭雲雷的飲食中,使郭雲雷的腿廢了,根本就走不了。

  後來,見郭雲雷成了廢人,心底又非常在乎自己和女兒,孟古哲又心生悔意,便沒有限制郭雲雷的日常。

  但郭雲雷自己漸漸變了性子,不愛與人打交道,也不出門,只默默待在小院子裡,每天看書、發呆,其他事一概不理會。

  孟古拉不知道內中隱情,一心以為父親生了病,到處找大夫找藥,盼著能將郭雲雷治好。

  從發現真相那天,郭雲雷就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每天都會被兩國交戰、血流成河的噩夢包圍。

  一邊是愛妻嬌女,一邊是善待過他的母國鄉親,無論選哪邊,都會辜負另一邊,心底都會有遺憾。

  最近,郭雲雷發現孟古哲採購的東西變多,還代女皇接待了大盛朝的權貴,還從孟古哲的言語神態中,分析出早則今年年底,遲則明年年初,大陳國就會掀起腥風血雨,侵略大盛。

  郭雲雷心裡憂慮加重,等不下去了。

  最終,他決定,還是要給故鄉人傳訊示警,至於自己,則尋求一個解脫。

  身後事,他沒有勇氣面對下去,也不想再面對了。


  信很長,但再長,也只有薄薄幾張紙,很快就能讀完。

  幾張紙,寫盡一個人的一生。

  我看完信,久久沒有言語。

  我不是當事人,不能感同身受,但通過這封信,還是能窺探出郭雲雷的心理歷程。

  跨國成婚的男男女女,和平時還好,一旦兩國起了糾紛,他們是最受傷的。

  華大夫喟嘆道:「這郭雲雷,太重情了,為了家國情懷,為了妻子孩子,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委實可憐可嘆。」

  我點點頭,郭雲雷自然是重情之人。如果他能淡薄一點,看開一點,根本不會將自己逼上絕境。

  可惜沒有如果,小人物也左右不了時局,只能內耗自己,每天沉浸在痛苦、糾結、焦慮、無能為力等種種負面情緒中,到頭來,活生生逼死了自己。

  人性複雜,很難評。

  但作為大盛朝的人,對於他的行徑,我心底還是有幾分觸動的。

  國家國家,國在家之前。

  當然,從郭雲雷的角度,他最惦記、最想維護的,可能還是故鄉的鄉親們。

  無論什麼時候,百姓們都是最無辜的。

  雖然他是小人物,但他也願意伸出臂膀,去阻攔即將壓到百姓頭上的大山。

  小人物,心中有大義、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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