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龍場!龍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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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4章 龍場!龍場!

  其實,常恬跟王守仁話都沒說過幾句,怎麼可能有私。

  但此刻,常恬愣是把王守仁說成了姘頭。

  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劉瑾心軟了。

  劉瑾大喊一聲:「來人啊!」

  一名小宦走了進來:「老祖宗,有何吩咐?」

  劉瑾道:「告訴谷大用,王守仁沒死。不要追究經辦此事的人。今後也不要再找王守仁的麻煩。」

  小宦拱手:「是,老祖宗,重孫這就去找谷公公傳令。」

  劉瑾下了令,常恬立刻破涕為笑:「我就知道,乾爹最疼糖糖啦!」

  上了鬼子當的劉瑾竟苦勸起常恬來:「糖糖,你聽乾爹一句話。黃元一表人才,為人正派,又有為官任事的能力。這樣的好夫婿,就算打著燈籠也難找!」

  「你跟他還是天定的緣分。這事兒我聽你大哥說過。成化二十二年的那個秋夜,若不是他尋著線索找到黃元的義父,妙手門老瘸子.伱們不會有十年後的那段姻緣。」

  「女人啊,還是恪守婦道的好。我的那些小對食找姘頭,我還能體諒。誰讓我是個無根之人呢?」

  「不過體諒歸體諒。真要被我發現了,該殺她們全家我還是會殺她們全家。」

  「你卻不同。黃元生得英俊瀟灑,又是進士出身,識文斷字兒,才學斐然.」

  常恬不耐煩的說:「知道啦,知道啦。我聽乾爹的,以後再也不找姘頭了!」

  劉瑾笑道:「這就好。罷了,你哭的一身汗,仔細著了涼。來啊,給大小姐上碗薑湯。」

  常恬一番精湛的表演,讓數千里外的王守仁徹底安全了。

  說安全,也並不安全。

  正德二年,五月。貴州,修文縣,棲霞山。

  王守仁一身血痕,手持一柄腰刀,在灌木叢生的密林中穿行著。

  常風、巴沙,以及王華派給兒子的三名僕役,皆是一身血痕,手裡亦拿著腰刀。

  他們的血痕不是殺手砍傷的,而是被荊棘灌木劃傷的。

  自進了貴州境內,翻山越嶺、腰刀開路已成了常態。

  短短兩百里的路程,他們愣是走了兩三個月。

  除了荊棘灌木,山中還時不時有猛獸出沒。

  三日前,他們甚至遇到了一頭猛虎。巴沙和常風用兩支蠍子弩,朝它射了六支塗滿劇毒的弩箭。這才勉強沒被猛虎傷了性命。

  饒是如此,一名王家家僕的手臂還是被猛虎抓傷,虎爪有毒,那家僕的手臂到現在還腫得老高。

  除了猛虎,更難對付的是神出鬼沒的毒蛇。稍有不慎,被咬上一口,就有可能一命嗚呼。

  這是一段千難萬難,危險叢生的旅途。

  如果明代的貴州山清水秀,到處都是通途,也不會變成犯罪之人的發配地。

  眾人頂著烈日,在山中又跋涉了兩個時辰。眼見天色將暗。

  為首的黃姓家僕突然不走了。

  老黃已經崩潰了,他沙啞著嗓子說:「守仁少爺,不是小的們不忠義。老爺讓我們陪您來貴州,在您身邊伺候。他可從未說過,這鬼地方鳥不拉屎!」

  常風眉頭緊蹙:「老黃,你什麼意思?」

  王守仁朝著常風擺擺手:「讓老黃說完。」

  老黃道:「守仁少爺,您就大發慈悲,讓我們三個回去吧!再走下去,我們三個指定沒命!」

  「真不是我們不忠義。地上的螞蟻尚且偷生呢,何況是人?」

  王守仁道:「你們要走,我絕對不會強留。你們說的對,求生是人性使然。我領你們來的卻是個死地。你們走吧。」

  老黃跟另外兩個僕人「噗通」給王守仁跪下了:「多謝守仁少爺!」

  王守仁道:「罷了。你們原路返回吧。」

  三名家僕如得大赦,扭頭就走。

  常風道:「你就讓他們這麼走了?」

  王守仁道:「我平生最不愛做強人所難的事情。讓他們走吧,我已落難,何苦再連累旁人?」

  常風嘆了聲:「你這人啊,太善了。」


  王守仁說出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話:「不為惡,即行善。不行善,即為惡。」

  夜色降臨。

  三人用牛皮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帳篷。又撿了些枯枝爛葉,生了一堆火。

  火不僅是用來驅趕猛獸的,更是驅趕蚊蟲的。

  貴州山裡的蚊蟲成群結隊。若不設法驅趕,別說是人了,就算是牛也會被生生叮瘋。

  王守仁站在火堆前,抬頭仰望著星空。

  天空之中繁星點點。這裡的星星,明顯比京城要亮!

  險惡的環境中,王守仁絲毫沒有沮喪的情緒。反而提出了一個哲學問題。

  王守仁用手一指一輪彎月:「常風兄,我想起了十歲時寫的一首問道詩。」

  常風答:「願聞其詳。」

  王守仁吟誦道:「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若人有眼大如天,當見山高月更闊!」

  常風驚訝:「這首詩與《列子·湯問》中所載兩小兒辯日的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➅➈ѕ𝕙ᑌχ.𝓒𝓞M ✎☠守仁兄當時年僅十歲,便開始讀《列子》了?」

  王守仁微微搖頭:「當時我還未讀過《列子》。」

  一個十歲的少年,在沒受到先賢故事啟發的前提下,竟然悟出了後世謂之「辯證法」。

  何止是神童?簡直就是神童!

  可見,聖人從小時候就會表現出異於常人之處。

  王守仁用手拍死了一隻落在自己臉頰上的蚊子:「與朝堂相比,龍場驛不過是小小一隅罷了。」

  「但反過來想,與廣闊的天下相比,朝堂才是真正的小小一隅!」

  常風誇讚道:「守仁兄果然胸襟寬廣!」

  王守仁接下來的幾句話,被載入了史書:「天下之大,雖離家萬里,何處不可往,何處不可為?」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文人並非個個都是無恥之徒。

  在遙遠的歷史長河中,總是有這樣一群文人中的少數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天下為己任。

  即便身處逆境,他們想得不是如何獨善其身,而是如何開創一門能夠啟迪後人的光明之學,在華夏文明的漫漫長夜中舉起一盞火把。

  這群少數派文人中的鳳毛麟角,最終會變成大賢。大賢中寥若晨星的一兩位,則會成為聖人!

  常風被王守仁的這番話感動的熱淚盈眶。

  鐵石心腸的常屠夫四十三歲了,眼淚越來越常見。

  二十五年的錦衣衛生涯,讓他見慣了假仁假義,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有時他甚至會想,人世不過是一團漆黑罷了。

  他很幸運,在成化二十二年的那個冬天結識了餓倒路邊的王守仁。

  是王守仁這樣的人讓他明白:人世有光明的存在!

  漫無邊際的黑暗,在光明之火面前,不過是一個羸弱的惡童。

  遲早,光明之火會照亮人世間的一切!

  大同世界總有一天能夠實現,即使花上十萬年!

  (此處應有國際歌。因是土著歷史小說,非穿為避免調戲就算了。)

  星空夜談雖然充滿著古典浪漫主義氣息。但浪漫的時光總是短暫。

  晨光照亮了棲霞山。艱險的路途還要繼續。

  王守仁、常風、巴沙三人,還是用腰刀劈砍著荊棘,硬生生在絕境中開出一條通往未來的路。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村里.著火了!

  三人走出了棲霞山,前方終於沒有參天大樹的遮擋。已經能夠看到龍場驛的輪廓。

  可是,龍場驛那邊似乎失火了!

  所謂的龍場驛,不過是三座土坯房。茅草為頂。

  其中一座的屋頂還冒著滾滾黑煙。

  驛站應有驛道。可所謂的驛道已經被雜草覆蓋,僅能看到一個大致的道痕而已。

  顯然,過路的官員若要途徑這鬼地方寧可多走幾百里,也要遠遠繞開。


  三人加快腳步。走了半個時辰,終於到達龍場驛。

  一個一頭白髮,七八十歲的驛丞來到了三人面前。

  王守仁拱手:「可是孫老驛丞?在下王守仁,是來接替你的。」

  孫老驛丞竟問了一個讓王守仁始料未及,甚至屎尿未及的問題:「王驛丞,現在是弘治多少年來著?啊對,是弘治二十年吧?」

  一旁的常風目瞪口呆:「孫老驛丞,弘治爺已經殯天整整兩年了,您竟不知?現在是正德二年!」

  孫老驛丞道:「啊,換年號了啊!龍場已經有整整兩年沒人來過了。」

  王守仁驚訝:「按照制度,驛站當地的縣衙,每隔一個月就要送來糧米、草料、用物啊!」

  孫老驛丞苦笑一聲:「修文縣衙每隔兩年才派人來一次。送足我兩年的嚼用。」

  王守仁問:「兩年?糧米不會爛掉嘛?」

  孫老驛丞道:「糧米放在大瓮里,瓮底鋪干荊草,上覆草簾,用土壓實。勉強還能吃。」

  常風問:「孫老驛丞,驛卒呢?按照規制龍場驛應有驛卒三人。」

  孫老驛丞答:「我還兼任驛卒。就我一人,沒有旁人。」

  常風又問:「按照規制龍場驛應有廚子兩人。」

  孫老驛丞指了指自己:「我還兼任廚子。就我一人,沒有旁人。」

  常風再問:「雜役呢?按照規制龍場驛應有雜役五人。」

  孫老驛丞苦笑一聲:「呵,我還兼任雜役。就我一人,沒有旁人。」

  常風目瞪口呆:「整個龍場驛,就你一人而已?冒昧問一句,你在這兒待了多少年了?」

  孫老驛丞用渾濁的老眼望著天:「我得好好算算啊,我是正統十三年到的龍場驛。那時候我十九歲,得罪了修文知縣被明升暗貶至此算起來應該是」

  常風脫口而出:「不用算了。正統十三年到如今整整六十年!一個甲子了。」

  孫老驛丞點點頭:「哦,對對,是六十年了。來這兒的頭二十年,驛站還有十個人。」

  「第四十五個年頭,驛站只剩下了四個人。」

  「到了去年,唯一的雜役也病死了。只剩了我一人而已。」

  「唉,蒼天有眼啊!整整六十年了,我終於能回鄉等死。」

  如果是旁人聽到孫老驛丞的講述,會從孫老驛丞的蒼蒼白髮上,一眼看到六十年後的自己。

  人最恐懼的不是鬼怪,而是絕望。

  一眼望到頭的日子,是絕望中的絕望!

  如果換作他人,一定會當場崩潰。

  王守仁想得卻是: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今年三十六歲。若能在龍場這靜謐之地活到七十三,便還有三十七年去鑽研光明之學。

  妙哉!

  二人辦完了交接。其實也沒什麼好交接的,無非是兩石米,一封臘肉,三件破土坯房,其中一間還被燒沒了房頂而已。

  孫老驛丞離開前囑咐王守仁:「如果你們在此地遇到說漢話的人,千萬不要搭話。」

  王守仁問:「為何?」

  孫老驛丞道:「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的漢人不是逃犯,就是躲避官兵的強盜。」

  王守仁一怔:「哦,記住了。」

  孫老驛丞又道:「哦對了,遇見說苗話的也不要搭話。苗人聽不懂咱們的語言。」

  「你跟他說過年好,他以為你說我要殺你全家。」

  「龍場驛十里外有個苗人村寨,名叫雞樅寨。雞樅寨里的苗人還算民風淳樸。」

  「最多隔三差五來驛站放把火什麼的。土坯房最多燒掉茅頂。燒光後再修就是了。」

  常風皺眉:「放火?他們為何來放火?」

  孫老驛丞答:「苗人喝多了一高興會來放火。喝多了一難受也會來放火。」

  常風咬牙切齒:「火燒驛站乃是謀反之罪!雞樅寨的苗人怎麼敢?!」

  王守仁「撲哧」笑出了聲:「我說常兄,收起你在錦衣衛羅織罪名扣謀反帽子的那套吧。這裡的苗人恐怕連『謀反』二字怎麼寫都不曉得。

  常風嘆了聲:「唉,真應了那句話,窮山惡水出刁民。」

  王守仁卻道:「我相信即便是刁民也可以被教化成善民。人之初,性非惡、非善。被惡教化,便成了惡人。被善教化,便成了善人。」

  「我會改變他們!」

  常風感覺王守仁是書生意氣。

  那群以放火取樂、泄憤的苗人語言還不通,怎麼可能被改變?

  常風不知道有這樣一句繞口水字數賺稿費的話:能夠改變不能改變的人的人,是為聖人。

  送走了孫老驛丞,王守仁站在龍場驛的門口,望著周圍的一片荒野。

  他不僅自信能夠改變苗人。甚至自信能夠改變這片荒野。讓這片荒野變成結滿瓜果的沃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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