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若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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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伯言落筆,一道折勾最終提起,仿佛終於要寫成一句水平如常的句子,可是最後即將提筆之時,手卻猛地一震,就連整個人都是一抖,如竹在風中飄零。

  一口血噗地落到紙上,耀眼的紅色觸目驚心,像全城的百姓翹首以盼的京城裡門當戶對的兩戶結出的那一抹鮮紅。他捂住胸口,那顆曾對她的純真無邪回之以冰冷無情的心,此時正劇烈地跳著。

  耳畔仿佛有禮成之音響起,錚錚地響,華麗而莊重。吉時已到,所以此刻,她應該已經與別人對拜了吧。她應蓋著金縷的紅蓋頭,穿著繡滿吉祥紋飾的鳳冠霞帔,手中握著紅綾,紅綾的那一頭是個他不認識的陌生男子,出嫁了吧。

  他親手帶大的小姑娘,就連成親是什麼還是他親口告訴她的。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

  那個時候的她,曾半知半解地跟著自己念詩經里的句子,也曾笑著說,先生,我長大以後要嫁給你……

  可是那個時候他只是當成了孩子的玩笑話,從未放在心上,直到當她再說這些話時,自己已經無法再平靜以看,他便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留在她身邊。

  他們,是學生和先生,如何堵得住那些悠悠眾口?

  可是卻也沒想到這麼快,她就長大了,然後,嫁給了別人。

  雙眼逐漸閉上,耳邊的禮聲越來越模糊,他多想最後看她一眼,哪怕是幻覺也好。可惜,老天就連這小小願望也不肯讓他實現。他果然已經做了太多違背倫理的事,哪怕沒有跨出那一步,可是他心動了,就已經越出了雷池,引來天怒人怨。

  他為什麼要教她這句話?

  我有方寸心,無人堪共說。

  遣風吹卻雲,言向天邊月。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既然教了,又何故收手了?既然她也已經動心了,又何故忽然害怕了?

  可是,他生命中最後的牽念,最後的掛戀。他也曾想朝她伸出手去,不是先生對學生,而是男人對女人,但是,他終究沒能這樣做。

  是不能,不能讓她因為自己而遭受非議。

  哪怕明知,待她出嫁之日,便是自己對這個世間無望之時。

  心臟慢慢變得平穩,最後停止跳動,失去溫度,一張紛飛的紙忽然落下來,蓋在蒼白的容顏上。剎那間,天就忽然飄起了雪,明明已是暮春,可大概是因為這場死亡,而綿延不斷地下了起來,比冬季更甚。

  倘若,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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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何宜正在與許家新郎對拜,蓋著紅蓋頭的頭低下去的一瞬間,卻忽然覺得一陣心悸,竟有著死亡的錯覺,疼得她幾乎就要站不住,好在扶著她的喜娘十分有力,穩穩地攙著她,直到結束了一切禮數。

  接下來就是眾人期盼的送入洞房,她在喜娘的牽引下走進新房,而新郎還在外陪賓客,接受祝福。

  喧鬧一日,她終於有時間可以休息一下。

  在黑暗中低聲問身邊的陪嫁丫頭:「小雪,什麼時辰了?」

  小雪低著頭,加之燈光太暗,也看不清表情:「回小姐,戍時了。」

  「戍時了。」

  何宜喃喃重複。

  也就是說,離新郎過來還有一個時辰,她還剩下一個時辰,是自由的。

  而這時,旁邊的喜娘忽插了一句:「婚禮未成,還請夫人噤言。」

  然而何宜是從小被江伯言慣著長大的,對於禮數規矩,最是不屑,她絲毫沒有理會喜娘的忠告,繼續道:

  「小雪,你可知……」頓了一頓,說,「你可知先生,他此刻在何處?」

  這個問題明明是很可笑的,江伯言,不是何宜的先生都已經快一年了,和她,和何家都再無關係,小雪又怎麼知道他在何處?

  「你騙我。」何宜相當平靜地說,「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在知曉要對我不起的時候,便會自稱奴婢。」

  小雪不敢說話,低著頭,戰戰兢兢。

  此時喜娘也仿佛是知道了什麼驚人的秘辛,卻因內容太可怕,連好奇的心都沒了,只敢假裝沒有聽到,就連讓新娘噤言也不敢了。

  安靜的新房內,只有何宜一人還在平靜地敘述:「也罷,你也不必告知我,我只托你一件事,你要記好。」


  小雪拼命陪著小心,今日,可絕對不能出什麼差錯啊。

  「小姐……」意識到稱呼不對,連忙改口,「夫人請說。」

  「我大抵是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了,三日之後,你幫我向他傳一句話,就說……遣風吹卻雲,言向天邊月。」

  遣風吹卻雲,言向天邊月。

  滿腹心事,無人可訴,只願風能吹散天邊的雲,將心事,說給月聽。

  而從此,一切也該盡了。

  為何要挑三日之後,就是因為害怕自己會忍不住,而三日的時間之後,一切都應該塵埃落定了。

  「夫人……」

  小雪顫著聲音叫,表情幾番惶恐,最終還是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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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小雪終於帶著這句話來到了竹屋。

  才發現,自己可能是一輩子也完不成小姐的任務了。

  因為她要帶話的對象,已在三日前去世。她來到竹屋之時,看到的只有名滿京城,一直與江伯言有所傳言的青樓花魁,正跪在一座土墳前。

  花魁本有如一雙水桃含笑的眼,正也是她擁躉眾多的原因,然而,此時她所瞧見的,花魁最美麗的眼睛,竟然已經哭瞎了。

  這短短几日內變數實在太多,她不敢多言,簡單表明來意之後,對方對她的語氣不知為何有幾分不客氣。身為花魁,果然就算是瞎眼沾著幾日未乾的淚痕,咬牙含恨的樣子都美麗動人:

  「她讓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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