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3章 委屈屈,跺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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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

  茹仙公主昏昏沉沉睡過去沒多久,就被侍女叫醒。

  雷侯府上遣人來傳話,請她去皇家銀行會面商談。

  她洗漱完畢,騎上心愛的棗紅馬匆忙趕去。

  寬敞雅致的廳房內,陳慶眉頭微皺,盯著都隆的書信喃喃自語。

  「老兄,你可真會為難我呀。」

  「談什麼都別談感情,借什麼都別借錢。」

  「你又跟我談感情,又跟我借錢,讓本侯如何答覆?」

  隨著月氏部落的遷移,大夏國應當是不復存在了。

  房舍、田地、城池以及相當一部分生活物資都是現成的,月氏想要安身並不難。

  但雄心勃勃的都隆卻很快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以前月氏商隊與秦國通商頻繁,許多東西並不覺得稀奇罕有。

  可離開了故土之後,才知道月氏的物產究竟有多貧乏。

  都隆要做的第一件事——在大夏國原有礦藏的基礎上擴大生產,三到五年內滿足部族的金屬器具短缺。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族內首席工造高手阿古都率先給他澆了一頭涼水。

  「相國,族內的鐵料已經用盡了。」

  「怎麼會用盡了呢?」

  「相國有所不知,我族立足時日未久,加強軍備、打造器具零零總總需要鐵器的地方太多了。還有十餘座銅、鐵礦山要擴產,就算每人發一把鐵鎬,加起來都難以計數啊!」

  都隆當然知道珍貴的秦國精鐵去了哪裡,可是眾怒難犯,追究起來只會害了自己。

  「先採掘鐵礦,抓緊冶煉,待三五月之後狀況自會緩解。」

  「相國,沒有鐵鎬如何採礦?」

  「沒有鐵鎬,就采不了礦。沒有礦,就煉不出鐵。你是想說這個對嗎?」

  都隆的責問阿古都無言以對,但問題總是要解決的。

  月氏要立足簡單,想強盛卻難上加難。

  不得已,他唯有修書一封,請遠在秦國的至交好友雷侯幫忙。

  「侯爺。」

  茹仙公主來了已經有一會兒了。

  她站在門口,目光痴迷地盯著四周光亮璀璨的玻璃窗戶。

  溫暖而柔和的陽光灑下來,落在身前不遠,留下一道長長的光斑。

  她探出腳尖踩了踩,不禁露出幾分喜悅和頑皮的笑容。

  然而桌案後的陳慶入神地埋首於書案間,遲遲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茹仙公主無奈下輕喚了一聲,挺直腰身目光直視對方。

  「你來啦。」

  「本侯公務繁忙,多有怠慢。」

  「過來坐。」

  陳慶招了招手,示意對方坐在他的對面。

  「歲末了嘛,各地繳納的稅賦先後押送入京,銀行的事務格外繁忙。」

  「比如說武成侯王家,祖孫三代食邑近兩萬戶。」

  「光是每年的戶賦和口賦收入就一萬貫,還有田稅、芻藁(chú gǎo飼草、禾杆),商稅、市稅、礦稅、關稅,以及自家田畝收成,店鋪收租。另外每年皇家都有賞賜,附庸者也多有供奉。」

  「一年躺著都有近十萬貫的收益,實在羨煞旁人啊!」

  陳慶把嘆了口氣,把帳冊推到了一旁。

  「苦就苦的是本侯這種根基淺薄之輩,終日勞碌也落不下個仨瓜倆棗,整天瞎忙活。」

  茹仙公主嫣然一笑:「侯爺太過謙了。」

  「月氏世代經營商賈,消息靈通。」

  「域外諸多邦國部族,大小王侯,無一人能有您這般富麗堂皇的宮殿,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陳慶擺了擺手:「公主過獎了,優良的辦公環境才能讓本侯更好的為朝廷服務嘛。」

  「再者你入目所見全都是皇家所有,並非本侯個人所屬。」

  他打足了機鋒之後,面色為難地說:「都隆兄弟的來信本侯看過了。」

  「月氏缺鐵,缺各種器具和零件。」

  「最好秦國再傳授一部分使用和修繕的技巧,幫助月氏在新領地站穩腳跟。」

  沉吟片刻後,陳慶重重地嘆息:「本侯並非不想幫他,只是……」

  茹仙公主主動接過話頭:「侯爺有何為難之處?」

  陳慶指了指書信上的內容:「都隆要採礦鐵器三千到五千之數,棘輪兩百副,還有其餘各色雜物總數上萬件。」

  「你可知……」

  「秦國的九原侯蒙家,食邑九千戶,另有邊關通商之巨利。為了打造一副破碎機用的大型滾柱軸承,前後耗費精鐵五千餘斤,上百名能工巧匠不眠不休近一月。」

  「最後的成品重不過八九百斤,造價卻不止千金。」

  「蒙毅那老登心疼得好幾天都睡不著覺,逢人便長吁短嘆。」

  茹仙公主美眸半眯:「總共要多少錢?侯爺您說個數目吧。」

  陳慶唏噓長嘆:「錢不錢的倒無所謂。」

  「王家、蒙家乃秦國首屈一指的豪族,萬貫家財唾手可得。」

  「可內務府的一切財產都是皇家所有,受千萬生民供養而來。」

  「百姓生計何其艱辛!」

  「他們繳納了官府的稅賦,另外還要再繳一筆獻費供皇家開支。」

  「平日裡耕種紡織之外想貼補家用,砍柴、打魚、狩獵、伐木、採石,哪一樣都少不了山川河澤之稅。」

  「本侯實在……」

  茹仙公主狡黠地笑了起來:「你是怕月氏沒錢對嗎?」

  陳慶目光閃躲:「君子羞於言利,本侯與都隆乃君子之交,哪會計較這些。」

  茹仙公主指著桌上空白的紙頁:「你一樣樣開個價出來,我算算帶來的錢夠不夠。」

  陳慶故作姿態:「這……不太好吧,未免傷了故交情誼。」

  茹仙公主態度堅決:「侯爺儘管算吧,不會讓您為難的。」

  「那……好吧。」

  陳慶這才拿起旁邊的玉珠算盤撥拉起來。

  茹仙公主聚精會神地看了一會兒,只覺得無趣。

  多少錢還不是對方說了算?

  她計較得再清楚又能怎樣。

  低緩的自言自語和清脆的噼里啪啦聲中,茹仙公主雙目環顧,懷著好奇和瞻仰的心態打量周遭的一切。

  廳房內的每一樣物品似乎都大有來歷。

  書架顏色暗沉,花紋絢麗,隱隱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從側面看去,整塊板材是同一根巨木上裁切下來的,沒有任何拼接打磨的痕跡。

  真不知道這樣一根珍貴的木料到底能值多少錢。

  格架上擺的寶物更不得了,其中一件鎏金七彩壺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顏色各異的寶石鑲嵌成繁複的花紋,金絲銀線勾勒出奢侈華美的曲線。

  茹仙公主暗暗估量,到了域外它最少能換五千頭牛,或者拿來換個千戶都綽綽有餘。

  至於鑲嵌在窗戶上的玻璃……

  價值已經無可估量。

  她不禁把目光重新投向陳慶。

  雷侯不是沒有錢,相反,他一人的財力恐怕能勝過整個月氏部族。

  更可怕的是秦國皇室,統轄萬里疆域,治下子民千萬,足以積攢出讓世人無法想像的財富。

  「算出來了沒有?」

  茹仙公主略微不悅地問道。

  「稍等。」

  陳慶頭也不抬地應道。

  茹仙公主探著身子瞄了一眼,頓時大為驚愕。

  「一副棘輪要秦錢三百貫?」

  「你這棘輪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

  陳慶抬起頭:「既不是金子也不是銀子,而是能工巧匠精心打磨的。」

  「鐵鎬與其重量相差仿佛,價錢卻差了十倍不止,貴就貴在工費上。」

  「內務府對外發售一向是這個價錢,頂多賣給月氏又加了些許上繳皇家的稅賦而已。」


  茹仙公主欲言又止,氣憤地說:「反正你要填多少就是多少,你若不怕良心難安,儘管往多了填吧。」

  陳慶滿臉無奈:「你要是嫌貴,去別家打聽打聽價錢可好?」

  茹仙公主惱羞成怒:「我……」

  秦國工造獨步天下,除了你這裡,還能去哪兒買!

  還沒等陳慶的總數算出來,茹仙公主的臉色已經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了。

  買不起,真的買不起!

  之前都隆想過要為部族採購一些,但是估算過價錢後,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今被逼無奈由她來登門求助,結果也是一樣。

  「本侯算出來了。」

  「不容易啊!」

  沉默許久之後,陳慶活動著酸痛的手臂抬起頭。

  茹仙公主冷笑一聲:「侯爺,您這句『不容易』著實惹人發笑。」

  陳慶愣了下:「哪裡好笑?」

  茹仙公主憤然道:「先前你說自己根基淺薄,終日勞碌卻無所得。」

  「但本公主所見,侯爺的衣食住行比域外的國主都要奢靡華貴。」

  「你又說秦國稅賦繁多,百姓生計艱辛。」

  「可都隆告訴我,內務府每年會打造鐵製農具以十萬計,分發各地交給百姓租用。」

  「本公主昨夜被煙霧嗆得難以入眠,詢問後才得知是貴國太子憐恤百姓,給城中貧民每家都發了煤炭。」

  她越說越氣,忍不住站了起來:「月氏歷代經營商賈的財富,換回來的鐵器還沒有秦國每年分發的農具多!」

  「族人自己都捨不得宰殺的牲口,積攢下來的皮子,最後統統被秦國巧取豪奪了去!」

  「你還替秦國百姓叫苦?」

  「誰來可憐可憐月氏族人!」

  陳慶面無表情,閉口不言。

  「無話可說了?」

  「月氏採買的鐵器,是不是比秦國本土貴上十倍?」

  「都隆將你引為知己,你便是這般對待知己好友的嗎?」

  茹仙公主怒不可遏,朝著他大發雷霆。

  陳慶不溫不火地回答:「任何東西都不是憑空而來的。」

  「公主只看到了秦國鐵賤,卻沒想過它為何而賤。」

  「那是一代代先輩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搭上了幾百、幾千甚至幾萬條人命,才讓冶鐵產業完善成熟起來。」

  「我等後輩皆受前人恩惠,感激涕零。」

  「不知道月氏的先輩那時候在做什麼?」

  茹仙公主頓時語塞,囁嚅著無法作答。

  陳慶面色嚴肅地說道:「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爾等無前人之功,不去怪罪祖先,卻無端將怨恨施加在秦國身上……」

  「本侯是看在都隆的情面上才與你說這番話的,言盡於此,希望你好自為之。」

  他收好帳目,神情冷冽地準備離開。

  「等等!」

  茹仙公主無計可施,只能硬著頭皮叫住了他。

  「侯爺,我知錯了。」

  陳慶停下腳步,譏笑道:「你沒錯,無能狂怒嘛,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情形。」

  「不過下回可別找錯了人,否則不小心丟了性命,那可就後悔莫及了。」

  茹仙公主生氣又委屈,她思索再三後從腰間掏出一枚玉佩。

  「您先看看這個。」

  陳慶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他臨別前贈給都隆的玉佩。

  怕什麼就來什麼。

  君子之交淡如水,你特娘的拿王水洗刷我是吧?

  「月氏財力不豐,買不了那麼多的器物。」

  「侯爺您能否看在與都隆的情誼上多折點價?」

  「另外……本公主想在秦國招募一些工匠。」

  茹仙公主發現陳慶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支支吾吾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人生得一知己不易。」


  「所以都隆是吃准了本侯不會翻臉嗎?」

  陳慶轉回身來:「過幾日匈奴各部同樣會來咸陽見禮,公主不妨去與他們溝通往來一番,問問秦國是怎麼對待匈奴人的。」

  「月氏受華夏禮樂薰陶,本侯又和都隆有舊,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

  「這是本侯的寬容,可不是你無度需索的底氣。」

  「今日就到這裡吧,待你想清楚了咱們再繼續商談。」

  隨著腳步聲的遠離,廳房內僅剩下了茹仙公主一人。

  她不知所措地佇立在原地,委屈和悲憤一起湧上心頭。

  秦人之富,十倍於月氏。

  秦國之盛,域外諸國合力亦難以匹敵。

  你們占盡了天底下所有最好的東西,為何還要苦苦難為我們!

  月氏只是想從你們手裡討要一點邊邊角角的碎屑而已,這樣都不行嗎?

  「侯爺,月氏公主獨自一人在樓上的廳房中啜泣。」

  陳慶準備乘上馬車去北坂宮的時候,一名僕從快步趕來向他稟報。

  「哭了?」

  「嗤,還差了點火候。」

  「委屈屈、跺腳腳,想要什麼豈不是應有盡有?」

  「再不然還可以『接接接』嘛!」

  「不用管她,哭夠了她自己會走。」

  說完他毫不留戀地吩咐車夫,打馬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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