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5章 一紙文書飛報遠近,令天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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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信率領的遠洋船隊駐留朝鮮遲遲未歸,不光韓夫人心急,陳慶的疑慮也日復一日的深重。

  事到如今,已經可以百分百確定他們遇到了棘手的麻煩,需要花費大量時間來修整才能重新啟程。

  相隔數千里,音信往來極為不便。

  陳慶只能耐心等待,同時督促皇莊內的暖房加緊施工,做好萬全的準備。

  相比他的憂心忡忡,朝堂內則是一片喜慶祥和。

  秋收來臨,今年又是個歲物豐成的好年景。

  各郡呈上來的表功賀喜奏章不計其數,始皇帝聖心大悅,又召集滿朝文武一道巡查京畿農事。

  「先生,您上次說過關中風調雨順還能持續多少年來著?」

  「父皇登基時,天災人禍不斷。」

  「本宮還記得那時隔三差五就有大旱、大疫、地動、洪澇。」

  「近些年總算安穩了。」

  扶蘇和陳慶陪伴御駕左右,趁著朝臣圍在始皇帝身邊拍馬屁的時候,溜到一旁說起了閒話。

  「七十年……不能這麼算。」

  「天災固然可怕,但遠不及人禍。」

  「諸夏紛爭時,秦國戰亂不斷,朝廷無暇顧及民生。」

  「故此往往小災變大災,大災變災荒。」

  「旱則赤地千里,水則汪洋一片。」

  陳慶指著遠處辛苦收割的農夫:「近年來也有災害。」

  「但朝廷處置及時,救援得力,災害未顯時已經化為無形。」

  「所以殿下才會覺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寧為太平犬,莫做亂世人。

  假如陳慶穿越的再早三十年,情形比今日最少惡劣十倍。

  秦王政三年,歲大飢。

  秦王政四年十月,蝗蟲從東方來,蔽天。天下疫。

  秦王政十一年到秦王政二十六年,總共發生了三次大饑荒、一次蝗災,一次水災,地震與寒凍更是此起彼伏。

  彼時戰事頻繁,秦國根本拿不出太多糧食來賑災。

  怎麼辦?

  唯有招募災民為兵,對外攻伐搶掠。

  打贏了,滿載而歸,不用再擔心百姓餓肚子。

  打輸了,死都死了,同樣不用擔心百姓餓肚子。

  秦兵聞戰而喜,不光是為了爵位和封賞,同樣是為了全家老小能夠活命。

  譬如遠處膚色黝黑,老實巴交的農夫,說不定年輕時就是戰場上殺人如麻,令六國聞風喪膽的秦國銳士。

  「原來如此。」

  「父皇……功垂千秋。」

  扶蘇不禁轉頭看向始皇帝的背影。

  他一統六國,結束亂世,天下才有今日之泰平。

  以往沒有太過深刻的認識,直到今天被先生一語道破,才意識到其中的前後因果。

  「陛下的功績毋庸置疑,任誰都無法抹消。」

  陳慶神色複雜地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本宮日後一定善待百姓,這樣的太平歲月哪怕多一天都是好的。」

  扶蘇深為感觸地眺望著一望無際的農田,小聲發下宏願。

  陳慶笑了笑:「殿下,微臣所想的和您可不一樣。」

  「百姓食能果腹、衣能蔽體固然是好的。」

  「可人心永遠不會滿足。」

  「等他們衣食無憂,還會誕生別的需求。」

  「最起碼,讓錢袋子鼓起來總要的吧?」

  「殿下您想好怎麼滿足天下百姓的心愿了嗎?」

  扶蘇不禁語塞。

  他沉思許久:「沉穩踏實,勤儉持家,家境總會日益富裕的。」

  陳慶提點道:「太慢了。」

  「人無橫財不富,殿下為何不讓他們重新拿起刀劍?」

  扶蘇詫異地望向他:「先生是說……」

  「搶啊!」


  「每日裡面朝黃土背朝天,既要小心天災又要提防人禍,最後所得卻寥寥無幾。」

  「哪有對外搶掠來得爽利痛快!」

  陳慶振奮地說:「終有一日,貧苦乏味的日子會讓他們重新回憶起祖先的榮光。」

  「不需您多做什麼,只消伸手在天地間一指,自然有無數勇士奔赴而去,為了功勳和財富奮不顧身。」

  「他們可都是老秦人,天生就是幹這個的。」

  按照封建時代的說法,關中百姓中『良家子』的數量群體相當龐大。

  他們家境殷實,溫飽有餘,或多或少從祖輩繼承了一些弓馬武藝。

  而且這批人粗通文墨,基礎素養比一般農家子弟強出太多。

  作為基層軍官和大秦開疆拓土的利刃,他們絕對是不二人選。

  可惜胡亥和趙高倒行逆施,未能繼承這筆龐大的遺產,反倒讓劉邦占了便宜。

  扶蘇的人望決定了他不會重蹈覆轍。

  我的大舅哥,你仔細看看他們吧。

  將來會有無數人為你赴湯蹈火,踏平八荒六合!

  「扶蘇。」

  「你和陳卿心不在焉,嘀嘀咕咕在說些什麼?」

  嬴政想考較扶蘇治國之策的時候,才發現他和陳慶不在自己身邊。

  在文武百官的前呼後擁下,他微笑著走了過來。

  「兒臣在和先生討論富民之策。」

  扶蘇作揖答道。

  「富民之策?」

  嬴政被勾起了興趣,來回打量二人一圈:「寡人也想聽聽。」

  扶蘇踟躕地回答:「依先生所言,百姓衣食豐足後,必有他求。」

  「或貪財帛,或求名位。」

  「若要治理江山,就要順勢而為,從濟民變成富民。」

  嬴政讚許地點頭:「陳卿所言有理。」

  「扶蘇,你呢?又是如何作想?」

  面對始皇帝的詢問,扶蘇僅猶豫了一瞬間就回道:「內安百姓,外伐蠻夷。」

  「取四夷海外之財為朝廷所用,能強國富民。」

  陳慶略顯詫異。

  大舅哥你怎麼回事?

  你的剛正耿直呢?

  怎麼也學會耍心機了?

  「好!」

  嬴政對自己的長子越來越滿意。

  他只是懂事得晚,並不是無可救藥。

  立他為太子果然沒錯。

  扶蘇偷偷投來抱歉的眼神,陳慶微不可查地點頭。

  剛則易折,你能學會圓滑處事,將來的帝王之路會平順很多。

  「四夷海外之財可不容易取。」

  「京中最近關於北地用兵的流言甚囂塵上,不乏指責家兄好大喜功者。」

  「雷侯,還望內務府早日備足大軍兵械,儘量速戰速決,免得讓北軍落人口舌。」

  蒙毅不合時宜地插了句話,惹得嬴政眉頭微皺。

  他很快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微微發笑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二人之間仇怨無數,蒙恬不想低三下四登門請託,唯有用這種方式讓陳慶盡心辦事。

  「兵者,國之大事,內務府豈敢耽擱。」

  「蒙尚書儘管放心就是。」

  陳慶老大的不樂意。

  這老登愈發不討人喜歡了。

  他年事已高,而且因為散盡家財籌建的九原水泥旁落外人之手,性格愈發扭曲怪異。

  目前對陳慶而言,老登的唯一價值就是生前儘量給他添堵,去世後再讓他神清氣爽,從而達到欲揚先抑的效果,提供一點情緒價值。

  未曾想蒙毅一開口,附和者還不在少數。

  凡是任何攻訐陳慶的機會,他們都不會放過。

  「雷侯可曾想過四夷海外多是不毛之地,大軍興師動眾靡費無數,皆取於百姓稅賦,這怎成了富民之道?」


  「殿下不可偏聽偏信,雷侯不通兵事,姑妄之言不足取。」

  「雷侯開口閉口就是取四夷海外之財,你可知曉興師遠征何其艱難?」

  「大秦雖盛,也不能妄動兵戈,否則民怨四起,如何安撫?」

  話是從扶蘇嘴裡說出來的沒錯,但所有人心裡都清楚,這絕對是陳慶的主張。

  哪怕最好戰的武將此刻也調轉槍頭,化身和平使者,大肆申斥抨擊。

  陳慶深深地吸了口氣。

  又來了。

  每逢時代的大變局,總有一部分人固步自封、抱殘守缺。

  他們天真地以為自己的權勢和地位會一如既往地傳承下去,永世不變。

  殊不知在時代的浪潮下,他們擁有的一切不過是沙灘上的城堡,輕輕一推即可瞬間瓦解。

  「不知諸位同僚視百姓為何?」

  「豬、狗、牛、馬?」

  「他們蠢鈍愚昧,連是非好壞都分辨不出是嗎?」

  陳慶冷笑一聲,駁斥道:「世人趨利,凡有利可圖之處,無須朝廷號召,百姓照樣心生嚮往。」

  「可一旦損害其利益,百姓自然退避不前,想方設法保全自身。」

  「四夷海外到底是不毛之地,還是物產豐饒之所,靠的不是你我空口白話,而是他們的所見所聞。」

  「佐渡島貢奉赤金之時,咸陽街市中人山人海,圍觀者以十萬計。」

  「各位不妨去問他們一聲,可貪圖佐渡島的黃金嗎?」

  「是長年累月的耕田織布,尚且家無餘財來得好,還是豁出性命拼一把,遠赴扶桑每年得金數十兩來得好?」

  百官寂靜剎那,又想張口反駁。

  陳慶接著嘲諷道:「本侯倒是忘了。」

  「諸位同僚既富且貴,家中財帛無數,又豈能看上這樣的蠅頭小利?」

  「你們不會為了數十兩金豁出性命,百姓也不會。」

  「畢竟諸位已經代表了百姓嘛!」

  蒙毅實在見不得他趾高氣揚的樣子,呵斥道:「雷侯又在逞口舌之利,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嬴政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讓陳卿說下去。」

  蒙毅又氣又無奈,臉色陰沉地退後半步。

  陳慶指著自己太陽穴的位置:「黔首百姓只是不識字,眼界淺,但他們也不是懵懂無知,趨利避害的本能總是有的。」

  「諸位同僚若有閒暇時,不妨去民間走訪一下。」

  「聽一聽百姓在說什麼,在想什麼。」

  「當爾等明白百姓的渴求,自然會知道四夷海外他們願不願意去,會不會有怨氣。」

  寧騰小聲說了句:「本官署理京畿民眾無數,豈會不知百姓所思所想?」

  陳慶簡直氣笑了:「寧內史,下水道里有野人藏身,你先前知曉嗎?」

  寧騰頓時啞口無言。

  他貴為京畿首府,怎麼會知道臭氣熏天的下水道里發生了什麼。

  「你平日裡錦衣玉食,僕婢成群,又怎會知曉升斗小民的苦楚?」

  「丟了性命不是最可怕的,窮才是。」

  陳慶猶豫了下,索性提起了一件自己構想了無數遍的事情。

  「依本侯之見,朝廷早該定時向民間發布文書。」

  「一來傳達皇家詔令,朝廷政事。二來宣講兵事時局,海外風物。」

  蒙毅譏嘲道:「雷侯先前還說我等不懂民情,那你可知黔首百姓不識字?」

  陳慶正色駁斥:「黔首不識字,可鄉老、亭長總不是擺設。」

  「只要有人讀得懂,廣而告之,何愁世人不明?」

  「你抱怨有人指責令兄好大喜功,他不懂頭曼部與大秦有什麼仇怨,又不知掃除匈奴安定邊關的意義,豈能不怨?」

  嬴政的面色一直遲疑不決,內心陷入了掙扎之中。

  這與法家的治國之道截然相反,但理智告訴他,這樣做確實有好處。

  陳慶斜瞥了一眼,繼續說道:「皇家年年向天下百姓分發農具,總數以十萬計。」


  「內務府耗費人力、物力無數,感念恩德者卻寥寥無幾。」

  「為何?」

  「百姓是從縣吏手中借來的農具,他只知道討好縣吏,就能先拿到農具,多用一段時日。」

  「天高皇帝遠,他哪裡會知道陛下的一片愛民之心哦!」

  群臣立時變了臉色。

  「住口!」

  「陛下,請治雷侯君前失言之罪!」

  「妄議君上,雷侯你可治罪?」

  「陛下,請治其罪!」

  嬴政面無表情,轉頭看向陳慶:「朝廷定時發布文書,便是為了宣揚寡人的仁德?」

  「不僅如此。」

  陳慶作揖道:「民間早有傳聞,知道草原上發生了戰亂。」

  「但到底因何而亂,亂到什麼程度,百姓眾說紛紜。」

  「假如有這樣一份文書,如實告知他們——東胡與丘林為首的匈奴諸部因爭奪草場起了紛爭,而今殺得血流成河,屍骨盈野,流離失所者不計其數。」

  「朝鮮外有邊患,內有盜匪。君王昏庸,吏治腐敗。國家危亡之下,不得不請求大秦天兵前往救苦救難。」

  「扶桑島盛產金銀硫磺,當地野人卻如猢猻般蠻化未開。」

  「月氏畏懼大秦兵鋒,已經遠避千里,空出了大片沃野良田。」

  「西域……」

  嬴政越聽眼睛越亮。

  凡事就怕比較,百姓不是總嫌稅役繁重嗎?

  你們睜眼瞧瞧這世間,域外蠻夷過得是什麼日子!

  若沒有寡人勵精圖治,爾等便如他們一般!

  「陳卿,這文書該以何名目發行?」

  陳慶如飲甘霖,不假思索地說:「報紙!」

  「一紙文書,飛報遠近,令天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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