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0章 世界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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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時分,天空逐漸變得陰沉起來。

  一片灰色的烏雲遮天蔽日,籠罩了咸陽這座古老的城市。

  狂風呼嘯著從空空蕩蕩的街道席捲而過,細碎的沙土打得門戶噼啪作響。

  雄渾的軍鼓聲一陣接一陣,讓城中百姓的心臟緊緊提起,被這股無形的肅殺之氣壓得胸口發悶。

  探馬飛馳來報:叛軍已至城外三十里,聚眾不下八萬。算上渭河南岸負隅頑抗的刑徒,總數已經超過了十萬。

  更要命的是,皇陵營地的刑徒要遠遠超過這個數目。

  一旦朝廷遭遇挫敗,後果簡直不可想像。

  「好一個人面獸心的惡賊!」

  「陛下待你恩重如山,你不知感激報效便罷了,竟以怨報德,欲行大逆不道之舉!」

  「蒼天有眼,絕不容你這逆賊逞凶張狂!」

  蒙毅怒罵了一陣,臉色鐵青地問:「派去湯谷的信使返回了沒有?」

  隨從小心地回答:「尚未有音信傳來。」

  蒙毅勃然作色:「老夫不發話,爾等就不知道再遣一撥人馬嗎?」

  隨從低下頭:「回稟上卿,已經派了五支人馬前往湯谷。可能路上出了什麼狀況……」

  蒙毅目光凜然:「派遣一支百人隊喬裝易容,不要走大路。無論如何,務必把京中的狀況告知陛下!」

  「諾!」

  隨從躬身作揖後,轉身匆匆離開。

  蒙毅不由把目光投向正在失神發愣的扶蘇,喟然長嘆一聲。

  值此社稷危亡之時,太子殿下仍舊執迷不悟。

  他鐵面直諫,奏請革除兵部尚書王翦職務,立即將工部尚書相里奚及關聯人等索拿下獄。

  扶蘇卻二者皆不准。

  後來還是王翦主動避嫌,回家安養。

  相里奚則被囚禁在自家宅院中,由黑冰台負責看管。

  當今局勢,非得請陛下回京不可!

  五支信使人馬無端失蹤,讓蒙毅心中增添了一道不祥的陰影。

  陛下不會有事的。

  陳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此時對始皇帝下手。

  百萬虎狼之師,赤手空拳也足以將他踏成肉糜!

  剩下的可能唯有……

  蒙毅憂心忡忡地想道:該不會派往九原郡的信使也被攔截了吧?

  不行,晚些時候務必再派幾支人馬,起碼要弄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船!」

  「鐵船!」

  「渭河中有鐵船!」

  「叛軍來了!」

  前軍處突然傳來嘈雜的呼喝聲,軍法官迅速行動,揮舞鞭子大聲呵斥士卒。

  「先生來了。」

  扶蘇下意識呢喃了一句,迅速催馬上前。

  「殿下,不可輕舉妄動。」

  「來人,保護太子!」

  蒙毅焦急地大喊,匆匆忙忙小跑上前。

  濁浪翻騰的渭河中,造型極為特殊,渾身包覆鐵殼的舟船順流而下,逐漸映入眾人眼帘。

  它相比一般的木船敦實厚重太多,猶如一個漂浮在水面上的鐵疙瘩。

  密密麻麻的鉚釘痕跡遍布全身,讓它又多了幾分威猛強悍的感覺。

  岸邊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就是逆賊的殺手鐧嗎?

  該怎麼才能擊敗它?

  扶蘇忽然臉色一變,手忙腳亂地抓起掛在腰間的望遠鏡。

  風急浪大,一艘體型各大更威武的戰艦被小船拱衛在中央,緩緩降下風帆。

  陳慶身姿挺拔,穿著醒目的十二章服,有條不紊地發出一道道命令。

  「先生!」

  扶蘇渾身劇顫,恍如被一記重錘砸到了胸口,一時間連呼吸都困難。

  陳慶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停下話頭回首望來。

  目光越過崎嶇的河灘,再穿過迎風飄揚的紅纓,密集如林的戈矛,最後落在騎著白馬的扶蘇身上。


  「很意外吧。」

  「殿下,人總要學著長大。」

  「人生的旅程不就是學著去做一件件不忍為、不願為之事,最後變成面目全非的自己嗎?」

  陳慶嘴角勾起微笑,高高舉起手臂向他揮手致意。

  「逆賊敢爾!」

  蒙毅在旁邊厲聲一聲:「命水師馬上攔截,不能讓他們破壞攔河鐵索!」

  一艘裝載炸藥、爆破手的船隻在同伴的掩護下,如離弦之箭般向著下游衝去。

  嚴陣以待的渭河水師如臨大敵,甲板上的士卒來回跑動,把小臂粗細的箭支裝填到重弩上,又準備好飛石、火油,做好交戰的準備。

  陳慶揉了揉被河風吹得發硬的面頰,嗤笑道:「什麼年代了,還玩這個。」

  「火炮小型化早就解決了,可惜你們用不上嘍!」

  水面上的戰鬥即將打響,岸邊的士卒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忐忑不安地在原地等待。

  「殿下!」

  「殿下!」

  「逆賊舟船已至,大軍隨後便到。」

  「老夫與同僚商議過,此時迎頭痛擊逆賊方為上策!」

  蒙毅一連喚了數聲,扶蘇終於從失魂落魄的狀況中清醒過來。

  「傳本宮詔令!全軍列陣向前推進!」

  扶蘇的呼喊高亢洪亮,中氣十足。

  蒙毅不由露出欣喜的神色。

  殿下總算是認清現實了!

  您被陳慶蒙蔽太久太久了呀!

  寧騰面色凝重,目光掃視著士氣昂揚,挺胸抬頭從身邊走過的大軍。

  方才眾臣商議的時候,有句話他一直沒說出口。

  水戰恐怕不是逆賊的對手,幸好咸陽城中還有大軍鎮守,想來單憑几十艘舟船,也不至於被叛軍攻入城中。

  剩下的可全看陸上能不能奠定勝局啦!

  陳慶到底藏了多少寶貝沒拿出來,誰也說不準。

  希望上天眷顧……

  轟!

  一聲雷鳴般的炮聲驟然炸響。

  青煙繚繞中,鐵甲船上架設的小型火炮拉開了這場大戰的序幕。

  扶蘇以及身後的士卒齊刷刷回頭看去。

  如此小的船隻,竟然裝備了火炮!

  遙遙望去,水師戰兵明顯產生了不小的騷動。

  火炮的射程遠遠超過了他們的重弩和投石機,以至於當前干挨打而還不了手。

  嘩——

  波濤洶湧的河面上,一道白色的浪花沖天而起。

  周圍的水師戰船劇烈晃動,士卒站立不穩紛紛跌倒。

  「沒打中!」

  「沒打中!」

  「逆賊的火炮不過是嚇唬人的樣子貨,大家別害怕!」

  「速速向岸邊發令,命城中調集火炮轟擊鐵船!」

  「勿慌勿亂,朝廷也有火炮!」

  將官振臂高呼,迅速安撫下水兵的慌亂情緒。

  當今天下,唯有北軍擁有使用火炮的作戰經驗。

  內務府一方是臨時拼湊的草台班子,又是在顛簸的舟船上開炮,打得准才是怪事。

  咸陽衛戍軍驅趕著駑馬從甬道中拖出了沉重的炮車,士卒心裡同樣直打鼓。

  他們平日裡演練很少實彈射擊,打個固定靶都十打九不中,轟擊河中漂浮的舟船能行嗎?

  然而事到臨頭,由不得任何人畏縮後退。

  兩艘鐵甲船交替開炮,打得渭河水師陣型大亂。

  岸邊很快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炮聲,一枚枚鐵球發出刺耳的尖嘯,在河中炸出此起彼伏的浪花。

  「家主,快回船艙中來。」

  李左車攀扶著木梯,衝著陳慶不停地招手。

  「李兄勿憂,打不中的。」

  陳慶輕笑著搖了搖頭。

  火器的出現太過突兀,大秦的周邊又無強敵。


  以至於兩方人馬全都是初學乍練的生手。

  炮聲隆隆、硝煙瀰漫,戰果卻約等於0.

  砰!

  一道不同以往的巨響從前方傳來。

  渭河水師中,中間位置高大的樓船猛烈晃動,士卒發出驚惶的喊叫。

  嘩啦啦。

  大大小小的木塊四下紛飛,灑滿了臨近的水面。

  「打中了!」

  「果然還是咱們技高一籌!」

  陳慶開心地擊節讚嘆,李左車從旁用力拉住了他:「甲板上太過兇險,家主別看了。」

  岸邊傳來聲嘶力竭的高喝:「開炮!開炮!」

  「打中一艘鐵甲船,賞千金!」

  「十發不中,全數軍法處置!」

  炮手們立即加快裝填彈藥,同時更仔細地調整炮口的角度。

  轟——

  陳慶剛進入艙室,還沒來得及站穩,船身忽然猛地晃了一下。

  「中彈了!」

  李左車高聲呼喊:「快去檢查船隻受損情形!」

  陳慶泰然自若地往下壓了壓手。

  這艘旗艦的裝甲比其餘船隻厚了一半,沒那麼容易被打穿。

  更何況衛戍軍裝備的還是老式火炮,威力比之後的產品遜色不少。

  水戰他們一定會贏!

  「勝負全看信兒那邊如何了。」

  陳慶忍不住側身向朝廷大軍進發的方向看去。

  那裡的戰鬥也該打響了吧。

  ——

  「鼓聲不息,不得停步。」

  「重鼓連響三聲,即刻扣動扳機。」

  「不遵號令者皆斬!」

  傳令兵來回兜著圈子,不厭其煩地一遍遍重複軍令。

  韓信聽到遠方的炮聲,時不時翹首張望,情緒不免有些緊張。

  「小將軍,侯爺會平安無事的。」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韓信下意識握住了劍柄,猛地回過頭去。

  站在火槍兵頭排的老者慈祥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

  「多謝老丈掛懷。」

  韓信作揖行禮後,回想起對方的遭遇,趁機提醒道:「行軍打仗不比其他,務必遵從號令。」

  「一旦貿然開槍,爾等絕無重新裝填上彈的機會,只能任由朝廷大軍殺戮。」

  「屆時兵敗如山倒,再無回天之力。」

  「眾多朝夕相處的同伴,全都白死了。」

  老者微笑著頷首:「末下曉得厲害,請小將軍放心。」

  韓信總覺得對方的目光有些古怪,忍不住問了句:「老丈您在看什麼?」

  老者歡快地笑了起來:「看到小將軍,末下就想起了我家大兒。」

  「他們一個個都死了,就留我一個糟朽之人獨活在世上。」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終於能闔家團圓啦!」

  韓信嘴唇翕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第一排火槍兵十死無生,叔叔卻刻意把他安排到了這個位置。

  原來如此……

  恐怕老丈在父母妻兒先後過世的時候,他的心也跟著死了,留在世間的僅剩下一具空殼而已。

  所以李先生查訪冤案的時候,老丈一聲不吭,置若罔聞。

  申訴了冤屈又能怎樣?

  難道還能讓家人活過來嗎?

  直到有了這次機會,他可以在戰場上堂堂正正與世家子弟列陣對敵。

  運氣好一點的話,或許能活著看到對方一排排的倒在自己面前,血肉漫天飛舞。

  再沒有比這更愜意的事了!

  「小將軍,我等早已置生死於度外,您不必再讓他們喊了,吵鬧得很。」

  一名矮個子士兵嬉笑著呼喊,引發了陣陣鬨笑。


  韓信面對這樣的場景有些不知所措。

  慷慨赴死的豪傑之士多有耳聞,但是一軍士卒個個都不怕死,真的是前所未見。

  「哥哥們聽我一言。」

  矮小的士兵扯著嗓子叫道:「我等打贏了這場仗,從此不必再受朝廷欺壓。」

  「打輸了一了百了,還是不用受朝廷欺壓。」

  「打贏了子子孫孫都跟著享福,打輸了……兒孫都沒了,還操心個屁啊!」

  「無論怎樣都包賺不虧,大家說是不是啊!」

  火槍兵發出肆意放縱的歡笑聲,好像不是即將踏上戰場廝殺,而是在郊遊踏青。

  韓信向著矮個子士兵頷首致意,掉頭打馬離開。

  天下間的苦命人何其多矣!

  但願經過這場浩劫,能讓人間少一些苦難,多一些歡欣。

  「報——」

  「前方煙塵瀰漫,敵軍已不足三里!」

  探馬狂奔而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報訊。

  「敵軍已至。」

  「聽我號令,結陣迎敵!」

  「火槍兵出列!」

  韓信迅速催動戰馬,高呼號令排兵布陣。

  隆隆的馬蹄聲中,如林的旌旗出現在視野之內。

  扶蘇一眼就看到了頭系紅纓的叛軍主將,尤其是對方座下的戰馬格外熟悉。

  赤影!

  他打賭輸給了陳慶的八百里寶馬。

  「神槍營列陣!」

  扶蘇觀察過對方的陣列後,咬著牙發號施令。

  既然先生以我之矛,攻我之盾,那本宮也沒什麼好客氣的了。

  火器出於你手不假,但皇家同樣未曾虧待過你。

  昔日種種,就此作罷。

  戰場上一決高下吧!

  之前為了在軍中推行火器,曾經拿匈奴降卒演武較技。

  事實證明,陸地之上沒有任何兵種能抵擋火槍密集攢射。

  而首戰的勝負對雙方都格外重要,因此不約而同地使出了最強殺招。

  神槍營的士兵激動又忐忑,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逐步向前逼近。

  左邊是渭河,右邊是山林。

  兩軍避無可避,勢必要進行一場正面決戰。

  來吧!來吧!

  他們看到了匠工身上髒兮兮的衣袍、飽經風霜的臉龐,以及生疏到可笑的推進步伐。

  一次齊射打掉了他們的士氣,大功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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