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要我說,都是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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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4章 要我說,都是渣渣。

  「不過這結果如何,還當如同孔子曾說的,聽其言,還要觀其行。」

  說話的事情,最容易了,大家只要張張嘴;說好聽的話,也不難。

  但是關鍵還是得看他們幹的怎麼樣。

  諸博士聽到扶蘇用孔子的言論回答他們,一個個心悅誠服,「陛下明鑑。」

  等到諸位博士們退下,陳平卻感到很不痛快。

  這和他想的不一樣,迄今為止,居然都沒有跳出來什麼牛鬼蛇神搗亂,這不合理。

  要去創建一個民眾自己生產所得的勞動成果然後由民眾自己去享用勞動成果的時代,那必須要經歷相當的折磨。

  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呢,讓一群博士去教育那些傳了百代的史家之後,去教育那些通過薦舉得到學室弟子入學資格的富家公子。

  就好像是給石頭上木汁原漿,使其表現得像是木頭一樣。

  簡單來說,白費功夫。

  扶蘇見完了七十二博士,回到章台宮裡,左右幾乎都有很多話要說。

  但是一個個只是低頭,他們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這件事辦得有些太順利了,就好像是在草原上挖一個渠道,只要渠道挖成了,水就會自己順著渠道流淌。

  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

  陳平也是三緘其口,大家都不說話。

  在度過了幾個平淡的日子,看到太陽起起落落數次,吃過幾頓飯之後,之前改革那種激情就慢慢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恐慌,一種不安,一種不確定性。

  而扶蘇居然就這麼輕描淡寫地把這樁如此大的事情,交給了七十二博士。

  看著扶蘇居然這就把文教改革的事情完結,轉過頭就去看有關軍功爵制改革的奏簡,陳平那一刻懷疑他是不是跟錯了人。

  大秦的皇帝居然是這樣一個頭腦簡單的人物,他居然完全意識不到這件事的難度和他的重要性,就這麼交給一群五經博士們就算改革成功了?

  這怎麼能行啊?

  陳平有些著急,他一時間分不清,他跟隨的皇帝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在憋了一炷香後,邵平看時間到了,自己就起身離開了。他覺得,還是得再觀察看看,現在只是個開頭,還不著急。

  咸陽,是邵平的家,他不會想要去離開咸陽又或者另投他人。

  但是陳平,他就不一樣。他隨時都做好了即將變動的準備,他知道這是個怎樣的時代,底層的民眾到底都變成了什麼樣子。

  和朝中的權貴不同,陳平這個出自於窮鄉僻壤的年輕人,因為見到了太多底層『人食人』的場面,他對那些文教改革道德宣揚的事情感到很荒謬——甚至是不可思議。

  其實陳平這個人,他是生得有些晚了,如果他遇到了韓非的話,這兩個人是能產生靈魂共鳴的。

  他們知道,到底什麼是現實。

  怎麼說呢,扶蘇還是太過於超前了。

  扶蘇的想法過於超前,目標過於崇高,這本來不是什麼錯,但是趕在這樣一個草菅人命的時代,如果他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具體措施,這些想法就像是水中泡影,夢中幻境一樣。

  而扶蘇的目標之高,會讓很有一部分人認為他太理想。

  過去,所有人都在說,不要妄圖改變這個世界,人改變不了他人,更加改變不了環境,只能讓自己適應環境。

  但是扶蘇卻想要改變人。

  非常的荒謬。

  想到自己跟著扶蘇,也有快要六年了。

  六年裡,他跟著扶蘇從來就沒有充分發揮過自己的才幹。

  雖然扶蘇對他很好,待遇規格非常高,但是扶蘇其實從沒有給過陳平想要的。

  陳平的才華,迄今為止發揮了一成都不到啊。

  他老早就感覺自己跟在扶蘇身邊被埋沒了,他的才幹和能力豈止是目前為止表現的這麼一點。

  過去對付趙高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來了。趙高遇到陳平,根本就是個渣渣。

  但是之後,陳平根本就沒什麼大事情可做,扶蘇聰明不說,還自己總是留一手。


  陳平總覺得自己吃著這樣高的俸祿,也不是很開心。

  為此,他也悶悶不樂有一段時間了。

  本來大秦帝國新帝繼位,大家都在一片期待之中等著扶蘇做點什麼事情,都想著要創造一個美好的世界。

  可是呢,皇帝提出來的國家行政目標卻是讓人完善自身。

  陳平越想越感到後怕,民間會起很多非議不說,也會有很多人趁機搗亂。

  因為這實在是太美好,太理想了。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壞逼是見不得光,也不希望別人過得好的。

  看到長得好看的人,就詆毀女的是蕩婦,男的盜嫂。看到別人一家過得幸福,就要以訛傳訛,使勁地詆毀,對長相非凡家中有錢的男主人矮化黑化成五寸賣餅郎,和夫君感情甚篤的女主人則要貶低其為蕩婦。

  看到有人家財萬貫,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去造謠詆毀人家。

  以人為目標,而不是手段,讓人變得更自性自足。沒錯,這樣的目標很偉大,很美好。

  可是這個二世皇帝他到底知不知道,人性之卑劣,不是聽幾句經文,講述幾句道義義理就能解決的。

  章台宮裡,鮫人長明燈在撕拉撕拉地燃燒著。

  和煦的春風趁著星星眨眼的功夫,穿過門扇吹拂紗幔。

  皇帝年輕的面容上兩條眉毛緊緊皺起。

  陳平在一旁憂心忡忡望著皇帝。其實很多事,皇帝沒有必要一個人承擔。他的身後有很多人,只是他把自己想的太過孤獨了。

  也或者,他走得太超前了,自己無法理解他。

  畢竟他的思維,自己雖然能夠理解,但是實在是太新穎了。

  他本來可以去做學術的,安安靜靜一個人找個地方寫書,不愁吃喝,不問世事。幹嘛非要趟這攤渾水呢。

  殿門外一排竹林為風吹拂,竹竿互相激盪碰撞。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宮中聽松濤拍岸,雅事之中的雅事。

  扶蘇回過神來,忽然看到陳平在盯著自己。

  「你做什麼?」

  陳平揩了頭上一把汗,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和這個理想的皇帝聊聊現實這回事。

  「臣有些心裡話想要和陛下單獨說。」

  扶蘇抬頭望了望下面等候給扶蘇寬衣的兩個宮女,兩個宮女瞪著眼睛望著陳平,他們也聽說了一些皇帝和陳平之間的緋聞。

  據說他們倆神色從容地走進假山,之後又一個紅著臉從假山里走出來。

  兩個小宮女用仿佛能夠看透一切的眼神望著兩人,隨後躡步離開了。

  也就是扶蘇脾氣好,這在其他皇帝身上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其實扶蘇大概知道陳平在想什麼,陳平想的,他也想過。他們囿於時代經驗,根本不敢去做那樣的一些設想。

  但扶蘇不同,他有辦法,而且有相當多的辦法。

  考慮到未來陳平將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扶蘇還是給他表達的機會。

  「陛下,這些博士們,他們說得倒是頭頭是道,還說什麼要讓天下的訴訟都消失。」陳平說這話時,臉上流露出不屑。

  主要吹牛這種事情,是他陳平生平看不上的事情之一。

  孔子再偉大,可因為時間線的原因,對於陳平來說,他就是個七十多年前死去的老頭子。

  孔子就是仗著自己身強體壯,帶著幾十個大漢出去遊行說教,而且愛吹牛,愛談天說地的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的大漢。    陳平可不搞那些崇拜,他佩服的老子這種看透了人性,明白宇宙天地之道,事成之後拂衣而去的高士。

  不過為了偽裝自己,陳平還是說了一些虛偽之辭,「我在想,孔子的德行,算是夠高了吧。可是孔子都沒有做到,就靠他的這些後輩們,我覺得他們也就只會說說罷了。」

  「而且陛下,你也應該多聽聽他們的事情。孔鮒非常高傲,品性不高潔的弟子他會遠離他們,不教授他們。」

  「淳于越年紀大了,有時候上課上著上著就會忘記自己講課講到了哪裡。把前幾天上過的課程,再給學生們念一遍。而且他根本不懂得怎麼教導人,只會翻來覆去念咒語,讓學生們看到他一張口就頭疼,就害怕。」

  「周青臣就不用說了。他居然給皇子公子們排座次。和您關係好的,懂得討好您的公子,就讓他們坐第一排,其餘的就讓坐最後一排。」


  「那個伏勝,經常喜歡帶著學生們出去上課。名義上帶學生們出去陶冶性情,實際上根本就是他自己不喜歡講課,喜歡遊山玩水。」

  「這些博士們,經常聚集在一起,不批改作業,每天聚在一起下棋,喝酒、彈唱。」

  「也許他們覺得這樣的日子很高雅,生活很美好。但是說實話,陛下,這些人要是真的有用的話,他們早在幾十年前就能夠大有作為,六國也不會覆滅了。」

  陳平的眼睛,確實犀利。

  在旁人眼中覺得非常正常的事情,非常合理自然的事情,在陳平眼中卻是問題的來源。

  「師傅們整天忙著修身養性,享受生活,對於治國理政的事情只會在那誇誇其談。弟子們學到的也只會是皮毛,根本學不到真正的東西。」

  「只會說,不會做。」

  「儒家弟子,早就背離了孔子之道。孔子身體力行,周遊列國傳道,試圖影響他人。他曾經櫛風沐雨,被兩國軍隊圍困,好幾天吃不到飯。」

  「孔子選擇吃苦和說教並行,所以民眾願意相信孔子。墨子為什麼能夠得到後人的敬仰,就是因為他俯身進入農田,幫助農民們幹事。」

  「可是如今儒家的弟子們,大都沉迷於君子六藝,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早就已經背離了民這個群體。」

  「當他們成為了士人,背離了民。本身就已經不可能再無償為民眾去做事。至於所作所為,也會隨著金錢利益的腐蝕,變得越來越脫離民眾。」

  「現在的士人,滿口之乎者也,他們連種地是怎麼種的都不知道。而且很多博士,他們當初讀書是為了成為人上人,而不是為了幫助其他弱者成為和他們一樣的強者。」

  「陛下,您把這些五經博士們看得太好了。說什麼大秦七十二博士,其實他們就是那些亡國之臣,過去他們就沒有做出什麼建樹,到了秦國更加做不出什麼事情來。」

  「國家養著他們,就是白白的浪費俸祿。」

  扶蘇眼底泛著冷光,「你知道你說的這些話,足夠他們參你多少罪名嗎?」

  「人的性格里,本身就存在陰暗的成分。」

  陳平:「難以置信,這番話居然會在陛下口中說出來。」

  「你說的事情,我其實都知道,但是過去從沒有意識到這是什麼大問題。」

  「我知道你一直以來都想有一番大作為,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自己也看出來了,那些博士們養尊處優誇誇其談,光說不做。民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我想他們也會看不下去的。」

  陳平聽到這些話,心頭的憤怒這才消失。

  「其實,我反對陛下採用這樣的方式來整頓吏治,不僅僅是因為陛下把這件事選擇交給那些背離了群體的博士們,還有另一個原因是,我想那些成年人再被教化的可能性不大。」

  二世:「哦?」

  陳平:「陛下您想想看,讓這些博士們去教導一些年紀不大,十歲以下的孩子。孩子們天性純良,公子們又大多長在深宮裡涉世未深,沒有受過太多污染。」

  「若是多加教誨多費工夫,倒是很容易顯現效果。」

  「可是現在他們是要去教導一群成年人啊。那些學室弟子們,且不說他們有的早就成家了,有的也早就在官府辦事多年了。」

  甘羅十三歲為上卿,秦國十三歲就因為家族勢力開始出仕的年輕人,多如牛毛。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而這個先天差距,基本上都是由出生的家庭社會地位來決定的。

  窮苦人家的孩子,七八歲在放羊,十五歲成家上戰場當炮灰。

  富貴人家的孩子,七八歲學習讀書識字,十三歲開始光明正大跟著族輩父親入仕,等到十七歲再憑藉自己認的字數多去學室學習法律,之後就能夠順理成章得到朝廷的官職。

  在這種情況下,讓五經博士們去教導這樣的一些人要善待不識字的庶民,去引導那些庶民遵紀守法,去給他們主持公正。

  這真的現實嗎?這符合實際嗎?

  「陛下,您認為讓五經博士們,去教導這些史吏之後,宗族之親,讓他們不要秉公處事,為民眾服務,這可能嗎?」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墨子,一個孔子罷了。」

  陳平還是相信老子所說的,「對於道德,下士聞之,會哈哈大笑。陛下決意大傳經典,使民開化,我恐怕這就是壞事之濫觴,經典不會因為陛下的普傳而被人重視,反而會因為陛下大傳被人看不起。」


  「一旦陛下要指出教導這些秦吏們講道德,對民公心為事,我恐怕秦吏們上位之後,反而更加看不上這些東西,對其產生反感厭惡。」

  「陛下您自己不是也曾經說過,有些話不說出來還好,一旦說出來,立刻就會引起反效果。」

  扶蘇:「所以呢?你你難道要我用老子的辦法,廢除天下的獎勵和懲治。過去有德者要嘉賞,有過者要得到嚴厲的懲治。」

  「按照老子的說法,民因為同樣犯了過錯,有的人躲避了懲治,而有的人卻要受刑,因此心裡感到不公。」

  「同樣有人盜竊,有的人沒有被揭發,有的人被揭發。被揭發的感到社會不公平,沒被揭發的感覺還可以再來。」

  「同樣地,民去做好事。有的人做了好事沒有被人看到,或者做了好事沒有得到人的嘉賞;而有的人做了好事,得到了獎勵,得到了眾人的稱讚。」

  「所以,民就感到社會不公平。」

  「你要我採用老子的治理辦法,可你有沒有想過,老子說這些話的本義到底是什麼?假如真的照本宣科,按照老子所說的經典去制定國家政策,又會出現什麼事?」

  陳平呆呆地望著扶蘇,他不說話了。

  「其實善惡、對錯、獎懲、公平不公平,這都是人著相之後產生的對立觀點。」

  「人是觀念性的動物,活在觀念里的世界。」

  「你所要解決的,才是人的觀念問題?」

  陳平大驚,「這怎麼可能呢?」

  但是隨即,陳平頭上冒了不少熱汗。

  「你有沒有想過,人類社會發展的終極形態,到底是什麼樣子?」

  陳平:「那應該是什麼樣子?」

  「超越了觀念。」

  「這不可能。」陳平覺得他的世界被顛倒了。

  扶蘇本來還想給他說一句經文,即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遠離這個本末倒置的夢幻世界,最後達到寂滅的境界。

  但是想想這個時代落到的程度,物理也不發達,微觀化學也沒起步,人類的知識還相當受限制,給他講述這些經典,他無法用科學和物理去實證,是不會相信的。

  陳平呆坐了好一會,身上冒了一身冷汗。

  因為他和扶蘇面對面聊天的時候,透過扶蘇,他有那麼一瞬間,感悟到了——空的力量。

  它不是沒有,也不是有。

  就是這麼一種神奇的力量,或者是感覺。

  「你就那麼相信,你會讓人會達到這個狀態?」

  「不,不是我相信。」

  「是因為所有人都想要追求幸福的生活,所有人都想要擺脫痛苦。」

  「而他們要想過上理想的生活,就必須走出觀念來,克服自身的弱點。」

  「不是我認定人類會達到這樣的狀態,而是人類所追求的理想生活狀態,到了頂峰,就是這樣的狀態。」

  「就算我不出來帶他們這麼做,他們自己也會有很多人去求取這些真理,因為人生來就想要追求幸福。」

  【見《阿德勒心理學》、《金剛經》、《德道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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