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陳平:別那麼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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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3章 陳平:別那麼虛偽

  伏勝道,「臣這麼說吧,假使一個人才華卓絕,但是品德不足,卻又身居高位,給天下帶來的危害遠比庸常人等治國更要可怕。」

  「這一點,在歷代的奸臣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奸臣固然為非作歹,可是才智超群。」

  「就如陛下所言,即便他們再怎麼精通法律,在執行時靈活使用法律。如果從一開始,他們去最基層做執法官吏帶有的目的只是為了得到一份公差,就是為了得到優厚的薪酬。」

  「那麼這些秦吏們一旦被外派,沒有強有力的外在約束,內心自然更加十分容易懈怠。」

  「一開始,還有一點幹勁。等到時間一久,立刻憑藉著自身的地位和掌握的法律條文,和無權無勢的庶民形成了不同。」

  「到時候,就算他不想著要懶政怠政,那也由不得他了。」

  眾多博士們對秦吏,本身就不看好。

  儒士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做好,修身,讓自己遇到能夠從容,性格能夠融於世。

  過去百家爭鳴之世,有著無數的學派在中華大地上湧現,儒家成為顯學,不僅僅是因為人數多,儒生的素質相對較高,而且他們學的是出世的學問,做的就是安邦定國的大事。

  所以其他門派也從心裡知道,他們根本沒法和儒家相比較。

  這些儒生們,大都經歷了君子六藝的薰陶。就好比大家看起來都是差不多大小的石頭,但是人家儒生經歷一個這麼漫長的『琢磨』過程,內涵深厚。

  而這些博士們,你以為五六十歲的年紀不過是比你多蹦躂了幾年,看起來像是半截入土的人,根本不屑一顧。

  實際上除了讀過幾十車書之外,他們去過十多個地方,見過戰國四君子,大名鼎鼎的荀況不過是他們的師伯。

  他們見過國家覆滅,見過奸臣忠臣跌宕起伏的一生,見過中原大亂,上過戰場,和魏王、楚王、趙王曾同席而坐。

  他們在一個有文化的國家浸潤了半輩子,猛然間被挖到秦國,首先不滿的就是秦國的風氣。

  尤其是這大秦酷吏的風氣。

  就是說,即便見慣了這世界上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心態都已經平和了。但是看著秦吏處置法律公務,他們還是看著不爽。

  這和秦始皇有著很大的關係。

  因為曾幾何時,大秦的基層秦吏們他們的老大是一個剛愎自用、脾氣特別大、看誰不爽就干誰的人物。

  領導脾氣不好,下面的官吏作為情緒的接受者,手中有著權力,很容易就把怒氣繼續往下傳。

  所以許多秦吏,尤其是從咸陽城出去的秦吏,基本上都是有這樣的問題——戾氣重。

  不過也不能都怪秦始皇和秦吏集團戾氣重,在戰末秦初,經歷了那麼久一個長期的戰爭動亂、民不聊生的時代,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被踐踏地一乾二淨。

  整個民族都可能充斥著一些戾氣,不說秦始皇,就是扶蘇身上也可能帶著些戾氣。

  真的就是那種莫名的憤怒,不知道到底去往哪裡發泄。有些人選擇了自己崩潰大哭一場發泄,但是很多人選擇了把這個憤怒和痛苦向外排,就像是排髒水一樣。

  有一個人站出來外排髒水,污染了大家的環境,沒有得到及時的糾正;隨後,第二個、第三個都站出來,大家都在外面排髒水,漸漸地,大家處在這個環境之中,自然每個人都容易變得脾氣暴躁、戾氣重。

  遇到一定點事情,就要大發雷霆。

  不過這些五經博士們,他們現在是秦國的博士了,吃秦國皇帝下發的俸祿,穿秦國皇帝配給的官袍,他們也不好直接說秦國的等級壓迫太嚴重還有秦國風氣不好。

  淳于越指出,「現在我秦國主要有兩派秦吏。

  「一為循吏,即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無稱,亦無過行。」

  「循吏奉法循理而無功無過,這已經算得上是上吏了。」

  「另一干人,則為酷吏。酷吏指一切對君主負責,執法嚴酷之輩。」

  「臣曾經向先丞相請教過這個問題。先丞相李斯認為,民倍本多巧,奸軌弄法,善人不能化。」

  「民眾變得越來越狡猾奸詐,在法律的邊緣徘徊,破壞道德,給社會造成諸多不良影響,行善也不能感化他們」

  「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酷吏解決這類棘手問題。而酷吏往往能夠發揮決定性的作用,用直接的手段解決這類問題。」


  「如今陛下當政,決意施行仁政,行教化改革,所以臣便向陛下進言,言說臣在大秦二十年的所見所得。」

  其實,淳于越並不迂腐,他只是真正理解孔子說的那一套東西到底是什麼。而當時的民眾根本跟不上他,知識和文化斷層,民眾生活困頓,也沒有他這樣的人出來展露身手的時機。

  而公子扶蘇又沒有魄力。很多人可能都誤會了秦始皇,以為秦始皇是反對執行仁政,所以對扶蘇不放心。其實是因為,扶蘇沒有魄力,也不夠心狠。

  因為一個越是要執行仁政,剝上濟下的君王,他越是要有膽魄,越是要有手段。靠什麼德行感化臣子,那純屬扯淡。

  淳于越在大秦帝國,地位極高。

  因為他是如今大秦皇帝的老師。

  所以扶蘇即便對淳于越有些反感,還是得耐著性子去聽。

  他知道淳于越很囉嗦,知道他接下來肯定又要長篇大論之乎者也,但是為了給這些博士們面子,而且為了給臣民做出表率。

  為此扶蘇只能暫時地犧牲一下自己的耳朵。

  陳平也是微微皺眉,聽著淳于越的話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而其他的博士們也和扶蘇這些年輕人不一樣,他們個個側身,洗耳恭聽之態。

  他們的神態非常喜悅祥和,就像是喜愛聽音樂的人遇到了一位樂藝精湛的琴師,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等待他彈奏什麼妙音。

  只見淳于越正襟危坐,款款而道,「夫子曾經說過,用政治法令來引導百姓,用刑罰來約束百姓,百姓可以免於犯罪,但卻沒有羞恥之心。」

  「如果用道德來引導百姓,用禮儀來約束百姓,那麼百姓就會有羞恥之心,並改正錯誤,走上正道。」

  其實某種意義上,法律本來就只能作為一個輔導治理工具。因為法律就是他律、社會公共監督。

  而一旦個體遇到了他人不在場的情況,這個時候考驗就來了,偷看別人秘密,睡別人老婆諸如此類的事情一旦信念不堅定,就會鑄造大錯。

  經常有些信念不堅定的人,痛斥說道德枷鎖太重了,人還是要自由。等到自己蹲牢房,或者自己被人綠了的時候,他勢必又會大罵這個世界。

  啊——這個世界怎麼爛透了啊!

  先秦時代,就是這樣。

  很有一些年輕人追逐自由,厭惡秦法。他們自己想要做脫韁的野馬,不受任何的約束,想要為所欲為,而秦始皇則要強制性把這個枷鎖套在他們頭上,所以他們厭恨秦始皇。

  扶蘇還是明白這個事實道理,所以他不會放鬆法律監管的,那要是放鬆了,違法犯罪的事情將要呈指數級增長。

  淳于越說他自己的,扶蘇則在懷念自己是太子的時候,那個時候他根本不用考慮這麼多事情,一切的疑難雜症都由他父親一手打理,雖然處理的很用心但是結果很差,好歹當時那個擔子在別人身上,扶蘇不會感到那麼累。

  等他自己挑了這個擔子,扶蘇開始理解當初他父親有多難了。

  淳于越子曰子曰說了很多。

  陳平這個《德道經》研究者,忍不住站出來槓他一槓。

  「平斗膽請教。淳于僕射說,要用道德來引導民眾。道德,到底什麼才叫做道德?孔子曾做周易不假,但是這道德之事,從未說清楚過。」

  「我們今天討論的議題是,如何讓秦吏能夠更加自覺,履行自身身為秦吏的職責,彌補過去秦吏執法辦案時總是做表面文章,對於科普解釋法律條文的事情總是敷衍了事。」

  「按照僕射您的說辭,您的教化辦法就是去用禮儀薰陶,去用典故感化,去教導那麼一套應有的行為準則來。」

  「但是,我恐怕這樣做,會惹出大亂子來。」

  說實話,陳平覺得這些老博士們過去都被君王太優待了,根本不食人間煙火,他們就不理解底層百姓到底在人間是怎麼過的。

  「公開談論道德,本身就對事情沒有幫助,大肆地宣揚道德,更是在教導民眾如何虛偽,粉飾自己。」

  淳于越若非上了年紀,早就要跳起來和陳平擊劍了。

  只見他那雙眼睛微微地閉上,嘴唇也在發抖。

  其他儒家大師們,也都面露不悅。

  孔鮒選擇了在一邊微笑默默觀察。


  孔鮒不是覺得陳平這個人說的有道理,只是他這個人喜歡先看看局勢。他想要做一個謙謙君子,不沾染這些俗事污泥。

  陳平和人爭吵這種事情,極其不雅,他是不會去做的。

  大儒們,倒是都沒怎麼生氣,畢竟他們總要做些事情來證明自己確實內涵深厚,有著極高的道德。

  陳平說,「老子曾說:「具有高尚道德的人,不表現在形式上的德,因此才有德;道德低下的人,執守著形式上的德,因此沒有實際的德。」

  「有些人看起來衣冠楚楚,待人接物非常禮貌,可是背地裡卻會幹出通姦、偷盜、造謠的事情來,但是他們卻自持自己是有道德的人,而外人也經常被這些表面的禮貌所欺騙。」    「他們甚至會發明更加完備的禮儀出來,靠著這些禮儀來粉飾他們齷齪的內心,小人一般的行徑。刻意在外彰顯,表現自己,誇耀自己的德行多麼高。」

  「實際上欺上媚下,骨子裡最是看不起窮人。」

  「而有些人看起來動不動會說髒話,對待父母有時候甚至會暴呵,但是父母衣食住行從不短缺,時常也會噓寒問暖。」

  「但是他們言語粗鄙,行為暴力,毆打辱罵這些事他們也在做。可是等到國家有難,他們會第一個衝出去;即便自己身上沒有財物,看到某地發生了災患,也會慷慨解囊。」

  陳平的話,像是洪鐘一般,狠狠地打著這些五經博士們的臉。

  淳于越聽著陳平的話,那一刻他有些理解為什麼年輕的皇帝會喜歡這個長相俊美非凡的小年輕了。

  扶蘇則始終靜靜地望著陳平。

  很多時候,扶蘇都能在陳平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身份卑微、懷才不遇、屢試不第那種滋味,他可太懂了。

  陳平所看到的不公,也是他過去所看到的。

  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但是總有人初出茅廬想著去分個黑白。

  如果你執著了白,那麼就會和黑產生矛盾,就會陷入一個對抗的境地。

  只有老子流傳於世的智慧,在這件事上能幫助人更好的面對。

  司馬毋懌本來對陳平那是諸多的不理解,現在,他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位窮鄉僻壤之地誕生的才士,他感覺陳平身上散發著一種什麼光。

  今天這樣的辯論,按理說他一個尚書令不敢出言,但是陳平還是出來說話了。

  因為衝動,陳平最厭惡的就是儒家那幫人滿口仁義道德。

  因為他們根本不懂底層百姓的饑寒交迫、人情冷暖之事。

  就像是秦始皇一樣,做皇帝太久了,忘記了庶民都是怎麼過日子的。

  秦始皇和這些大儒們、許多高官們都一樣。

  他們雖然發心很好,但是長久優渥的生活讓他們已經和現實脫節,並且脫離了基層群眾,說話做事讓人聽起來就很可笑。

  陳平說罷,滿堂寂然。

  這些博士們這下倒是沒話說了。

  淳于越站出來說,「衣食足,而後知榮辱啊。要解決這件事,恐怕還是得讓民眾變得富裕,之後再教育什麼是對錯榮辱,讓他們明白什麼是善惡之分。」

  陳平聽到這句話,甚至有些想哭。

  他們讀了十幾車書後,竟然覺得底層的民眾就像是牲口一樣是沒有思維的嗎,是非善惡,這是每個人都有的最樸素的道德觀念,從生下來,就自己有。

  怎麼到了他們嘴裡,這些道德要到了人來教的地步。

  「這個世界,需要治理的是那些道德敗壞的人,要重建起人與人彼此之間的信任。這是陛下親口說的。」

  「再回頭讓民眾富裕的議題上,有什麼意義呢?難道說,過去商朝不夠富裕嗎,周朝的物質文明不夠發達嗎?可是最終享用果實的,都是上位者。」

  「更何況,大道自然,為什麼要強分榮辱,強分有德和無德。」

  「老子曾曰,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法令越是嚴酷,盜賊反而更多。」

  老子對道德的定義,是最得人心的。可是這些話,卻很容易觸怒一些博士。

  比如周青臣,他感覺陳平今天是故意在點他,在指桑罵槐。

  但是他抬起頭來,正襟危坐,仿佛和沒事人一樣的大儒們還都安坐著。他們看待陳平的眼神,仿佛是在看過去他們的自己一樣,又仿佛是看自己的後代。


  周青臣只能忍氣吞聲,把頭埋下了。

  今天這些大儒們,那可都是當初扶蘇親自去了稷下學宮大開辯論,官學融合最後挑選出來的真大師。

  大家完全能夠理解陳平的心情,因為在場也有很多大儒他們過去有著和陳平一樣的經歷。

  叔孫通對陳平這番話大為讚賞,「尚書令所言,字字珠璣啊。名為道德,實不道德。很多人打著道德的幌子,破壞德的內涵,這確實也是如今天下有的事情。」

  「那麼你認為,我們該怎麼做呢?」

  叔孫通這個人,他其實不在乎儒家那些條條框框,他自認為只是穿著儒家這身衣服而已。做人,還是要幹事實,務正業為妙。

  學習儒家經典的目的是為了經世致用,是為了做對天下有益處的事情,不是讓自己去做讀書人,不是讓自己去做人上人,把自己擺在高處,顯得眾人皆卑,唯我獨高貴。

  事實上,叔孫通就覺得他的老師孔鮒很多時候太軸了,把自己限制住了。

  叔孫通就覺得,儒家的人也可以用道家的思想,比如這道德的定義,既然老子說的這麼好,而且老子又和孔子過去有過淵源,那為什麼不彌補這一點呢。

  曾經皇帝陛下,不是還用墨家的一些內容填充過儒家的一些理論空白嗎?當初稷下學宮百家論壇,各家都互相交流,受益匪淺。

  只要是對的,於民有益,聽聽又有何妨。

  叔孫通誠心求教,其他大儒們也都沒有流露出憤怒之色,因為他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陳平說這樣的實話。

  看到大家是這樣的反應,陳平感到自己方才是不是說的太過火了,又或者發火發錯地方了。

  「秦令是政治的工具,而不是管理政治清濁的根源。」

  「過去天下法網細密,但是淫邪詐偽的事情卻產生出來,這情況發展到最嚴重的時候,官吏和百姓竟然相互欺騙,達到國家一蹶不振的地步。」

  「在這個時候,官吏管理政事就象抱薪救火,揚湯止沸一樣,如果不用強健有力的人和嚴酷的法令,怎麼能勝其任而愉快呢?如果讓倡言道德的人來幹這些事,一定會失職的。」

  淳于越臉色黑的像是炭,「可是今天的議題是,陛下要我們想出辦法來,如何讓秦吏隊伍變得處理訴訟刑事案件能夠更加公正,而且能夠做到真正的普法。」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審理訴訟案件,孔子自認為自己和別人是差不多的。不同的是,一定要把訴訟的事情完全消滅才好!」

  「關鍵不在於如何處理民事訴訟案件,而是要讓訴訟這些事情都消除,這才是孔子認為施行仁政的原因。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就是不要讓問題發生。」

  陳平聞言沉默。

  他意識到,他好像對孔子有什麼誤解。

  話說孔子居然說過這麼牛逼的話,重要的不是把案子辦理清楚,而是讓訴訟消失。

  還真是霸氣啊。

  淳于越繼續說,「你的意思其實我也明白,你擔心大肆地重提道德,宣揚道德,強行分善惡是非,會讓很多人去偽裝自己有道德,進而讓局面變得更糟糕。」

  「但是老夫等人,也不是只會背誦孔子之說的書呆子,到底怎麼執行,會給陛下一個滿意的交代。」

  「法律不是只有秦朝制定,每次朝代更替,大家不過都是把器物從方的改成圓的,但其實木頭還是那個木頭。」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

  「不管法律怎麼更改,是細密還是疏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國家政治的美好,在於君王能否寬厚,而不在法律的嚴酷。」

  陳平還是被說服了。

  根源還是在人嘛!

  換什麼制度,把君子搞上台,天下政治自然就清明了,就這麼簡單。

  聽了一席話的扶蘇,他只對淳于越做了一個批判。

  「君王寬厚,臣子必然狡詐。」

  「所以說,國家政治的美好,在於執政是否能夠做到秉公。」

  「今天的議論,可謂非常精彩。我想日後儒家和道家,也許能夠繼續互相切磋。」

  「只是聽今日諸位博士的言行,朕也就放心把秦吏們的道德教化也交給諸位博士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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