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連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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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無計的動作很快。

  他答應姚守寧之後,並沒有驚動旁人,姚守寧到了後門等了不久,便聽到了門外傳來的『喀喀』車輪聲。

  她並沒有貿然將門打開,而是先從門縫往外看,見到門口停了一輛馬車,陸無計坐在車前,拉住了韁繩,發出輕輕的『吁』聲。

  那馬匹訓練有素,很快停下了腳步,車輪聲戛然而止,陸無計下了車,警惕望了望四周,這才輕輕敲擊房門。

  他敲第二下時,姚守寧拉開了車門,他指了指外頭的車,沒有出聲。

  兩人無聲交流之時,又有兩道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陸無計低聲道:

  「來了。」

  姚守寧轉過頭,就見到蘇妙真扶了挺著大肚子的姚婉寧一路小跑著過來。

  興許路上走得急,又怕被人瞧見,姚婉寧邊跑邊喘息,她臨盆在即,這模樣看得姚守寧膽顫心驚,連忙上前去攙扶她,問了一聲:

  「姐姐,你沒事吧?」

  「沒、沒、沒事——」

  姚婉寧不停喘息。

  她前十幾年生活得循規蹈矩,與『河神』夢中成婚、有孕的行為雖說在此時看來叛逆驚人,但開始亦非出自她的本心。

  今夜冒險外出,可說是她這一生中做出的十分離經叛道的決定,因此一路行來既感刺激又有些忐忑,深怕被人發現,走得小心翼翼。

  因為緊張,她雙腿隱隱抽筋,全靠兩個妹妹扶持,看到門外停靠的馬車及陸無計時,她不由自主的長鬆了口氣。

  「守寧,我——」

  她雙眼微濕,拉了妹妹的手,心緒起伏不定,想要說話,但剛一開口,卻又哽咽。

  姚守寧知道她心情複雜,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

  「快上車吧,速去速回,陸將軍還等著我們呢。」

  「好。」

  姚婉寧點頭應了一聲。

  三姐妹相互扶持著往門外走,姚守寧走在最後,謹慎的拉上了後門。

  幾人上了馬車,陸無計也跟著坐在車頭,一揮鞭子,馬車駛離姚家,姚婉寧緊貼在胸口的拳頭這才逐漸鬆懈,取而代之的是對『河神』反應的忐忑。

  姚守寧沒有急著先與兩個姐姐說話,而是向陸無計道謝:

  「多謝陸將軍。」

  陸無計頓了頓,接著回道:

  「叫陸叔也行。」

  他的話拉回了姚婉寧的思緒,她偷偷看了妹妹一眼,姚守寧有些不好意思。

  她聰明過人,哪裡不知陸無計話中之意。

  初時的羞赧之後,姚守寧很快坦然:

  姚婉寧見此情景,心中的慌亂反倒被沖淡了些,抿了抿唇,露出笑意。

  她與蘇妙真也連忙道謝:

  「多謝陸叔叔。」

  「多謝陸叔。」蘇妙真小聲道。

  陸無計輕輕應了一聲。

  接下來,他沒有再與三位少女搭話,而是專心的趕著馬車。

  他沒有多言多語的教育,這樣的沉默反倒恰到好處,降低了他的存在感,令得幾個心中有事的少女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半晌之後,姚守寧率先打破了沉默:

  「姐姐,你信寫好了嗎?」

  「寫好了。」回應她的是蘇妙真,說話之時,她從袖口之中摸出一張摺疊好的信紙:

  「信在這裡。」

  姚婉寧肚子大了,行動不大方便,她寫好書信之後,出行之前,蘇妙真將信裝在了自己的身上,以免遺失。

  此時她取了出來交到姚婉寧手中,姚婉寧摩挲著信紙,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半晌之後,她將信紙攤開,折起了花船。

  不多時,一朵惟妙惟肖的紙折荷花燈出現在她掌心之中,她捧著荷燈,看著看著眼眶中又有淚珠湧出,她連忙忍住,別開了頭,問蘇妙真:

  「妙真,你帶蠟燭了麼?」

  「帶了。」

  蘇妙真脆聲聲的道,說話時再從袖口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口袋,裡面裝了一小段剪下來的蠟燭。


  姚婉寧鬆了口氣,將蠟燭接過,牢牢握於掌心之中。

  三姐妹接下來都沒有再說話,『噠噠』的馬蹄聲夾雜在車輪轉動聲中,陸無計身上掛著的撞妖鈴一直在響動。

  姚守寧一路提心弔膽,深恐遇到妖邪阻路,但最終她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馬車一路在城內疾馳,約大半個時辰後,速度終於放慢了下來。

  『嘩啦啦』的水流聲里,沉默了許久的陸無計開口:

  「到了。」

  陸無計說話的同時,已經跳下了馬車。

  不知是不是災厄將近,此時白陵江畔天氣陰寒,這風一吹,姚守寧與蘇妙真同時打了個哆嗦。

  但奇怪的是姚婉寧仿佛並沒有受這夜風影響,她甚至覺得一路乘車的沉悶感此時一掃而空,這白陵江畔的氣息仿佛對她溫柔極了,夜裡的涼風吹來之時,她一路因疾馳而生出的噁心、反胃之感都散了,整個人精神一下清爽了許多。

  「姐姐慢點。」

  姚守寧跳下車來,向姚婉寧伸出了手。

  「好。」姚婉寧應了一聲,緩緩爬下了車來。

  陸無計雙手握拳置於腿側,警惕的望著四周。

  『鐺鐺鐺——』

  撞妖鈴瘋狂的響動,夜風一吹,那聲音在夜半時分無人的江畔顯得刺耳極了。

  姚婉寧被吵得有些頭疼,下意識的揉了揉眉心——下一刻,夜風戛然而止,那被風吹得不住抖動的響鈴如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不動。

  鈴聲消失得一乾二淨,陸無計渾身緊繃。

  車子停靠的位置離江面並不遠,僅有十來丈的距離,陸無計看著三個相互扶持的少女,沉聲道:

  「今夜妖氣更濃,我們來時,我感覺有數道氣息窺探。」

  他雙眉緊皺,接著看向姚婉寧:

  「大小姐,我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姚婉寧聞言,心中一緊,下意識的抓緊了手中折好的蓮花燈,末了點頭:

  「您放心,我只放封書信,很快就走。」

  「好。」陸無計點了點頭。

  四人隨即並不多言,迅速往江邊行去。

  越靠近江邊,地底的泥土便越軟,鞋底陷入河面軟爛的泥濘中,姚婉寧挺著大肚子,快步走在前頭。

  「表姐,火!火!」

  蘇妙真幾乎都要跟不上她的腳步,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從身上掏出一根火摺子,對著姚婉寧喊了兩句。

  姚婉寧一心只想送信,她心中忐忑極了,此時她既害怕見到『河神』,怕『他』失去理智,沖自己身邊人下手,又害怕見不到『河神』,此行無功而返,整個人矛盾極了。

  蘇妙真開始喊她時,她並沒有聽到,直到後來姚守寧接過表姐手裡的火摺子,快步踩水上前,拉住了姐姐的衣袖,她這才回過頭。

  「我,我——守寧,對不起……」

  「沒事,姐姐,你——」

  她說這話時,轉頭看了一眼陸無計,大將軍亦步亦趨跟在兩人身後,他並不放心『河神』,擔憂二人出事,不肯退後。

  這樣的情況下,姚婉寧如果有話要跟『河神』說,便不大方便了。

  「要不要我帶你多走兩步?」她理解陸無計心中的擔憂,但也同時體諒姐姐想與『河神』私下說話的心情,提出建議。

  姚婉寧搖了搖頭:

  「不了,我要跟他說的話,已經全都寫在了信中。」

  幾人已經來了此地,留給她的時間不多,越是拖延便越有危險,她的任性舉動已經牽連了旁人,沒道理再一直在此蹉跎。

  打定主意之後,姚婉寧也不再猶豫,她取出蠟燭,先將燭底融化,放入那折好的蓮花燈中,末了以火將燭光點燃,想了想,將燈放入水中:

  「你我夫妻緣起獨特,當日的誓言,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燈光映照著她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河面水波涌動。

  水底怨氣流涌。

  她說完這話,十分果斷的將火摺子一收,雙手拖著蓮花燈,放入水流之中。

  那燈一入水流,便在水中打轉,在眾人注視之下,緩緩流往江心之中。


  蓮花燈內的燈光將黑暗驅散,蓮花燈逐漸被河面縈繞的薄霧侵裹。

  不知是夜色掩映之下水底如墨的緣故,還是怨氣影響,侵蝕了薄薄的紙張。

  四人注視之下,那蓮花燈吃水之後寸寸下沉,摺疊好的花體有散開的趨向。

  信上的字墨被暈染開來,燃過之後的燭液帶著燈芯的余火一點點落入江心之中,隨著蓮花燈往前,在江心拉出一條燈火斑斕的奇妙路徑來。

  但奇異的景象也就僅此而已了,之後一切平靜,平靜得甚至有些不大正常。

  「走吧。」

  姚婉寧來時焦慮異常,此時辦完了事反倒如同卸下了心中大石一般。

  她看著蓮花燈飄入江心,一切平靜如常,『河神』沒有出現,亦未有妖邪,她也說不出自己心中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衝動之後理智回歸,姚婉寧率先轉頭往來時的路走,姚守寧看了看飄入江中幾近散開的信紙,又看了看捧著肚子轉身往馬車方向走的姐姐,一時之間為難了片刻:

  「要不再等一等吧。」

  「不用等了。」姚婉寧搖了搖頭,笑道:

  她雖說是笑,但笑得卻比哭還難看,只是當著兩個妹妹及陸無計的面,強撐著罷了。

  「不過這樣也好,我也死心了,只是麻煩了陸叔,要為我任性跑這一趟。」

  陸無計搖了搖頭,姚婉寧頭也不回往岸上走。

  「守寧——」蘇妙真再傻也察覺得出來姚婉寧的狀態不對,但她卻不知該如何勸說,只好看向姚守寧,想等她拿主意。

  「算了,姐姐說得對,如果『他』有心,早該出來了。如果不想出來,等這一時半刻又有什麼用呢?就如裝睡的人,我們怎麼叫得醒呢?」

  姚守寧心中說不出的憤怒。

  她是『河神』事件從頭到尾的知情者,她親眼看著姐姐淪陷入這樁情感之中,提起『河神』時滿臉憧憬與笑容。

  她雖說與蘇妙真說話時語氣平靜,但說到後來,卻忍不住伸腳踢河面的水流。

  水花被踢得『嘩嘩』響,這會兒功夫,姚婉寧已經上了岸,沖幾人招手:

  「我們回去吧。」

  河中三人也不再逗留,回到馬車旁,三個少女重新上了馬車,陸無計抓著韁繩一抖——『駕!』

  馬兒提步,車子被拉得往前,姚守寧不甘心,推開車窗,將頭探出去看向江心處。

  她心中裝事,神識匯聚,目力發揮至極致,天眼打開,瞬間打破現實與幻境的阻隔,窺探到江心中的一幕。

  只見那摺疊的信紙散了開來,化為一張紙散於江面之上。

  信內的蠟燭受信紙形態改變影響,也跟著散開,倒落於信紙上,燈光將信紙照亮,上面寫著:夫君親啟,見字如唔。

  『自當日守寧病癒甦醒那日,你我夢中相見,正依偎相互,卻不料是我們最後一次相守——』

  『從懷孕以來,家裡人照顧極多,父母體貼,從沒有責怪我過。我孕中身體不大方便,家裡人處處呵護,中間遇有妖邪,是我娘拼死保護了你我骨肉——』

  『如今我娘重傷恢復,還沒有甦醒,徐先生說應當就是這幾日的功夫了。』

  『——守寧歷劫歸來,我亦臨盆在即,今夜家中熱鬧極了,本該全家人團聚,你要幾時才會回應我的呼喚呢?』

  ……

  『守寧有預知之力,她答應我,若我生下孩子,便打開時空通道,將孩子送回過去,送到你的手中。』

  『夫君,我和孩子在等你。』

  『不要傷害我的家人,神都城還有你的妻兒。』

  『君還記得當日夢中諾言嗎?』

  ——妻.姚氏婉寧。

  燭光壓著信紙下沉,飄飄蕩蕩如同水中無根的浮萍。

  就在這時,水底突然出現一股暗流,那暗流如同引線,旋轉著靠近信紙,在吸住信紙的剎那,『抓』著信紙,沉往水中。

  只是水底沉寂的黑氣開始翻湧,將那信紙阻隔,水底之中,一個被黑氣包裹在內的巨大『黑繭』似是不安的躁動著,黑氣震盪不安,使得水底暗潮洶湧。

  這股力量影響了水面的平靜,怨氣翻滾之下,原本平靜的白陵江面開始如同燒開的水鍋,一個接一個巨大的氣泡『咕嚕嚕』的滾動,將那一封盪開的書信裹挾其中。


  『信中到底寫了什麼?』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黑繭之內,一個可怕的存在睜開了銀白的雙目。

  『他』不知自己是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這水中漂浮著的那一葉紙張到底是什麼,但『他』卻隱隱感知到這東西十分重要,令『他』不捨得放手。

  這個事情十分重要,可『他』意識全無,識海一片空白,要該如何解惑?

  『他』對於一切認知都很混亂,時間、地點對『他』來說都是混亂的,就在『他』暴躁不知所措之時,突然有一道少女脆聲聲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等下我!」

  「好多燈啊。」少女繼續嘆息著:「讓我也看看。」

  接著一道少年清冷的聲音也跟著響起:

  「是一封書信。」

  『書信?』

  聽到這話,黑繭內的『他』頓時大喜,心念一動間,那一張裹挾在水中的信紙開始迅速復原。

  字面上消散的字跡重新出現,被水光吞沒的蠟燭重新點燃。

  時間開始逆流,水波推擠著信紙重新浮上水面。

  混著蠟液滴入水中的火光被一點一點的找回,重新拼湊成一小截被剪斷的蠟燭,攤開的信紙回折,形成蓮花燈,漂浮於河面之上。

  除此之外,三月時『他』收到的另一封信也突破數月時間的阻隔,出現在江面之上。

  兩盞河燈漂浮著,『他』心念一動間,時間與空間的阻隔被模糊,澎湃的江水如同找到了開閘口,涌往那聲音的來源處。

  而此時另一個時空之中,天真稚氣的少女與年少俊美的世子並肩而站。

  兩人雙腳踩在水中,身後是被水浪淹沒的房舍,少年英氣非凡,身長玉立,少女俏美可愛,兩人的腦袋湊到了一處。

  頃刻之間形成一條無形的燈光之海,繞經兩人身側。

  少年彎腰伸手將那信紙撈了起來,皺眉問著:

  「看出寫了什麼嗎?」

  「像是一封書信……」少女皺眉,喃喃的道:

  「我總覺得字跡很是眼熟。」

  「是同一個人寫的。」

  少女又喊:

  「我看看。」

  ……

  「這像是『三月』。」

  「應該是懷孕三月。」

  「既然搞鬼的是白陵江的『河神』,那麼這蓮花燈,有可能是女子在白陵江邊放的。」少女的話令得『他』渾身一抖。

  黑繭用力震動,險些破碎。

  黑氣在河底蕩漾開來,『他』心神不寧,有什麼可怕的記憶要破籠而出。

  什麼是信?

  女子、河神、懷孕三月……這些到底是什麼?『他』為什麼會覺得十分重要,想要緊緊抓住?

  「孩子……出生……」

  少女還在說話,但她說得斷斷續續,似是那所謂的『信』上的字跡十分模糊,她難以辨認出。

  「送回去……」

  「送回過去。」少年糾正著。

  ……

  水波蕩漾,姚守寧的神識消耗到極致,被預知之境所排斥,退回現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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