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謀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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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州清宴,歌舞昇平,席上卻是劍拔弩張。

  摩格為人狂傲,進殿後非但不以大清規矩面見,更是故意以准葛爾語問候,不見半分尊敬,甄嬛以清酒澆地的祭禮還施彼身,狠狠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熹貴妃真是伶牙俐齒啊,一點也不像終日處於後宮而足不出戶之人哪。」摩格冷笑連連,不懷好意地看著甄嬛精心妝扮後的容顏,凜凜目光一寸寸地掃過她的臉。

  甄嬛端莊淺笑:「可汗見笑了,本宮才疏學淺,略有所懂也是皇上偶然指點,怎敢擔當可汗如此讚許呢?」她坦然含笑,仿若無事人一般,可是手心裡已然捏了一把冷汗。

  這摩格可汗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甄嬛與果郡王在凌雲峰上救下的異邦男子,雖比之初見時多了幾分虬髯,但這般打量的目光與當年一模一樣。甄嬛死死忍住心底的驚駭,面上偽裝得一絲不漏,但她知道,摩格也同樣認出了她。

  「熹貴妃所言正得朕心,請可汗滿飲此杯,以盡今日相見之歡。」皇上微微抬手,打斷了兩人互相審視的對望。

  甄嬛盈然落座,拭去滿手冷汗,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入席,摩格卻又讓人拿出了一副九連環,刻意刁難:「今日既是七月七乞巧之日,本汗有一巧物與眾人共賞,這是本汗多年前偶然得到的九連玉環,聽聞乃西域采玉工匠賠上性命才得此美玉,又費盡心思琢成此環。」他斂眉嗤笑,「都說中原多智者,能否請大清皇帝為本汗解開這九連玉環呢?」

  這九連玉環精妙絕倫,乃是用一整塊碧玉精雕而成,環環相扣,渾然一體,遍問堂下諸臣與席間親王,竟無一人能解,而甄嬛不欲再冒尖出頭,只推脫自己無能,引得摩格得意猖狂。

  「皇阿瑪,女兒有一法子,或許可解。」朧月稚嫩的聲音朗朗響起。

  「連朝中官員亦不得其法,你一個小女兒家能有什麼辦法。」皇上臉上浮現出幾分無奈,卻是拗不過朧月嬌俏撒嬌,便由著她去,「也好,你便去試上一試。」

  只見朧月舉起九連環,用力往地上一擲,玉環應聲而碎,斷成數截,她頓時雀躍地笑起來:「皇阿瑪瞧,女兒解開了。」

  摩格驚怒不已,准葛爾使者更是瞠目結舌,連說這玉環價值連城,卻都被皇上一笑帶過:「朧月最得朕心。」

  朧月上前補刀,仰面笑靨如花:「你無需贊本公主聰明,這法子大清子民人人皆知,只是不屑於告訴你罷了。你們眼裡價值連城的寶貝,本公主卻司空見慣,何必為一玉環而失使臣氣度,倒叫人覺得准葛爾小氣。」

  摩格氣得臉色鐵青,卻啞口無言。

  幾番交鋒,摩格沒討著半分好,反倒讓自己顏面盡失,他滿眼陰鷙地看著甄嬛,餘光又撇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果郡王,似是想到了什麼,倏然間平復了怒氣,笑道:「這位可是熹貴妃之女?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本汗很欣賞這位公主的聰慧。」他取下貼身佩戴的雄鷹銅雕,遞到朧月面前,「小小心意,還請公主不要嫌棄。」

  朧月只是矜持地看了眼皇上,見他點頭後才示意侍女上前接過,自己則俯身行禮,應對得體:「多謝可汗。」

  皇上滿意地點頭,舉杯開席。

  酒過三巡,甄嬛有些醉意,扶著崔槿汐的手悄然離席,漫步林間散散酒氣,卻是瞧見蘇培盛滿面喜色地走過來:「蘇公公這是得了什麼好消息?這麼高興。」

  「岳鍾麒大人佯裝與准葛爾部對峙,暗裡派精騎突襲了准葛爾的糧草大軍。」蘇培盛笑了兩聲,眼角是藏不住的笑紋,「沒了糧草,准葛爾的士兵又染上了時疫,奴才倒瞧瞧這個摩格還怎麼個橫法!」

  「真是好消息,皇上知道了,必定龍顏大悅。」甄嬛嘆道,這一年多來,她再沒有見皇上笑過,也不知道今日這個消息能否讓他展顏一二,「你先回去,本宮即刻就來。」

  蘇培盛才走,甄嬛就聽得身後一聲大喊,回頭看去,竟是瞧見摩格大步走來,頓覺大事不妙。穩了穩心神,她禮數周全地問安:「可汗萬福。」

  「熹貴妃別來無恙啊。」摩格卻是不想再裝,冷笑著開口,幾乎是想一秒揭穿她的偽裝。

  「可汗此話差矣,本宮從未見過可汗,何來別來無恙之說呢?」甄嬛壓下心慌,含笑而道,忽而又慶幸今日是濃妝出席,否則此刻定會被人看出臉色蒼白,「今日可汗是貴客,遠道而來,怎的此刻逃席?可是覺得御酒不夠醇美?」

  摩格冷冷地看著甄嬛,目光似要吃人一般:「本汗有鷹的眼睛,見人過目不忘,熹貴妃,你的膽子倒是大得很,竟敢和皇帝的親弟弟私通!」他滿意地看著甄嬛微變的神色,眼中露出幾分輕蔑之色。


  「本宮從未得罪可汗,可汗為何要置本宮於滅門之罪呢?」甄嬛盈然一笑,卻也微微冷下了臉色,「莫不是因為席間本宮的幾句爭鋒相對,可汗便要如此污衊本宮嗎?未免太小肚雞腸了些。若可汗實在不忿,本宮在此與你賠罪亦可,只是私通的罪名,本宮萬不敢當。」

  「熹貴妃,你真是能言巧辯啊!」摩格卻是朗聲笑開,眼中帶上一分覬覦,「像熹貴妃這樣既聰慧又俊俏的女人,你們大清皇帝喜歡,本汗也喜歡。」

  甄嬛笑容隱去,冷眼看他:「可汗醉了。」

  「熹貴妃不必顧左右而言他,本汗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摩格逼近甄嬛,話語如冰珠般吐出來,「你們大清皇帝偷燒我大軍糧草,又用時疫要挾,手段卑劣,令人不齒,但本汗既有所失,必定要有所得才肯罷休。」

  「只要能兵戈化玉帛,對大清、對準葛爾,都是得。」甄嬛隱隱覺察出一絲不對,勉強安定情緒,溫婉而笑。

  甄嬛心陡然一沉,看著摩格離開的背影,心頭狂跳不止。

  入夜,甄嬛奉詔來勤政殿侍駕,卻久等皇上不來,不由多了幾分胡思亂想,驟然一道開門聲,驚得她身形一抖,轉眼看去,只見皇上獨身一人走進來,她只當皇上政務繁忙耽擱了,如往常一般上前:「皇上回來了。」

  皇上定定地看著甄嬛,目光霜冷如寒冰,突兀地問了一句:「是什麼時候的事?」

  甄嬛心裡猛地咯噔了一下,想起摩格那雙銳利的眼睛,不由心尖發顫,她僵立在原地,努力不去想皇上問的是否是她與允禮之事,可她清晰地看到了皇上眼底那幽暗的殺意,好不容易咬牙忍住膽寒怯意,她面色平靜地問:「臣妾愚昧,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盛夏的天,暑熱的夜,甄嬛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猛地伸手抬起了甄嬛的下巴,冷冷道:「朕一直寵愛你,可是此時此刻,朕真恨你這張面孔。」他眼眸深深,似一把尖利的刀鋒刺進甄嬛的心口,「剛才有人給朕講了一遍昭君的故事。」

  甄嬛仲怔了片刻才回過神,晚風從門縫裡吹進來,吹得背後的冷汗陣陣發涼,巨大的恐慌和驚懼倏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與懷疑,她看著皇上,低聲說:「是摩格……」

  「摩格特意來見朕,要朕許你和親。」皇上的語調與平日並無兩樣,可是眼底卻帶上了涼薄與厭棄,「他是什麼時候看上你的?」

  「臣妾乃天子嬪妃,怎可委身和親?摩格實在荒謬!」甄嬛沒想到摩格當真會和皇上提及此事,更沒想到皇上竟沒有當場拒絕,而是此刻來質問她,難不成,大清當真無力與准葛爾一戰嗎?

  「朕何嘗不知道他荒謬?朕方才用你的話去堵他的嘴,可是他搬出了漢元帝的典故,以明妃昭君來比你,要朕割愛。」皇上看著甄嬛,說不出是痛心還是惋惜,「你這張臉這麼吸引朕,也能吸引旁人,朕就不應該讓你見他。」

  昏暗的燭光下,皇上的臉顯得那麼陌生又可怖,甄嬛似是明白了什麼,心中酸澀不已:「明妃出塞乃是元帝畢生之痛,若要臣妾嫁予摩格,皇上當真捨得嗎?」她眼眶蓄淚,竭力喚醒自己曾經對皇上的愛意,想以此打動,「便是皇上捨得,以後弘昭靈犀,還有朧月,又如何抬得起頭做人呢?」

  「朕與你十年恩愛,自是捨不得你去,可是,朕捨不得又有何用?」皇上的臉上露出一抹不舍,卻是似笑非笑,「大清雖以時疫逼住准葛爾一時,卻並非長久之計,若與准葛爾開戰,只會是百害而無一利。摩格明明白白告訴朕,只要許你為準葛爾部王妃,准葛爾的大軍就會全部撤退……」

  甄嬛默然跪在地上,方才盈盈蓄淚的眼眸此刻卻乾澀一片,澀得有些發疼,大殿的安靜讓她覺得麻木又茫然,她原以為,皇上對她至少還有那麼一絲的愛意,卻沒想到,連這麼一丁點都沒有,他對她,竟冷情冷心到可以將她拱手讓與他人的地步。

  「臣妾,明白了……」甄嬛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臣妾身為貴妃,深得皇上寵愛多年,如今是報皇上恩德的時候了。」

  深宮歲月寂寂,她甄嬛不過是後宮裡萬花叢中的其中一朵罷了,開得再好再美也終究迎來了凋零的這一日,而她這朵花謝了,自然會有別的花再開,等准葛爾戰事平息,皇上再行選秀,屆時便是繁花似錦,熱火烹油,與她再無干係了。

  甄嬛磕頭在地,眼淚終是一滴滴落下:「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杯,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一道尖銳的箭鳴聲劃破空氣,打斷了甄嬛的哽咽,殿門被猛地推開。

  「什麼人?!」皇上陡然一驚,來不及喊人護駕,卻見兩道熟悉的身影飛到他兩側,閃電般出手鉗制住了他,「夏堯夏戈,你們倆……居然、居然敢背叛朕!」

  果郡王一身戎裝緩步而來,滿面肅殺,全然沒有了往日翩翩公子的風度,他執弓冷笑,在皇上面前站定。

  「漢家青史上,最拙之計便是和親,皇兄這般畏戰實在出乎臣弟的預料。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果郡王全然沒有看甄嬛一眼,一步一念地走到龍椅旁,伸手摸了摸金燦燦的龍頭,「皇兄,你若不願戰,臣弟願領兵出關,只是臣弟想求皇兄一道恩旨……」

  「放肆!」皇上怎麼也沒想到今夜會是這般情勢,眼底現出滔天殺機,「老十七,你居然敢謀逆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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