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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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數天定,你可認命?」

  「若不認命,又待如何?」

  「翻過那座無妄雪山,便可逆天改命,然此孤注一擲,需拋卻後世輪迴,這一去,便再無回頭之路。」

  「拜謝仙君,我願前去。」

  無妄雪山,白雪皚皚,與灰靄的蒼穹綿延成一片,分不清天與地,人行走在上面,渺小得宛如滄海一粟。

  迎風而行,安陵容只覺得血液里淌著寒冰,她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精疲力盡地摔倒在雪地里,耳邊隱約飄來一聲輕嘆。

  「何苦呢?那大清皇城又非什麼寶地福祇,為何一定要回去呢……」

  是啊,何苦要回去?那皇城就是個吃人的地方,好不容易解脫了,何苦還要再回頭……

  安陵容躺在雪地里,看著滿天飄落的雪花,似是得了雪盲症一般,什麼都看不清,可就在這恍惚之間,她忽然想起了那天,甄嬛推開未央宮的大門,一步步朝她走來時的模樣,神思一晃,她又想起春光明媚的日子裡,弘昊趴在她膝頭睡覺的模樣,還有那天,大家齊聚在未央宮時的場景……

  因為捨不得……

  捨不得抹去這些重要的回憶,捨不得忘記那些重要的人,所以才要不惜一切代價回去……

  既能重生,便可改命,既能改命,命數如何,自然是我說了才算!

  安陵容踉蹌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繼續朝前走。

  無妄雪山高聳入雲,望不到邊際,好像永遠都走不到頭……

  冬去春來,時光潺潺而逝,轉眼又是盛夏,蟬鳴一聲又一聲,吵得人心煩氣躁。

  蘇培盛從養心殿裡面走出來,大氣都不敢喘地輕輕闔上門,轉頭就敲了小夏子腦袋一下:「你這糊塗蛋,外頭的蟬鬼兒吵成這樣都聽不到嗎?還不趕快找人拿根粘杆粘了,一會兒龍興犯了,當心你們腦袋。」

  小夏子忙招呼人去幹活,轉頭問道:「皇上今兒個心情不好嗎?」

  蘇培盛瞪了他一眼:「皇上哪天心情好過?」

  小夏子訥訥地閉上嘴,心裡明鏡似的。自從榮貴妃長眠後,皇上就再沒有笑過,也再沒有踏進過後宮一步,除了上朝,整日將自己關在養心殿處理政務,像是全然不顧惜自己的身子一般,全心撲在朝政上,誰勸都不聽。

  小夏子看著人將樹上的蟬一隻只粘下來,恍然想起去年的那個夏天,皇上性情大變,玟貴人和康貴人不過是衣著鮮亮些,卻被大加斥責,就連老實本分的孫常在也因為些許小事被降為了答應,一時間,宮裡人心惶惶,他們這些在御前伺候的人更是每天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乾活,直到安大人重病逝世。

  想起安景宣進宮報喪那天,小夏子至今記憶猶新。皇上聽到消息後,一個人在養心殿坐了很久,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下去,他從白天坐到黑夜,又從黑夜坐到天明,而後獨上干清門高樓,在那站了整整一日。

  自那日以後,皇上便變成了如今的樣子,只埋頭於前朝,再也沒進過後宮。

  永壽宮裡,甄嬛正在看書,朧月帶著靈犀坐在地上玩七巧板,弘暘好奇地蹲在一旁看著,弘昭從外面跑進來,手上舉著一束芙蓉花:「額娘額娘,快看七哥給我摘的花。」

  疏落的風從門外吹進來,甄嬛抬起頭,看著弘昭手裡的花,憂然淺笑:「真好看。你七哥今日在幹什麼呢?」

  「七哥給榮娘娘做了一個花環,讓蒔蘿姑姑送去養心殿了,然後就去練大字了。」弘昭一邊仰著臉讓流朱給他擦汗,一邊說著,「順娘娘也在,和豆蔻姐姐在廊下做香粉。」

  「可有去給你皇阿瑪請安?」甄嬛點點頭,放下手裡的書問道。

  「蘇公公說,張廷玉大人在裡頭和皇阿瑪議政,兒臣就先回來了。」弘昭手腳並用地爬上榻,坐在了甄嬛身邊,「額娘,皇阿瑪最近好忙啊,小夏子說,皇阿瑪這兩天連飯都沒吃兩口,光顧著見大臣了,我走得時候還聽見蘇公公教訓他,讓他這幾天把腦袋拎在手心上伺候呢。」

  甄嬛大約知道是為著什麼事情,但她不願讓弘昭知道太多,便只搪塞了幾句,轉而說道:「等下你十七嬸嬸要過來請安,你帶著弟弟妹妹去敬妃娘娘宮裡玩,等用晚膳的時候再回來。」

  「朧月阿姐不去嗎?」弘昭眼巴巴地看著朧月。

  朧月揚起臉笑道:「我要去延慶殿看溫宜阿姐,織造司今日來量體裁衣,預備著給溫宜阿姐做嫁衣,端娘娘說我眼光好,特意要我去呢。」


  院裡依稀能聽見落花的聲音,甄嬛拿著蠶絲扇納涼,心緒卻飄得很遠。

  如今邊疆不太平,准葛爾野心勃勃早有跡可循,只是皇上忙於推行國政,又因西北平定後,西南土司起兵之事此起彼伏,便一直沒能騰出手來料理,時至今年暮春,摩格可汗率四十萬鐵騎直逼雁鳴關,皇上派遣的岳鍾麒、傅爾丹將軍不耐苦熱,中暑病倒,以致難以應戰。

  正所謂千軍易得,良將難求。如今朝中無良將可用,皇上思來想去,和張廷玉商議了,定下果郡王作為領兵人選。

  「這天氣越發熱起來,福晉怎麼想起今日來本宮這裡坐坐?」甄嬛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孟靜嫻了,知道她是一個心思細膩又有城府之人,因此應對越發小心,禮數分毫不錯,「本宮珍藏的雪頂含翠,福晉嘗嘗。」

  孟靜嫻一貫都是笑臉相迎的,只是今日卻面帶愁容,她端起茶盞輕嗅了一下:「娘娘宮裡的東西自然都是極好的,可惜妾身已有一個月的身孕,無福享用,否則真想品一品這好茶。」

  耳畔的紅寶石墜子輕晃了一瞬,一股洶湧的酸氣直衝而上,甄嬛恍惚了一瞬,眼角不經意間便流露出了一份酸楚,連笑容都僵硬了起來。

  還是崔槿汐神思機敏,忙笑著說:「福晉大喜,奴婢這就去給福晉換一碗燕窩來。」她笑著將另一杯茶遞到甄嬛手邊。

  「那當真是大喜。」甄嬛回過神來,掌心傳來滾燙的熱意,順著脈搏寸寸往上,身體才慢慢回暖,「只是福晉何苦頂著大太陽,巴巴地進宮告訴本宮呢?王爺可知道此事了沒有?」

  孟靜嫻抬頭看向甄嬛,曼妙的眸光藏著無數暗芒,鬢邊的粉色垂珠流蘇輕輕晃動,語氣冰冷如霜:「娘娘是除妾身之外第一個知曉此事的人。」她直直地看著甄嬛,「妾身出自國公府,愛慕王爺多年,不曾想,妾身嫁予王爺的理由一不是因為門當戶對,二不是因為兩情相悅,而是因為一張斑駁陳舊小像。」

  「福晉想說什麼?」甄嬛神色慢慢冷下來,她意識到,今日孟靜嫻是來者不善。

  「那張小像究竟是誰,娘娘應該比我更清楚。」孟靜嫻漫不經心地垂眸把玩著湯勺,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我與王爺的多年情分,因為娘娘的出現,如今只剩下不得已三個字,實在是可笑。」她微微搖頭,唇邊是一抹淒涼的苦笑,看向甄嬛,話里話外皆是試探,「妾身能懷上這個孩子也算是上天垂憐,娘娘一定也會高興吧?」

  甄嬛笑吟吟地直視孟靜嫻,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福晉,本宮勸你一句,疑心易生暗鬼,很多事你越多想,越易生事,不多慮的才是聰明人。」

  「但願如此。」孟靜嫻悵然地嘆了口氣,「妾身亦不想多想,再想下去,只怕是滔天大罪。」她放下湯勺,燕窩一口未動,泠泠開口道,「今日進宮,實則是有求於娘娘,還望娘娘成全。」不等甄嬛開口,她便接著說道,「皇上欲派王爺前去雁鳴關坐鎮,雖只是虛名,但終究是要上戰場,沙場刀槍無眼,妾身不想孩子一出生便沒了阿瑪,還請娘娘去勸一勸皇上。」她起身,拜禮跪下。

  甄嬛搖扇子的手微微一頓,臉上依然是毫無破綻的笑容:「後宮不得干政,福晉忘了?」她淺淺笑道,「不過本宮聽聞,皇上撥了驍騎營兩千軍士給王爺,只想著讓他鎮守雁鳴關,並不打算讓他上前線戰場,福晉安心便是。」

  孟靜嫻沒想到甄嬛會直接把話堵死,臉色頓時有些發青。鎮守雁鳴關,短則半年,長則數載,如今正是緊要關頭,王爺如何能脫身離開?萬一皇上有個好歹,雁鳴關路途遙遠,王爺若是趕不回來,豈非前功盡棄?

  孟靜嫻不願承認,如今的果郡王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了,他無心篡位、無心奪權,這兩年的東奔西走不過是她的一頭熱而已,去鎮守雁鳴關說不定正是果郡王所求的,所以,她在得到消息後並沒有去勸果郡王,而是來找了甄嬛,希望能讓皇上打消這個念頭——可是,甄嬛不願幫她。

  她抬頭深深看了甄嬛一眼,眼底是怨毒與不甘,然而她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再說出口,湮滅了眸中翻湧的情緒,低聲告辭。

  「福晉,本宮多嘴再勸一句。」甄嬛沉沉開口攔住孟靜嫻的腳步,聲音清淺如風,「為著王爺、為著孩子,有些事情也該收手了,多行不義必自斃,福晉好自為之。」

  孟靜嫻驚愕地站在原地,她甚至不敢回頭看甄嬛的神色,亦不敢質問她究竟知道些什麼,停頓半晌才扶著侍女的手匆匆離開,只當做沒聽見甄嬛的話。

  雁鳴關風聲鶴唳,摩格可汗自恃兵強馬壯、糧草充足,趁機提出要大清每年封賞白銀三百萬兩,再以綢緞駿馬等作為貢禮,大有斷朝廷根基之意,甚至為了試探皇上,他自請入京拜會,帶了兩萬精兵駐紮城外,越發顯得咄咄逼人。

  然天佑大清,准葛爾突發時疫,摩格彼時已經住進京城驛站,皇上便借著盛夏暑熱之名,在圓明園設宴召見他,生生拖了他一個多月,直拖到時疫轟然爆發,難以挽救。

  「七阿哥,你不是跟著熹貴妃娘娘去圓明園了嗎,怎麼回來了?」順嬪有些詫異地看著去而復返的弘昊,拿著手帕上前給他擦汗,「小印子,外頭這麼大的太陽,怎麼也不給七阿哥撐把傘?」

  弘昊悶悶地回了一句:「順娘娘你不是也沒去麼,我也不想去。」他隨手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跑進了承禧殿,「蒔蘿姑姑,我想喝綠豆湯。」

  「好,奴婢這就去做。」蒔蘿端著水從寢殿走出來,周楠跟在她身後,「周太醫,今日行針的時間倒是比往日久些,是娘娘哪裡不好嗎?」

  周楠才三十出頭,卻已是兩鬢霜白,只是沉寂許久的眼眸今日卻放出了點點光彩:「我今日探娘娘脈搏,卻似比平日強健許多,因而針法有所調整,才耗時久些。」他看著疾步走到身前的弘昊,努力了好久,才扯動僵硬的肌肉露出一個笑容,「七阿哥,娘娘可能快要醒了。」

  弘昊慢慢睜大眼睛,瞳孔震動著:「真的嗎?」

  似是為了回應他的這句話一般,一道細弱的呼喚隨風飄了出來:「弘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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