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熹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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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貴妃娘娘……」方淳意腳一軟,癱倒在地上,看著安陵容就像看見了鬼一般,她遏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想跑起來,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容姐姐,我知道錯了……淳兒知道錯了……」她哭花了臉,只是已經長開的臉再沒有了當年的稚嫩青澀。

  安陵容故作不解地眨了眨眼,蹲下身朝她伸出手:「淳兒,你做錯什麼了?地上冷,先起來。」

  和曾經一樣的溫和語氣讓方淳意恍惚了一瞬,她呆呆地看著安陵容,觸及到她眼底的淡淡笑意,仿佛先前的那股冷意是錯覺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松下一口氣,伸手搭上那隻素白的手,被拉著站起來:「容姐姐,你……」

  「先進屋吧。」安陵容略帶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拿帕子擦掉她的眼淚,「我帶了你喜歡吃的糕點,坐下來慢慢吃。」她拉著方淳意朝著延禧宮的正殿走去。

  方淳意有些雲裡霧裡,任由她拉著進了屋,卻沒看到,身後的素雲被蒔蘿一把捂住嘴拖走的場景。

  「太師糕、桂花糕、赤豆糕,還有玉豆乳,都是我親手做的,快嘗嘗,還熱乎著呢。」安陵容笑眯眯地拿起一塊糕點遞給方淳意,滿眼溫柔,「我近來總夢到以前還在碎玉軒的時候,我在小廚房裡做點心,你不知從哪裡玩了回來,頭上頂著樹葉,一下子從門口躥進來,揉著肚子喊餓,直嚷著要吃好吃的,我就著手邊做好的,不拘什麼給你塞一口,你就開心地不行。」

  方淳意慢慢地咬著手裡的赤豆糕,神思有些恍惚,但她腦子裡想得不是從前,而是在想,安陵容的病好像越發嚴重了,是不是已經忘記安康的事情了呢?要不要趁著這個機會,和她攀下關係,讓她出手救下哥哥呢?比起皇后,或許安陵容更有實力。

  然而,還沒等方淳意想好怎麼開口,安陵容的話鋒卻是陡然一轉:「淳兒,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當年那麼天真善良的淳兒會變成如今這般,殺人不眨眼。」

  方淳意頓時一驚,猛地抬頭,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眸,方才的溫柔淺笑恍如幻覺一般,冷冽的殺意有如實質一般地湧出來,將她吞沒。

  「容、姐姐……我……」方淳意牙齒打戰,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說想要做安康的姨娘,還送了銀手鐲來做定禮,那鐲子一直都帶在安康的手上,你怎麼捨得害她?」安陵容直直地看著方淳意,「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可會覺得愧疚啊?」

  方淳意猛地站起來,臉上血色盡褪。她的確夢到過安康,滿身是血地伸手掐著她的脖子,質問她,為什麼要推她,可是哪有什麼為什麼,皇后要她殺了安康,她別無選擇,只能動手,可是到頭來,皇后卻連拉她一把都不願意。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方淳意忽然咧開嘴笑起來,狀似瘋癲,笑聲迴蕩在寢殿裡,聽著無比滲人。

  「報應,這是報應……」方淳意又哭又笑,破罐子破摔,看著安陵容倏然拔高了聲音,「天真善良?我也想一直那麼天真善良,可是這宮裡容不下天真、容不下善良,我變成這樣,都是你們逼我的!」她的面容變得可怖又猙獰,卻又笑得無比悲涼,「安陵容,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我落魄的時候,你連看都沒來看我一眼,我風光的時候,你也不會真心為我高興,你對我不聞不問,如今卻來問我為什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連連冷笑,指著安陵容道,「你真是虛偽得讓我覺得噁心!」

  安陵容沒有生氣,只是平靜地問她:「富察貴人的孩子是怎麼沒的,甄姐姐的孩子又是怎麼沒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不等方淳意反駁,安陵容又繼續說,「就算這兩件事情是皇后逼著你做的,那苗可心呢?她總是你親手殺的吧?還有康常在,你給她下了絕育的藥,她知道嗎?」在方淳意驚恐的眼神里,安陵容又慢慢說出一句,「用五石散來固寵,結果害得皇上大病一場的,也是你吧?」

  方淳意氣勢陡然萎靡下去,她抖著聲音問:「你、你怎麼知道……皇后都不知道,你怎麼會、會知道……」用五石散固寵這件事情,其實是她從傅如吟身上學來的,在傅如吟死後,她便挪為己用,得寵了好一段時間,但皇上病過一次後她就不敢再用了。

  安陵容眼底划過一抹不忍,看著方淳意,就像看見了前世的自己。

  或許,也是她的報應吧,因為前世種種孽債,所以這一世她留不住她的安康。

  「淳兒,下輩子活得乾淨些吧。」安陵容看著方淳意灰敗慘白的臉,眼角滑落一滴眼淚。

  方淳意愣了一瞬,突然腹痛如刀絞,她嘔出一口黑血,跪倒在地,倉皇失措的視線掃到那塊吃了一半的赤豆糕,頓時什麼都明白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饒命……我不能死、不能死……」她爬到安陵容腳邊不住求饒,「容姐姐,我錯了……我改,我都改……」


  見安陵容冷著眼看她,絲毫不為所動,方淳意心一寸寸地涼了下去,好久,她才悽厲地笑起來,扯著帷幔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對著安陵容露出瘋狂的笑:「殺了我,你也救不回你的安康,你知道嗎?她好聰明,掉下去的瞬間還抓住了圍欄,不停地喊著讓我救她,是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她的手,掉下去的時候,她還在喊,額娘救我……哈哈哈,安陵容,你救不了她!她死了!她死了!!」

  「啪!」

  一個清晰響亮的巴掌聲落在了方淳意的臉上,是豆蔻,她的眼裡盛滿淚水,卻還是遮擋不住她滔天的恨意和殺氣。

  「豆蔻,處理得乾淨一點,別讓人看出破綻。」安陵容說完,便起身朝外走去。

  大概是被堵住了嘴,方淳意的哀嚎聲並沒有響徹延禧宮,悶悶的、鈍鈍的,一聲連著一聲。

  安陵容站在廊下,看著院子裡的桃花樹,不知從哪裡飛來的黃鸝鳥,停在枝頭展喉高歌,花影綽綽間,它抖了抖翅膀,忽的振翅飛走了。

  寢殿裡沒了聲響,滿樹的桃花被風吹落一地花瓣,似是離別的結局,又似是重逢的開始。

  甘露寺里,甄嬛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院子裡的人,耳邊如有轟鳴雷響,只見那人風塵僕僕,飛奔而來,氣喘吁吁地在她面前站定,用夢裡熟悉的聲音喚她:「嬛兒,我回來了。」

  正是果郡王。

  甄嬛只覺得天旋地轉,被崔槿汐扶了一把才不至於倒下,心中冷冽的寒冰驟然消融,化作滔天巨浪,頃刻間將她淹沒。

  甄嬛滿目悽惶,卻忽聽見崔槿汐在她耳後低聲輕語:「聖旨既已下來,萬事不能再回頭,娘娘可要想清楚了。」她將「娘娘」二字念得極重,提醒著她如今的身份,「此時若是感情用事,只怕日後後患無窮。」

  甄嬛猛地清醒過來。

  是啊,她不能感情用事,若此時反悔,勢必牽連許多人,槿汐和流朱必定脫不了干係,剛被接回京醫治的父親也會失去庇護,再者,皇上若是震怒,派人來查,說不準就會查到假死藥的來源,溫實初必定也要被連累,還有、還有允禮……

  甄嬛眼中幾乎要沁出血來,她用力握拳,指甲重重地掐進肉里,清晰的疼痛讓她忍住了話音里的顫抖,聲線平穩地問候道:「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見到王爺平安歸來。」

  「王爺?娘娘?」果郡王聲音顫抖著重複了一遍,「一別五月,變化竟如此之快,你又成娘娘了。」他滿目愴然,叫人不忍卒睹,「大概是許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稱呼,生疏了。」

  甄嬛定了定神,含淚笑道:「你回來就好。」

  「我情願死在滇藏,永遠不要回來!」果郡王的聲音宛若一把刀扎進甄嬛心口,他飽含熱淚,聲音卻冷冽如碎冰。

  他聽了孟靜嫻的話,假死脫身,只身前往准葛爾去和摩格可汗談判,卻沒想到那可汗竟是果郡王曾在凌雲峰上救下的異邦男子。雖有救命之恩,可摩格卻並不想報恩,反而挾持了他,意欲以此來要挾皇上,盤算著兩軍相見時將他拖出來做人質,以求不費一兵一卒就控勢滇藏。

  幸而他逾期未歸被孟靜嫻察覺出不對,派人來找,而彼時他正搶了匹馬逃出准葛爾被一路追殺,正好碰上。歷經一番廝殺,他才在死士的拼力保護下安然回到大清的地界,他滿心想著自己失約多時,他的嬛兒該有多擔心,又想著得知他的死訊後,她該有多難過,這才顧不得養傷,日夜兼程地趕回來。

  可剛回到京城,孟靜嫻就告訴他,他的嬛兒,要回宮了。

  「嬛兒,我是想著你我才能回來的呀。」果郡王聲音沙啞,「可我一回來,卻要親眼看見你被迎回宮去,回到皇兄身邊。」

  甄嬛只覺得心裡有一把鈍重的鏽刀,一刀一刀地割著,她不覺淚流滿面:「你若不回來,就會一直以為我等著你、盼著你,你若不回來,就不會知道我是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女子。」她哽咽著,狠心重複道,「我本就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女子!」

  風捲起落地的殘花,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陽光穿過細碎的間隙落下來,斑駁的光影橫亘在兩人之間,宛若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鴻溝。

  果郡王眼裡的光慢慢熄滅,眼淚從他的眼眶裡湧出,他喃喃重複:「無情無義……」

  甄嬛死死抵著門,別開眼不忍再看,她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自己對他的眷戀與思念,忍不住自己對自由的渴望與期盼。

  「本宮愧對王爺,再說也無益,王爺請回吧。」她匆匆說了一句,推開半扇門躲了進去,又重重關上門,好像這樣就能斬斷和他的情緣一般。

  果郡王緊緊捏著隨身攜帶的荷包,心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站了許久,久到雙腳都開始麻木,才搖搖晃晃地離開。

  甘露寺門口,孟靜嫻抱著披風站在馬車旁,見果郡王出來,忙上前為他披上:「王爺,山間風大,你的傷還沒好,可不能再受了風寒。」她眼神示意阿晉扶果郡王上馬車,而後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

  甘露寺是皇家寺廟,因而山路坦蕩,並未有太多的顛簸,孟靜嫻看著臉上難掩灰心與傷痛的果郡王,低聲開口:「王爺,甄嬛她不值得,她自始至終想要的就是榮華富貴而已,她能回宮是因為她有孕三個月。」她看了眼果郡王,見他眉心微動,又說道,「王爺才走兩個多月,她便和皇上在一起了,如此薄情之人,王爺何苦為她傷心。」

  「別說了!」果郡王一聲厲喝,捂住臉哽咽著,「別說了……」

  這世間再聰明的人都逃不過一個「情」字,此言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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