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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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玉傾來到竹香樓,就見一群人正擠在門口。閱讀М他喝了一聲:「讓開!」眾人見是少主來了,紛紛退開。

  沈玉傾縱身下馬,只見二十餘人穿著繡有翡翠圖樣的點蒼服飾,包圍著竹香樓。常不平領著五六十名青城門人又將這二十餘名點蒼人馬包圍住。朱門殤、謝孤白與小八站在門邊,正在觀望。

  沈玉傾跳下馬來,問道:「怎麼回事?」

  帶頭的點蒼使者拱手道:「這位可是沈公子?」

  沈玉傾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周勁。」那人道,「點蒼轄下柳溝寨二當家,使節侍衛隊長。」

  沈玉傾提高了音量道:「這裡是青城地界。」

  周勁道:「我們請示過沈掌門……」

  「讓點蒼在青城抓人,沈掌門還真是寬宏大量。」朱門殤冷笑道。

  沈玉傾深知父親性格溫和,不喜與人爭執,但讓點蒼的人在青城抓人,這也過分寬厚了。轉念又想:「許是我與嫌犯往來甚密,如果爹不讓他們來找人,反倒顯得我們作賊心虛。」

  既然請示過掌門,沈玉傾也不便為難使者。他環顧四周,不見老張,料想還沒被發現,正要開口,小八忽然說道:「沈公子,他們一早就闖進朱大夫和我們的房間,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抓人,這是怎麼回事?」

  沈玉傾一愣,他們闖進房裡,卻沒見到老張?

  「房裡就只有我們三個,他硬要說我們是刺客,要抓我們。」像是怕沈玉傾聽不懂似的,小八又強調了一次。

  沒被發現就好,沈玉傾心下稍安,說道:「這三人是我朋友,絕非刺客,請諸位莫要為難。」

  周勁道:「沈公子,我們是客,你們是主,不敢莽撞。只要你把這些尷尬人綁起來,問個水落石出便是。若不然,送來點蒼也行。」

  沈玉傾冷冷道:「你口說不敢莽撞,沈某請教,怎樣才算莽撞?」

  他語氣雖溫和,卻帶著一股威嚴,周勁登時怯了,忙恭身行禮道:「不是,我……」他想辯解,卻一時語塞。

  這時,小八扯了扯沈玉傾衣角,低聲道:「沈公子,你還有別的事要忙吧?」

  沈玉傾想起了福居館。此刻無暇說理,他轉頭囑咐常不平道:「常師叔,送客人回去休息!」說罷一個飛身上馬,身形利落。

  謝孤白忽道:「沈公子,帶小八一起去,你會用得著他。」

  沈玉傾不知他用意,只說了聲「好」,伸手抓起小八,將他拉到身前,兩人一馬急往城外去了。

  常不平上前一步道:「周隊長,還請隨我們回去。」

  周勁見沈玉傾走了,鬆了一口氣,語氣又硬了起來,大聲道:「你們真要包庇犯人?」

  常不平搖頭道:「有什麼事等少主回來吩咐,這裡不是點蒼地頭,非是點蒼說了算。」他說完,揮了揮手,青城弟子一擁而上,將二十餘名點蒼弟子團團圍住。周勁見這陣仗,也不敢妄動。

  常不平道:「請客人回青城休息。」

  周勁知道討不了好,一咬牙,正要離去,忽聽一個清朗聲音說道:「常不平,把那幾個嫌犯擒下!」

  常不平認出聲音,回頭看去,只見一人騎在白馬上,甚是威嚴,竟是沈雅言。常不平拱手道:「雅爺,少主有吩咐……」

  沈雅言冷冷道:「少主有吩咐,我就不算吩咐?把人押下!」

  朱門殤知道來了大人物,退到謝孤白身邊,低聲問道:「怎辦?」

  謝孤白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拱手道:「閣下可是青城二當家雅爺?」

  沈雅言道:「憑你也來問候我?拿下!」

  他一聲令下,青城人馬不敢不從,立即上前押住謝孤白。

  周勁以為沈雅言是來幫忙的,大喜道:「多謝雅爺!」

  沈雅言冷冷瞅了他一眼,道:「謝個屁,沒你的事!」又道,「押進牢里,等我審問!」說完掉轉馬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勁愣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朱門殤低聲問謝孤白:「智多星,這下該怎麼辦?」

  謝孤白笑道:「只能束手就擒了。」

  朱門殤翻了個白眼,無可奈何。這傢伙,每次都成竹在胸,真到緊要關頭卻又一籌莫展。


  ※

  沈玉傾帶著小八策馬往福居館方向疾馳。

  「老張呢?」沈玉傾問道,「他昨晚不是還在客棧?」

  「放走了。」小八淡淡道,「公子說留著這人是禍害,朱大夫不肯殺他,就放他走了。」

  難道謝孤白連這一步也料到了?到底是怎麼料到的?

  「公子說青城有內奸,老張不被發現,不過就多個沒用的線索,老張要是被發現,那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小八又回答了他心底的疑問。

  「你主人叫你跟著我幹嘛?」沈玉傾問。

  小八淡淡道:「幫忙。」

  沈玉傾疑道:「幫忙?」

  小八道:「我猜主人他們已經被抓了。」

  沈玉傾猛地勒馬,正要開口,小八又道:「你不快點,兩邊都救不著。」沈玉傾被他一勸,又往福居館縱馬而去。

  小八問道:「如果雅爺是主謀,這事串不串得起來?你守不住小道,讓點蒼使者遇刺,這對青城沒有妨害,卻讓你顏面盡失。我猜是雅爺要你守福居館的吧?他知道你不會為難一名大夫跟一名盲眼琴師。」

  「雅爺沒有兒子。」沈玉傾道,「他當不了掌門。」

  小八道:「最少這十年內,公子在青城難以抬頭。」

  就為了這個原因?沈玉傾心想,之前父親當上掌門,大伯並無過多怨言,為何到了現在又派人行刺點蒼使者,就為了多掌這十年權?若自己當真抓了朱門殤結案,這事情也不會影響到自己,這計劃似乎不夠周延。

  小八道:「你如果抓了朱大夫跟我家公子結案,事情就不是這樣了。」他似乎看穿了沈玉傾的疑問,「雅爺會力證我們的清白,而我們為了自救,也會證明自己的清白。他一定有辦法證明我們清白,你還多了一個冤枉無辜的罪名。」

  「你家主人為什麼要幫夜榜?若是暗殺失敗,就不會惹出這些事來。」

  「主人說,那是因為你看得不夠遠,雅爺也看得不夠遠。雅爺只想著削弱你在青城的權力。」小八道,「猜猜看,為著死了一個使者,點蒼會派誰來?」

  沈玉傾停下馬,臉色一變,問道:「什麼意思?」

  「再往深處想,前兩年,點蒼跟丐幫結了親,又頻頻派人接觸唐門,他派使者來青城,是來做什麼?」小八說道,「沈公子應該猜到了吧?」

  沈玉傾早已猜到了,但他沒想到這等大事會自一名書僮口中說出。

  馬蹄忽停,就在距離福居館還有半里之處,沈玉傾問道:「你家主人到底是什麼人?來到青城意欲為何?」

  小八淡淡道:「天下治,鬼谷關,天下亂,鬼谷平。我家公子是鬼谷傳人,預知天下大亂而來。」他看著沈玉傾,眯著的雙眼下微微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精光,「天下大亂,亂起青城。」

  「就因為這個使者?」沈玉傾不信。

  小八道:「主人說,你很快就會知道。現在,我們的命都在你手上,還不去救?」

  馬蹄揚起,再往福居館而去。

  ※

  李景風剛拆下門板就看到一名青年站在門外。青年背著一把刀,漆黑的刀鞘分外醒目。

  「客人,我們掌勺的沒了,只剩下些乾果點心,還有茶水和酒,客官要用飯嗎?」李景風忙招呼道。

  那刀客問道:「有粥嗎?」又道,「再配點乾果醬菜就行。」

  「白粥有。」李景風道,「您稍待,馬上來。」

  李景風進了後堂,掌柜的從門外走入,見有客人,忙招呼道:「客官早!」隨後走進後堂,對李景風道:「最近什麼日子?天天有事,大清早的也有客人。他點了什麼?」

  李景風道:「白粥和醬菜乾果。」

  忽然聽到屋外馬蹄聲響,掌柜的道:「真發達了?大清早人越來越多!」他走到大堂,見四名壯漢下了馬,忙上前問道:「客官用點什麼?」話音未落,一名壯漢一拳打在他臉上,直打得落了兩顆門牙,掌柜的驚叫一聲,李景風走出,正看見這一幕,喝問道:「你們幹嘛?」

  一名壯漢喝道:「跟我們走!」四名壯漢兩兩上前,先押住了掌柜的。一人伸手去抓李景風胳膊,李景風一個縮手避了開去,那壯漢沒抓著,一拳打向李景風面門,李景風側身一閃,剛巧避過。


  另一人喝道:「找著了,這傢伙會武功!」

  他這一喊,又一名壯漢猱身上前,去抓李景風。李景風不停喝問,對方只是不理,揮拳攻來。實則李景風真不曾學武,所知的一點粗淺武學全是母親轉述父親所學,僅止於強筋見骨,連堪用也算不上,遑論實戰。壯漢一個虛招,連環兩拳,李景風不辨虛實,被打在胸口,幾乎要把他肋骨打斷。李景風「哇」了一聲,險些摔倒,但他性格剛硬,不僅不倒,索性向前一撲,將打他的人撲倒在地,揮起拳頭往那人身上打了一拳,罵道:「你們幹嘛打人!」

  那人吃了一拳,甚是惱怒,掀起膝蓋撞向李景風后背。李景風向前一跌,另一名壯漢搶上,又一腳踢向他臀部,罵道:「給老子趴下!」

  李景風臀上吃了一腳,失了重心,向前一跌。他雙手撐在地上,明知會吃更大苦頭,硬是不肯跌倒。那人見他沒摔倒,又從後搶上,一拳揮出。

  這一拳正要得手,那人突然覺得背心一涼,身上頓時失了力氣,一低頭,一柄明晃晃的鋼刀正正穿過自己胸口。他茫然望向自己的同伴,見他們個個神情驚駭,渾不知發生何事,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胸口一痛,眼看著那柄刀從胸口處消失,隨即身體一軟,撲倒在地。

  李景風回過頭來,這才看清出手的是那名背著烏黑刀鞘的刀客。

  餘下三名壯漢立刻抽刀圍攻那刀客,掌柜的見狀不妙,大喊一聲:「快跑啊!」

  李景風轉身就跑,掌柜的自也不甘落後。拜那大漢剛才一腳所賜,李景風此時離門正近,他剛逃出大門,就聽到一聲慘叫,猜測是那三名壯漢其中之一。掌柜的還在裡頭,他一念及此,忙轉過身來,只見裡頭與黑衣人纏鬥的壯漢只剩兩名,那掌柜的正要跑出門來,他心中一喜,伸手就要去拉。

  那刀客見掌柜的要逃,混戰中從地上抄起一把鋼刀,擲了出去,正正穿過掌柜的胸口,掌柜的慘叫一聲,向前撲倒。李景風與他相處日久,雖然平日被他剋扣,卻有感情,見他身亡,不禁悲從中來。

  又聽一聲慘叫,兩名壯漢又死了一名。李景風知道刀客武功高強,不能耽擱,眼看門口停著馬匹,翻身就上。他不曾騎馬,一翻身才發現錯了邊,馬頭在後,自己對著馬屁股。此刻要在馬上轉身也難,客棧內又傳來一聲慘叫,最後一名壯漢也已身亡,眼看刀客就要追出,他用力拍馬臀,那馬只是不動。慌張之下,他彎下腰,狠狠在馬臀上咬了一口,不料那馬甚是乖巧,雖然吃痛,只是不停翻騰亂轉,就是不肯跑。

  那刀客衝出來,正要對李景風下手,卻見那馬翻騰縱躍,一時靠近不得。李景風被甩得頭暈眼花,一個把持不住,摔下馬來,慌忙滾開。幸好摔在另一側,與刀客隔著一匹瘋馬,那刀客繞過來要殺李景風,李景風知道跑不贏對方,易安鎮居民本少,大清早的更少人出入,他怕牽連無辜,不敢呼救,只得繞著馬轉。

  那刀客繞了幾圈,追不著李景風,不由大怒,手起一刀將那馬腿斬斷。那馬哀鳴一聲,摔倒在地,刀客一刀劈下,李景風側身一閃,驚險避開,轉身就跑。那刀客意外於這刀竟未得手,忙又追上,卻聞前方馬蹄聲響,刀客抬頭一望,約在三十餘丈外,沈玉傾正縱馬趕來。

  沈玉傾帶著小八,一馬雙乘,腳力受累,那刀客與李景風相距不過七八尺,足可行兇。刀客察覺這點,見李景風往沈玉傾方向逃去,翻身上了另一匹馬,策馬追上李景風,手中刀便要揮下。這一刀若是得手,他立即掉轉馬頭逃走,沈玉傾未必追得上。

  眼看救之不及,沈玉傾正自心焦,一匹青驄玉獅子從身旁急掠而過。沈玉傾心中一喜,忙道:「快救人!」

  只見馬上那人一頭烏黑秀髮隨風飄逸,忽地身子□□,半副身軀懸在馬腰側,手一揚,一道明光閃電般飛出。

  那刀客一刀揮下,正要斬殺李景風,那道明光疾射而來,正撞在刀上,震得他虎口劇震,手中刀險要脫手飛出。刀客知道來的是高手,此時不容耽擱,當即掉轉馬頭,急馳而去。

  那匹青驄玉獅子停在李景風面前,李景風這才抬頭,看見馬上一名女子,容顏秀美,典雅清麗,便如仙女一般,真料不到這樣一個姑娘竟能發出剛才那雷霆一擊,救他性命。

  沈玉傾也到了,淡淡笑道:「這是未來青城第一高手,我小妹……」他一臉得意掩不住,只是礙於身份教養,不好在外人面前宣揚妹子大名,便住了口。

  沈未辰對著李景風微微一笑,道:「我叫沈未辰。」

  李景風一愣,竟似看得痴了。

  沈未辰見李景風無事,跳下馬來,從地上拾起一物。那是她方才擲出的那道明光,像是一支白色雕紋木製短棍。


  小八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小妹的兵器。」沈玉傾道,「木製的峨眉刺。」

  「若是木製的,令妹得有多深厚的內力跟手勁,才擲得出這般力道?」小八道,「果然是青城第一高手。」

  「未來的。」沈玉傾難得地挑了下眉毛,為這樣的妹妹深感自豪。

  只是那峨眉刺可不簡單。沈玉傾道:「小妹,把你那對鳳凰借給小八瞧瞧。」他轉頭看去,沈未辰正跟李景風說話,似乎是關心他是否受傷。

  只見李景風木訥地搖搖頭,說道:「我沒事,多謝大小姐關心。」沈未辰這才走到沈玉傾身邊,遞出一對峨眉刺,問道:「怎麼了?」

  沈玉傾將峨眉刺遞給小八,摸摸沈未辰的頭道:「怎麼突然出城了?」沈未辰道:「見你走得匆忙,想你有事,就跟了出來。先是去了竹香樓,見爹把你的朋友抓起來,又聽常師叔說你出了城,就一路追來。」

  「真被說中了。」沈玉傾心想,又道:「多虧你來了。」

  沈未辰問道:「哥你要不要先回去看看?免得爹為難你朋友。」

  沈玉傾心知雅爺要套供入罪就不會太快下手,又見小八端詳許久,問道:「這對峨眉刺如何?」

  「重量不對,裡頭藏著東西吧?」小八說著。與一般峨眉刺兩頭開鋒不同,這是一對平頭的木製峨眉刺,上頭雕著鳳羽圖樣。沈玉傾把妹妹的兵器接過,將頂端約一寸長的地方擰下,露出一小截約摸織針粗細、烏沉沉的金屬尖頭。沈玉傾道:「小妹愛習武,卻不願傷人。這裡頭是烏金玄鐵,嵌入木頭中,兩端包覆,便有了份量,抵擋兵器也不至斷折。如果真遇危險,不得已時取下兩端包覆,裡頭也有傷人的兵器。」

  「烏金玄鐵?這可是罕見的珍品,崆峒來的?」小八問。

  「是掌門爺爺繼任時,崆峒派掌門親贈,共十六支,每支長八寸,重二兩三分,雖然細,可比相同份量的鐵器重上三倍。」沈玉傾說道。

  「烏金玄鐵用來鑄劍,只要一點就能增加剛度與韌性。」小八道,「這是一口氣送了十六把寶劍給青城。」隨即又問,「你說十六支,收藏在哪?」

  沈玉傾道:「掌門爺爺把這十六支烏金玄鐵分成四份,每份四支,分贈給了父親跟三位叔伯。父親用其中兩根請崆峒巧匠打造了龍騰鳳舞劍送給母親,第三支……」他伸手摸了自己腰上佩劍,「是這把無為。還有一支家母收藏著。」

  楚夫人的意思是,等沈玉傾找著對象,以這把烏金玄鐵製成兵器作聘,這種事就不需要向小八解釋了。

  「雅爺那四支,用兩支做成了這對峨眉刺?」

  沈玉傾點點頭,小八為什麼問起這個?

  小八忽然道:「啊,差點忘記李兄弟了,不知道他受傷沒有?」沈玉傾轉頭看去,見李景風正坐在掌柜的屍體旁低頭難過,於是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掌柜的是個好人。」李景風難過道,「他本不該遭遇這種事的。」

  「那是夜榜的人。」沈玉傾道,「連累無辜,我很抱歉。」

  「夜榜?」沈未辰顯得很驚訝,「他們殺一個掌柜的跟一個店小二做什麼?

  沈玉傾道:「看來是滅口。」

  「我們什麼也不知道!」李景風說,「你、朱大夫、謝先生、小八,你們來過客棧,又抓走了掌勺的老張,我們就知道這些而已!」

  沈玉傾暗罵自己無用,眼前的事仍是一團迷霧,卻害了兩個無辜。他無話可說,只得道:「我定會查出真相,還掌柜的一個公道。」

  「先把李公子安置到一個安全地方吧。」小八道,「我不能進城,進了城便要被抓,這事得交代信得過的人。」

  「公子怎麼稱呼?」沈未辰道,「哥還未介紹呢。」

  「這位是小八,是謝孤白謝公子的伴讀。這位是李景風李公子。」

  李景風站起身來,道:「我就是個店小二,不是什麼公子。」

  「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哥得罪的那個人?」沈未辰笑道。李景風臉上一紅,忙道:「小的不敢。」

  沈未辰斂衽行禮,道:「我哥有些架子,那是門派里養出的習性,他是世子,得要擺些威嚴出來。但他不會看不起人,若是說錯話,你莫怪罪。你是我哥的朋友,以後稱呼你一聲景風可否?」

  李景風一臉窘迫,忙道:「這……擔當不起。你叫我……嗯……還是叫景風好了,沈大小姐。」他慌張無措,一時竟語無倫次起來。


  「我帶你去驛道上找個安全地方先待著。」沈玉傾還沒說完,察覺小八在拉自己衣袖,狐疑了一下,看向小八。小八道:「沈公子,我還有話跟你說。」

  「又怎麼了?」沈玉傾心想,「這對主僕料事如神,大概又有些新名堂了。」於是改口道,「小妹,你帶李公子找個地方藏好,記得別進城,若有問題……」到底誰是可靠的?沈玉傾自己也不確定,只得道,「先別告訴別人這件事。」

  沈未辰說道:「好。」她翻身上馬,對李景風道,「上來吧。」說著伸手要去拉他。李景風連忙搖頭說「不用」,右腳先踩上馬蹬,想起上回的經驗,連忙換了左腳,翻身上馬。

  沈未辰笑道:「你扶著馬鞍,我走慢點,別摔著了。」李景風應了聲是,沈未辰輕輕踢了一下馬肚,慢步去了。

  沈玉傾轉頭問小八道:「你又有什麼事?可以說了。」

  小八指指福居館,道:「進去聊吧。」

  ※※※

  沈未辰載著李景風從易安鎮繞到新馳道上的新安鎮。沈未辰問道:「你家住哪?要不要回家拿點東西?」

  李景風臉一紅,道:「我就住客棧倉房。」

  兩人正要離開易安鎮,李景風忽地喊道:「沈大小姐,停一停!」

  沈未辰不知他用意,勒住了韁繩。

  李景風下馬,望向鎮中一間民居。

  沈未辰疑道:「怎麼了?不快些走,怕有敵人追來。」

  李景風猶豫良久,道:「我有點事,對不住。」說完,像是鼓起極大勇氣般,向那民居奔去,敲了門。

  沈未辰不知他要做什麼,過了會,只見一名少年開了門,不多時,又一名中年婦人牽著個孩子走到門口。只見李景風神色黯然,那中年婦女忽地嚎啕大哭,揪住李景風不住捶打,那少年也不斷推攢李景風,李景風只不反抗。沈未辰甚是訝異,她距離較遠,聽不清他們說什麼,只聽到那婦女的哭喊聲,正不知該不該上前幫忙。很快,那婦女牽著小孩,門也沒關,跟著那少年離去了。

  李景風低頭走來,沈未辰見他衣服被撕得破爛,臉上紅腫一塊,猜到是怎麼回事,道:「門派會派人通知她的,你不用自己去招惹尷尬。」

  李景風搖搖頭,道:「跟門派的人比起來,我還算個熟人。」沈未辰一愣,見他眼眶泛紅,也不禁黯然。

  李景風接著道:「掌柜的死在我面前,就差一點點,我就能拉著他了……」

  「你盡力了。」沈未辰安慰道,「那殺手武功很好,你救不了掌柜的。」

  李景風重又上馬。沈未辰等他坐穩,道:「新安鎮有間客棧,我帶你去。」說罷繼續趕路。

  ※※※

  朱門殤一進大牢就把鞋襪脫了,盤腿坐在地上,道:「你也把鞋襪脫了吧。」

  謝孤白靠坐在牆邊,笑道:「為什麼?」

  朱門殤道:「前幾天下過雨,牢里濕氣重,我猜咱倆得住上一陣,你穿著鞋襪,悶出氣味來,咱倆都不好受。」

  謝孤白笑道:「聽你這話,像是坐慣牢房似的?」

  「我是個粗人,怕你這嬌滴滴的公子不習慣。」朱門殤想了想,還是不懂謝孤白主僕冒著被牽連的危險扯進這樁事來幹嘛,忍不住向謝孤白勾勾食指。

  謝孤白挪了位置,坐到朱門殤身邊。朱門殤低聲問道:「都到這境地了,你也別裝模作樣了。說說看,你們趟這渾水幹嘛?」

  謝孤白沉思片刻,神情莊重,也跟著壓低聲音問道:「如果說出來,你能保守秘密?」

  朱門殤忙點頭:「當然能!我誰也不會說!」

  謝孤白點點頭,嘴角上揚,直把眉毛都笑彎了:「其實,我也能。」

  朱門殤把白眼都翻到後腦勺去了。

  ※※※

  沈玉傾走入福居館,見四具點蒼門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著,心想:「他們可沒料到來抓個店小二,竟喪命在此。」他將倒在門口的掌柜屍體搬進屋內,以免他橫屍在外,嚇著附近鄰居,又挑了個角落坐下。小八逕自走入後堂,找了個小爐,煮了一壺水,拿了茶葉與茶杯,並著火爐一起帶出。

  「舍妹與我手足情深,有什麼話,不用避著她。」沈玉傾道。

  「這件事就不能說給她聽。」小八倒了茶,說道,「我知道兇手為什麼藏起兇器了。」


  「喔?」昨天還不知道的事,怎麼今天就知道了?這古怪伴讀,裝神弄鬼倒是跟他主人一模一樣。

  「我先說結論。」小八取了一小撮茶葉,放進壺中,又用熱水燙過杯子,將滾水沖入,茶葉在壺中漾開,逐漸舒展。

  「最快後天,諸葛然會來青城,就這件事興師問罪。」

  點蒼副掌門諸葛然?這不可能!沈玉傾心想,不過就是個使者,又是夜榜殺人,到底與青城何干,要勞動諸葛然這個點蒼二把手親自前來問罪?再說,即便飛鴿傳書,恐怕也得今天點蒼才會得知消息,就算星夜兼程,最快也得三天後才能到。

  「這事一層包著一層,層層疊疊,才讓一件簡單的事弄得這麼複雜。我先問公子,你怎麼得知夜榜在此行兇的消息?」

  沈玉傾想了想,道:「夜榜在九大家都有暗樁,想當然耳,為了反制夜榜,九大家也各自安排了自己的密探。一名密探在貴州查到可疑人物,循線聽到了這樁交易,說有人出了五百兩買點蒼使者的命。」

  「五百兩不是個小數目。」小八道,「若是私仇,這價未免高過頭了。再說,如果是使者的私仇,又何必挑被保護得最嚴密的出使期間下手?若不是私仇,那就很值得商榷了。」

  沈玉傾靜靜聽著,道:「原本我也以為這是針對點蒼或者青城的刺殺,只是目的為何仍不清楚。」

  「方才公子說密探親耳所聞,親眼所見,可認得人?可有抓到人?」

  「大網捕魚,百密一疏,讓對方跑了。」想到這事沈玉傾便有些懊惱,若當日抓到人,便不會生出這麼多事來。

  「消息本來就是故意放出來的,消息不放出,你怎會來福居館等人,又怎會放走使者?」

  沈玉傾沉吟半晌,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於是道:「你的意思是,雅爺故意要我出醜,排下這事?」想起大伯這幾年的冷淡與威逼,是有這個可能,要不誰會用五百兩重金請來箭似光陰這等人物刺殺一個使者?

  「雅爺急於結案也是為此,這是他的視野。」小八為沈玉傾倒了茶。

  這就是小八支開小妹的理由,但這又與諸葛然無關。沈玉傾問道:「這件事又與點蒼有什麼關係?」

  「公子能保證,知道這暗殺秘密的人只有你們?如果諸葛副掌也知道了呢?」

  「他早就在等使者被刺殺。」小八淡淡說著,毫無波瀾,「如果使者平安抵達青城,那便無事,若是死在半路,那他就有理由來青城興師問罪了。」

  「興師問罪?只為一個使者?」沈玉傾不信。

  「還有這群人。」小八指指地上四具點蒼門人的屍體,「他們來查案,卻橫死在這,你說,殺手是誰派來的?」

  沈玉傾不可置信,說道:「難道是點蒼自己買的殺手?」

  小八道:「使者在青城遇刺,查案又被滅口,這足夠借題發揮了。如果諸葛然又查出那支箭就在青城……」

  「你說過那是栽贓嫁禍的好物,算不上鐵證。」沈玉傾道,「就算在青城找到了,也可能是栽贓。」

  「如果那真是能指認兇手的鐵證呢?」小八問,「比如一個抵賴不了的證物?」

  「那兇手早就毀掉了。」沈玉傾道,「如果拿走箭的人真是兇手,沒有兇手會把證據留下。」

  「你上過山。以琴杆為箭,能一箭中的射殺使者,當真驚世駭俗。」小八道,「如果琴杆裡頭藏著一支烏金玄鐵呢?」

  一瞬間全都明白了。沈玉傾想通了,箭似光陰能以琴杆為箭,不僅前進後出射殺使者,還在車廂上撞了一個凹槽,並不是因為他功力通天,而是因為就跟小妹的峨眉刺一樣,箭身里藏著一根烏金玄鐵條。所以兇手才要收回那支箭,如果那支箭被發覺,青城就坐實了刺殺使者的罪名。

  「諸葛然猜到了這事,早守在邊界,只等消息一來,他們就動身,最遲後天就會到青城。

  「既然如此,你們當初為何還要幫夜榜?」沈玉傾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動怒,但仍隱忍著。

  像是察覺了他的怒氣一般,小八道:「你真以為那刀客出現在客棧就為了殺這四個小嘍囉?」

  「難道還有別的目的?」

  小八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回答:「如果箭似光陰治不好眼睛,出了這客棧,刀客殺的人就是他。從他身上的琴里能找到烏金玄鐵,那是沈家獨有的寶物,你說,到時要怎麼分辯?」

  沈玉傾突然覺得有些發寒,他明白不知不覺中,青城已經遭了算計。

  「威逼青城答應點蒼的條件,這是諸葛然的視野。」小八道,「現在只剩一個問題。」

  小八喝著茶,慢條斯理地說著:「如果真能抓到兇手,你們交不交?」

  沈玉傾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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