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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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月夜

  慎刑司邊不遠處就是御馬監,是皇宮裡最清閒的地方之一。本來一年到頭就只有冬狩時有些事情做,但自從順平年間先帝身體衰弱開始,直到現在,十年間一次冬狩也沒有舉辦過。這御馬監便成了一處擺設,豢養的馬匹也從百餘匹裁減到了現在的二十多匹。

  在御馬監里當值的小侍衛正坐在馬廄門口打著盹,院子突然進來了兩個人。

  夜色下看不清來人的穿著,也不便辨明身份,於是他遠遠地問道:「是什麼人?」

  當首的身型瘦削,走到馬廄門前,往裡面看了一眼,道:「給朕牽兩匹溫順的快馬來。」

  小侍衛一個激靈,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在宮裡呆了這麼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距離皇帝如此之近。

  他個子矮小,站起來也比葉傾懷低了大半頭,只能仰起頭去看她。

  見她吊著一隻胳膊,小侍衛不禁結結巴巴地道:「陛……陛下,您……您的手,只怕……不便上馬啊。」

  葉傾懷側過頭來看向他,小侍衛被她眼中的寒芒嚇了一跳,連忙住了嘴。

  「朕讓你去牽馬。」

  她的語氣平靜,但眼神卻像是要殺人。

  「小的領旨,小的領旨。」小侍衛應著聲往馬廄里跑去。

  不多時,他牽著兩匹馬從馬廄里走了出來。

  葉傾懷幾乎是急匆匆地從他手裡奪過了一條馬韁,她單腳踩上馬蹬,右手猛地一拉馬鞍,翻身上了馬。

  她本來腿長,因為人瘦沒多少分量,單手上馬竟不顯得費勁。

  葉傾懷右手扯過馬韁,掉頭跨過院門,策馬而去。

  秦陽連忙接過另一根韁繩,跨上馬追了上去。

  剩下小侍衛一人,在院子裡傻傻站了許久,凝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

  他突然覺得,這皇城裡的風,要變了。

  ——

  葉傾懷沒有走承天門,而是走了東臨門。

  她帶著秦陽趕到東臨門時,已是月上柳梢。

  東臨門無人值守,門洞裡沿著牆壁,有六處火燭,此刻均已點亮,兩個穿著內廷侍衛服的侍衛在清理著戰場,門內擺著七八個水桶,有的盛滿了水,有的已經空了。侍衛一邊用瓢舀著桶里的水在路面上潑灑,一邊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在擦洗石壁。

  青石路面上到處是水,水裡混雜著淡淡的血色。

  一陣風從門外吹進來,門洞裡響起一陣輕微的風嘯聲,像是一曲遙遠的輓歌。

  葉傾懷聞到了一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於是她在門外勒住了馬。

  她低下頭,看到東臨門內沖洗出來的水中,仍然漂浮著小塊破碎的衣物,布料里似乎還包裹著細碎的人肉。

  按照李保全的說法,這裡今天死過兩百多個人,遠比承天門外的戰鬥激烈。

  如今已然過去了大半天,但當時戰況之慘烈仍能窺見一二。

  「你們是哪一所的?」葉傾懷策馬往前走了幾步,停在了一個潑水打掃的侍衛面前。

  侍衛抬起頭,看到一人吊著一隻胳膊單手騎在馬上,昏暗的火光中看不清來人的面目,侍衛愣了一愣。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宮城裡策馬。

  「朕問你話呢!」葉傾懷抬高了聲音。

  侍衛聽到她這一聲,立即低下了頭,道:「回陛下,臣等是左衙衛親衛步軍所第六衛隊的,受了李公公的命令,在此協助太醫院清理戰場。目前屍體和傷員已經清運完畢,正在做最後的清掃。」

  葉傾懷點了點頭,看來是李保全的人。她放下了些心來,問道:「你們是什麼時辰來的?當時這裡什麼情況?」

  「臣等來的時候天剛黑下來,時辰上約莫是剛過酉正。那時東臨門這裡已經結束戰鬥了,右衙衛全部被調去了承天門,這裡剩下的都是死人和傷兵。下午打得慘烈,主戰場應當就在陛下您現在所立之處,人迭人的迭起來有半人多高的屍體,都是右衙衛。整個門洞裡積的滿都是血,一直流到門外去了,臣的靴底都是那時被血浸透的。」

  說完,他將靴子抬了起來,葉傾懷看到他白色的靴底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鐵鏽一般的褐紅色,令人見之膽寒。

  葉傾懷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依稀記得,她現在勒馬所立的地方,正是她與陸宴塵作別的地方。

  那時,他曾許諾過她,絕不會讓一名右衙衛踏出東臨門的城門。

  看得出來,他做到了。

  以極其慘烈的代價。

  「你們在搬運屍體和傷員的時候,可曾見到過帝師陸宴塵?」葉傾懷問完,想著他或許不認識陸宴塵,又補充道,「他穿一件黑色窄袖的袍子,身量很高,手上拿著一把尖頭略彎的長刀。」

  侍衛本來聽得沉默,但聽到長刀,突然想起了什麼,答道:「臣等不曾見過陸先生,但是那把長刀臣見過,應當在太醫院裡。」

  「太醫院裡?」

  「那把長刀卡在一個傷員的胸間了,太醫院的人不讓拔,說是拔出來人便沒了,所以連人帶刀一起送去了太醫院。」見皇帝沉默,他又補充道,「臣不會看錯。那是一把寶刀,和侍衛刀的制式不同,刀雖傷了人,但是刀身上卻滴血不掛。」

  「恐怕是少東家的刀。」秦陽從葉傾懷身後趕了上來,正聽到那侍衛的描述。

  葉傾懷回過頭,與他對視了一眼。

  兩人眼中是如出一轍的凝重,帶著些許慌亂。

  武士枕戈待旦,歷來兵不離手,如今刀在人不在,自然是凶多吉少。

  「秦陽,你到太醫院去,去找先生的刀。無論找沒找到,兩刻鐘後,到先生的宅邸來尋朕。」

  葉傾懷吩咐完,不待他應聲,徑直策馬向東臨門外飛馳而去。

  現在陸宴塵只有兩個去處。

  其一,他受傷不重,因為情勢所迫提前撤離了,那麼就算他此刻不在宅邸,應當也能在宅邸中問得他的情況。

  其二……沒有其二。不能有其二。

  葉傾懷不想去想。

  也不敢去想。

  圓月夜下,正德北街上的行人不多,葉傾懷一人一馬的身形被拉得很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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