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奇功定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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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宮城,乾陽宮。

  最近因大同鹽鐵違禁大案牽聯甚廣,整個神京城都隱含著動盪不安的情緒。

  大同邊軍指揮北上投敵,正二品邊鎮總兵牽罪入獄,多達八家勛貴牽扯其中。

  據說再過幾日,數十名牽扯落罪的邊軍將官,將被陸續押送至神京受審。

  今日早朝,都察院幾名御史上奏,嚴斥勛貴子弟目無國法,驕奢貪鄙,倒賣違禁,擾亂邊陲,應予嚴懲,不可姑息。

  更有繕國公之孫世襲三品鎮武將軍石光珠等勛貴,彈劾孫占英、錢紹揚等人身具高位,屢受皇恩,卻不知感恩。

  此二人相互勾結,為禍邊城,敗壞人心,國法難容,應早日明正典刑,以安人心。

  又言勛貴子弟戍邊,本秉承報國之心,卻被錢紹揚等人蠱惑教唆,犯下失矩之舉,令人痛心疾首,懇請朝廷予以教化,准其自新贖罪。

  自來文武不同路,存在天然的隔閡。

  如今邊軍出現舞弊投敵之事,多家勛貴子弟牽扯其中,足見武勛粗鄙失德,文官自然照例要踩一腳。

  而繕國公之孫石光珠等人皆為世家勛貴,這次大同鹽鐵違禁大案,他們都有親友子弟牽扯其中。

  或為同氣連枝之意,或為勛貴群體張目,自然要給涉案勛貴子弟做些開脫。

  嘉昭帝收到諸般奏本,留中不發,對各方看似義憤公道,實則各藏私心,心中雖明晰,卻皆不置可否。

  ……

  等到下朝之後,傳召內閣大學士蔡襄、兵部尚書顧延魁、禮部尚書郭佑昌、忠靖侯史鼎等心腹之臣入殿議事。

  等到傳召之臣入殿侍立,嘉昭帝說道:「大同鹽鐵違禁要案已審訊完備,相關人犯罪證確鑿,只是此案牽扯極大,引動朝野波動,眾目睽睽。

  因此,召集各位愛卿咨事議論政,以備裁決。」

  大學士蔡襄說道:「啟稟聖上,大同鹽鐵違禁之事,牽扯大同邊軍,茲事體大。

  大同總兵錢紹揚,身為軍鎮首官,位高權重,包庇下屬,倒賣鹽鐵,收取賄賂,為惡極大,應予以嚴懲,以束國朝綱紀!

  孫占英投敵叛國,更是死不足惜,待國朝使臣交涉北虜,引捕此賊,明正法典。

  其餘從犯之人,依臣愚見,根據其罪大小,由三法司依律進行處置,以彰律法森嚴。」

  蔡襄是文官翹楚,擅長政事緩急權衡,深通理事輕重機變。

  他這一番話對於事態主旨立場鮮明,對事情的旁枝末節,也留下一定餘地。

  畢竟今天嘉昭帝召集議政的官員,除了他這樣的文官,還有忠靖侯這樣的武勛。

  蔡襄作為文官,骨子裡難免有打壓武勛的潛意識。

  但他深通為官之道,聖上既會召集文武同殿議事,就是想在文武兩道尋求平衡。

  自己如果完全以文官立場議事,必定難以全部如願,所以他才提出首惡必誅、余者依律而辦的主張。

  大周九邊重鎮,自八年前大敗蒙古土蠻部,去歲賈琮平定遼東女真,其餘並無大的戰事發生。

  九鎮邊軍承平日久,已生出懈怠驕奢之狀,大同總兵錢紹揚包庇枉法,便是邊軍這種狀態的明證。

  蔡襄身為文官閣臣,目光長遠,精於權謀,深通以文制武的手段。

  武勛開始驕狂抬頭,擾亂邊鎮安定,打掉一個正二品大同總兵,清洗掉一批邊軍將領,打壓遏制武將群體氣焰,也就達到了目的。

  所謂的從犯之人,依律處置,不過是他給武勛留的一個活口,那四個紈絝勛貴子弟,不論生死,都左右不了大局。

  ……

  蔡襄稱錢紹揚為此案首惡,也不是信口而言。

  錢紹揚雖沒直接參與鹽鐵違禁販賣,但他身為大同軍鎮首官,手中權柄極大。

  孫占英雖出身大同世家,但不過區區一個軍指揮,如果不是錢紹揚的包庇維護,他沒有足夠的依仗,如何能肆無忌憚做鹽鐵生意。

  如今孫占英投敵北虜,一時難以成擒,錢紹揚身為大同總兵涉案,自然是此事無可辯駁的首惡。

  大同鹽鐵違禁大案,已經轟動朝野,官民兩道眾目睽睽,朝廷要向天下示之以公,先誅首惡,首惡必誅,便是最要緊的一條。


  ……

  等到蔡襄話音落地,兵部尚書顧延魁說道:「啟稟聖上,此次大同指揮孫占英罪行敗落,便立即北上投靠土蠻部安塔汗。

  此舉不可能是孫占英倉促起意,必定是他與蒙古土蠻部早有勾結。

  自八年前,平遠侯梁成宗五戰五勝蒙古土蠻部,土蠻部安塔汗的實力大受折損,遠走塞外休養生息。

  但是,根據各鎮斥候探馬收集的信息,安塔汗雖因實力受損,暫時放棄南下牧馬的打算,卻沒停下積蓄實力的圖謀。

  自從大敗與平遠侯之後,雖沒再領軍襲擾大周九邊重鎮,但在塞外草原卻從沒停止過殺戮征伐。

  這些年他東征西討,征服殘蒙流散各地的多個部族,如今麾下掌控十萬餘戶,控弦精銳號稱二十萬眾。

  比之當年與平遠侯對峙鏖戰之事,實力優勝往昔,以安塔汗的秉性和野心,他遲早還是我大周邊陲心腹之患。

  臣受陛下聖意,協同禮部郭大人確定人選,籌備出使殘蒙土蠻部之事,曾向錦衣衛調閱孫占英相關宗卷資料。

  錦衣衛從孫家店鋪中繳獲的帳目,顯示孫家歷年出關游商路線,和土蠻部活動控制區域,多有重合之處。

  孫占英販賣鹽鐵違禁之物,只怕多半都入了土蠻部安塔汗的囊中,以供其積蓄物資,蓄養刀兵實力。

  孫占英果斷投靠之事,說明土蠻部安塔汗的勢力,這些年對邊鎮之地沒有停止過滲透,像孫占英這樣被他收攏的人物,只怕不在少數。」

  ……

  顧延魁這一番話,讓嘉昭帝心中凜然,在場的蔡襄、郭佑昌、史鼎等都臉色一變。

  他們都知道顧延魁乃是兩朝老臣,生性剛直忠誠,處事嚴謹務實,從來不是一個危言聳聽之人。

  他作為兵部尚書,會有各種渠道接觸軍武敵對信息,蒙古土蠻部是大周在北疆一大隱患,歷來是兵部關注的重中之重。

  顧延魁出身邊鎮軍伍,如今官居兵部尚書,他對於北虜動向的判斷,具有相當的權威性。

  剛才他這一番話,思慮縝密,有理有據,誰都能聽出是中肯實明之言,只怕也是離事實最近的推斷。

  顧延魁繼續說道:「土蠻部首領安塔汗,是殘蒙各部族罕見的一代梟雄,蒙古人稱他有乃祖之風,此人多謀好戰,野心極大。

  八年前他大敗於平遠侯梁成宗,視為奇恥大辱,這些年他私通邊關,收集鹽鐵物資,吞併蒙古部族,積蓄人口兵馬,其志不小。

  臣以為安塔汗雄心不死,來日必定會捲土重來,他和大周終歸會有一戰。

  戰者,上下同欲,將士用命。

  國朝世傳勛貴,曾數代在軍中征戰效力,即便天下承平日久,武勛之家永烈之氣減退,但武勛之門在軍中人脈和號召,不容忽視。

  此次大同鹽鐵違禁大案,牽扯多家世勛之門,多家承爵人和嫡脈子弟落罪,以至於神京世勛豪門人心惶惶。

  臣贊同蔡大人的諫言,對大同鹽鐵案首惡錢紹揚須嚴懲不貸,其餘涉案之人依律處置,不做過多牽連。

  使武勛之家深明聖上教化寬宥之風,來日需為國征戰之時,依舊保持武勛勇烈之風。」

  ……

  顧延魁的話語說得雖然含蓄,但是在場的幾位大臣都是久經宦海,自然都聽得懂其中意思。

  顧延魁對大同鹽鐵大案的處置態度,幾乎和蔡襄完全一致,首先都是要對首惡錢紹揚嚴懲,以正國法,以彰視聽。

  對其他參與從犯之人,按其罪責大小,依律法辦。

  予以嚴懲和依律法辦,可是天差地別的兩個尺度。

  顧延魁所說的依律法辦,與其是說那三十多名涉案軍官。

  不如說是特別針對四名豢養軍資的勛貴世子,還有謝鯨、戚建輝、裘良等三家勛貴。

  顧延魁陳述土蠻部安塔汗居心不軌,其與大周遲早會有一戰,並隱晦勛貴將門軍中隱勢不小。

  不外乎大周和土蠻部一旦開戰,要想將士用心,不出節外之患,軍中影響力不小的勛貴將門,便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

  此次涉及大同鹽鐵大案的八家勛貴將門,除榮國府早已退出軍武權柄,其他七家都還活躍軍伍之中。

  如因此次鹽鐵大案,對這七家勛貴涉案之人,嚴加懲處,甚至除爵取命。


  以嘉昭帝一貫對四王八公等舊勛的打壓態度,必定會使勛貴將門群體心生防範。

  即便這次沒有涉案其中的武勛將門,也會因兔死狐悲,而與朝廷生出忌憚和嫌隙。

  一旦戰事來臨,勛貴將門與朝廷必會離心離德,畏戰退縮,動盪軍心,從而動搖國事,釀成難以預測的禍患。

  其實在這一點上,蔡襄、顧延魁的諫言和顧慮,幾乎完全一致。

  只不過蔡襄身為閣臣文官,不好將寬宥獲罪勛貴的話說得太露骨。

  ……

  嘉昭帝聽了蔡襄和顧延魁的諫言,露出思索的神情,但並未馬上表態,而是看向一直沒有發言的忠靖侯史鼎。

  作為在場唯一的勛貴將門,史鼎因身在其位,他對此事的觀感和意見,會比蔡襄和顧延魁更加直接和準確。

  嘉昭帝問道:「史愛卿,你對此事有何諫言?」

  史鼎正色說道:「臣以為蔡大人和顧大人之言,目光長遠,皆為老成謀國之論。

  此次獲罪鹽鐵之事的諸家勛貴,聖上可念其先祖有功於國,施以教化之心,寬宥之情。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可削承爵之資,可除勳爵之位,論罪流配,永不敘用,是為國法懲戒。

  此舉可存其家武勛勇烈之氣,使子弟感聖上惜功憐憫之誠,一旦瀕臨社稷武事,其家必定奮勇向前,以贖前過,再取功業。」

  ……

  等到蔡襄、顧延魁、史鼎等人告退出宮,嘉昭帝還在思慮推敲幾位大臣的諫言。

  今日被嘉昭帝傳召議事的臣子,可以說都是極其代表性,蔡襄代表文官口舌,史鼎立足武勛將門,顧延魁以國事兵事居中。

  而他們的意見最終殊途同歸,雖按嘉昭帝的心意,對這些狂悖妄為的勛貴,恨不得一擼到底。

  但嘉昭帝深知,身為九五之尊,想要明斷大局大勢,註定不能以個人喜恨好惡為準,而須以權衡利弊為上。

  方才顧延魁等人的主張諫言,才是處置大同鹽鐵違禁大案的中肯之論。

  嘉昭帝想通此節,對如何處置涉案多家勛貴,心中便有了大概定論。

  此時,他突然想到,顧延魁所言涉案七家勛貴之家,如今皆活躍軍中,在軍中人脈勢力不淺。

  這其中並不包括榮國府賈璉,世人都知,自從賈代善、賈代化過世之後,賈家已完全退出軍中權柄。

  雖然榮國府扶持出一個王子騰,但嘉昭帝借賈琮被同科秀才誣告,略施手段,就斬斷了王子騰和榮國府的情分。

  如今王子騰根底已失,如同水中浮萍,只是嘉昭帝手中傀儡,予取予奪,或生或死,都在君王一言而決。

  依著顧延魁顧慮之事,榮國府賈璉可以說不在此列。

  嘉昭帝突然想到十多日前,賈琮已上奏為家兄求情,自己因大同鹽鐵案處置方向未定,一直沒有予以回應。

  嘉昭帝對郭霖問道:「賈琮自上本求情以來,賈家東西兩府,可有什麼動靜?」

  郭霖說道:「啟稟聖上,最近賈家一切如常,只是昨日賈琮去了趟城東郊外火器工坊。

  據說工坊眼線回報,賈琮問過後膛槍部件鑄造進度,且和副監劉士振商議許久,似乎對後膛槍圖紙做了改造。」

  嘉昭帝聽了目光一亮,賈琮畫的那張後堂槍圖紙,他曾無數次鑑賞觀看。

  他曾傳喚安插火器工坊的管事錢槐,聽他詳細解說後膛槍詳情,錢槐曾對這種後膛槍讚不絕口。

  這讓嘉昭帝對這種新式火槍頗為期待。

  如今聽說賈琮對後膛槍圖紙做了改進,也不知是什麼形狀,倒是激起嘉昭帝滿腹好奇。

  嘉昭帝從御案上堆迭的奏書文牘中,抽出賈琮那冊祈恩奏表,若有所思的翻閱了一下。

  對郭霖說道:「傳朕旨意,召賈琮入宮覲見。」

  ……

  寧榮街,伯爵府。

  書房之中,賈琮又將昨日所寫的奏書,仔細潤色了一遍。

  這份奏章之中,他詳盡敘述後膛槍的簡化設想,這種枯燥的營造敘述,想讓外行人讀懂其意,言辭斟酌讓他費了些功夫。

  等到奏章潤色完畢,又仔細謄抄了一遍,準備明日就呈報宮中,以嘉昭帝對新型火器的熱衷,這份奏章必定會發生預想的作用。


  這時,院子外傳來五兒的聲音:「平兒姐姐怎麼來了,三爺正在書房呢。」

  賈琮聽到平兒翠麗動人的聲音:「二奶奶得了喜信,王家老爺送了不少滋補之物、時令鮮果。

  其中還有一箱嶺南來的新鮮荔枝,據說是冰鎮保存,走了上千里地過來的,看著有些稀罕,二奶奶讓我送些給三爺嘗鮮。」

  五兒笑道:「這個季節的荔枝倒是稀罕物事。」

  當日在鳳姐院裡,王熙鳳當著賈母和王夫人的面,說來了平兒的事情,東府這邊自然都已知道。

  因此賈琮院子裡的人,如今見到平兒,多半有些自己人的意思,言語之間自然要多些親近。

  王熙鳳或許也是有意為之,最近日常都會找些藉口。

  或是來問賈璉之事的消息,或是送些新奇好用的物件,讓平兒時常來往東府,在賈琮院子進出多混些臉熟。

  賈琮知道清楚王熙鳳的心思,不過也不放在心上。

  王熙鳳已在榮國府將話說開,平兒除了入自己房頭,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他自然會好好待她。

  ……

  賈琮將謄寫好的奏本放好,見平兒提了籃紅艷艷的荔枝進來書房。

  笑道:「這一籃荔枝從西府拎來可是不輕,太過勞累平兒姐姐,以後有這樣的事,傳個口信過來,讓二姐姐吩咐人去拿就好。」

  平兒俏臉微微一紅,顯得異常俏麗動人,說道:「二奶奶如今不管事,只是在院子裡養著,我也比平時清閒了許多。

  我可沒那麼嬌貴,一籃子東西自己走幾步罷了,那裡還有吩咐別人來的道理。」

  兩人正說著閒話,突然娟兒來報信,說宮裡內官到府上傳信,聖上口諭傳三爺進宮面聖。

  賈琮和平兒聽了都吃一驚,賈琮看著桌上的奏本,心說這事情來得倒是及時。

  這天正巧芷芍帶了英蓮和邢岫煙,去了城外尼牟院看望修善師太和妙玉,齡官去了黛玉房中,晴雯也不知去了那裡。

  五兒連忙進屋,幫賈琮梳發淨面,還要翻找得體衣裳,因賈琮如今丁憂卸職,入宮只能穿戴常服。

  只是這些房內之事,尋常都是五兒和晴雯一起做,一個人有些手忙腳亂。

  平兒在一旁見了,臉色變得愈發俏紅,見五兒翻箱倒櫃找衣服,便上前幫賈琮拆了髮髻,用篦子細細梳理頭髮。

  她雙手甚是伶俐,沒一會兒就幫賈琮重新結了髮髻,上了髮簪玉冠。

  兩人圍著賈琮一頓忙碌,好不容易收拾完畢,賈琮對著平兒一笑:「今日勞煩平兒姐姐了。」

  五兒在一邊笑道:「以後勞煩的時候還多著呢。」

  平兒紅著臉正待說話,卻見賈琮拿了寫好的奏本,已快步出了內院。(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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