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重逢，亦是告別
「什麼！」
殘肢在半空中飛舞，格妮薇兒稍稍失神，她甚至沒來得及感受到手臂被砍斷的疼痛，便被撲上來的大群人偶粗暴摁在了地上。🍓☮ ❻➈ᔕĤ𝓤𝐗.Ć๏𝐦 🐲✎
千人律者似乎很喜歡用不可描述之多的人偶去把目標壓倒呢。這樣的作戰方式固然枯燥乏味且單調，但在絕對多的數量面前這種戰術也有其無法破解的一面。
至少不是目前剛剛得到空之權能又很快失去的琪亞娜以及只保有極少量死之權能的格妮薇兒所能反抗的。
律者的嬉笑聲從四面八方刺激著兩人，但琪亞娜甚至連抬起頭與格妮薇兒對視都做不到了。
臉頰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地磚，腦袋像是要被人偶直接摁碎，胸腔已經被完全壓扁，折斷的肋骨從背後穿刺而出，甚至還戳死了幾個人偶……
但都無濟於事了。
結束了嗎？
琪亞娜的大腦因為缺氧而變得恍惚，她還並不習慣將意識存入核心而非大腦的存在方式，更何況現在多半也做不到了。
踢踏——
輕脆的腳步聲停在了她面前，毫無疑問，那是律者。
它像是在說什麼……
啊，好像是在說——「也就這點能耐，不過，比起你，還是先處理那個叛徒比較好。」
按壓著腦袋的人偶手臂稍稍鬆懈，仿佛是律者刻意想讓她見證這一切似的。
微抬起頭，琪亞娜看到的是正要轉身的金髮人偶，以及它頭頂被撕裂的空間。
然而下一刻，律者也滿臉疑惑地看向頭頂。
「不……這是什麼情況！」
一切本來都按照著律者的劇本進行，但到了此時此刻，卻忽然被本不該存在的某物亂入了。
律者忽然扭過腦袋盯住了琪亞娜，滿懷怨恨地說道：
「是你！肯定是你！為什麼【支配】沒有起效！」
但當看到琪亞娜那幾乎與它一致的困惑神情時，它又連忙扭頭看向格妮薇兒，一腳踹在了她臉上：
「是你這個叛徒！一定是你這個叛徒！你是怎麼做到的！居然搶走了本該屬於【我們】的權能！」
怎麼回事？空之權能難道不是被律者支配了嗎？那個空間裂隙難道不是律者打開的嗎？
如果不是，那為何琪亞娜自己又無法使用這份權能了？難道是格妮薇兒？不，如果是那樣的話她早就脫身了。總不會是……
現在思考這些或許有些晚了，但似乎又太早了。
一切不過發生在兩秒之內，律者的喝罵聲還未散去，便有一道不屬於人類的怒吼聲從空間裂隙的另一頭傳來——
「吼！」
那是巨型野獸的嘶吼聲，只是這尚且隔著一片空間的吼叫，便讓這一整層樓都震動了起來。
而那嘶吼聲，對於琪亞娜來說並不陌生——
「貝納勒斯！」
震耳欲聾的嘶吼聲再次響起，下一刻，藍白色的身影從空間的另一頭湧入現實，巨大的雙翼完全張開後，翼邊早已沒入視線盡頭的黑暗，巨龍的身體緊貼著地面呼嘯而過，大量的人偶被貝納勒斯裹挾著的氣流拋撒到了半空之中，壓住了琪亞娜和格妮薇兒的那群人偶也同樣如此。至於律者附身的人偶，更是在第一時間被強氣流壓成了碎末。
好機會！
格妮薇兒當即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單手支撐著從地面上爬起，而後用尚存的左手從胸口的衣兜里拿出了一塊緋紅的寶石，毫不猶豫地擲了出去。
「琪亞娜！」
寶石還未完全脫手，格妮薇兒就被更多的人偶重新撲倒，於是那寶石拋出的軌跡便比原本低了不少，像是在空中跌跌撞撞地翻滾向琪亞娜。
雖然還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更不清楚貝納勒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這並不妨礙琪亞娜抓住這個機會，猛地躍起伸手抓向了那塊寶石。
可一步、才邁出一步，雙腳就又被人偶抓住，無法前進且不說，整個人也不可避免地向前傾倒。
能抓住嗎？能抓住嗎？
那緋紅的寶石距離指尖好像只有微不足道的距離，又好像隔了老遠老遠的空間，完全不可能在運動中相交。
琪亞娜的目光閃了閃——不，不能在這個時候就放棄，一切還沒有定論，哪怕寶石與指尖錯過，但落在地上後，也同樣能滾到自己手邊！
「嘻嘻——」
然而，一截人偶的手臂破開黑暗，攔在了琪亞娜與疾疫寶石之間，而後，那帶著拐杖笑容的人偶臉龐也從一無所有的黑暗中顯現。
「！？」
完蛋！
琪亞娜依舊努力向前伸手，她也不知道接住疾疫寶石後會發生什麼，但那毫無疑問是最後的希望。
然而律者的手臂正好攔在了疾疫寶石的拋物線上……不出意外的話，疾疫寶石最後會落入它手。
就這麼……結束了嗎？
「原來你的信念也就只有這種程度嗎？真是的，被這群噁心的傢伙逼得如此狼狽，等見了塞西莉亞，你讓我怎麼好意思跟她說你是她的女兒？嘖——幸好我留了一手，沒急著走。」
如是的聲音在琪亞娜腦海中響起，那語氣一如既往地帶著幾分惱怒與不屑，放在平常絕對是讓人聽著惱火的程度，可此時此刻的琪亞娜只是驚喜地在心中喊著那個名字：
「西琳！」
「哼！」
似乎聽到了裝模作樣的冷哼在耳邊響起，而後，琪亞娜感覺有一隻冰冷的手，用力握住了她前伸的手腕，將她的手向前推去，竟然直接跨過了律者的手臂，夠到了疾疫寶石。
「啊啊啊啊啊！」
而在律者的視線中，它只看到那即將觸及疾疫寶石的手臂兩側分別打開了兩道空間裂隙，疾疫寶石墜入了一側的裂隙，又從另一側飛出，直接落到了琪亞娜手裡。
「混蛋！」
寶石落入掌心，最初的觸感是一片冰涼，但卻又在一瞬間變得如火焰般熾熱。
律者悲憤的尖叫與怨毒的神情被定格，而後周圍的一切，不論是陰暗的劇場，錯綜複雜的牆壁，多到數不勝數的人偶，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視野間是一片純白，白色的世界將琪亞娜包裹，純白中又多了少許輪廓，那輪廓似乎有些陌生，卻又似乎相當熟悉。
琪亞娜的身體也完好無損，等她有些茫然地從地上爬起時，周圍的空白中又開始填充起顏色。
草木的綠色、磚石的棕色、教學樓的紅色，過道拱門與仿造的古羅馬引水渠的灰色，還有到處都有，到處都無法擺脫的，陰影的黑色。
「這裡是……聖芙蕾雅學園？」
琪亞娜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對於意識空間已經足夠熟悉的了，但她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回到這裡。
她自我的意識並未有任何傾向與衝動，那麼在意識空間中塑造出這個聖芙蕾雅學園的，就是……
「琪亞娜。」
身後的呼喚聲平穩又普通，好像是再日常不過的叫法，有些出乎意料，但又不是那麼意外。
琪亞娜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了。
視線在剎那間變得模糊不清，她以最快的速度轉過頭，當看到那一抹火紅色的時候，她的雙眼就再也無法移動了。
那是……
那是核心中所留下的記憶嗎？
理智是如此告訴琪亞娜的，因為不論她如何偏執地不願意相信，但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在不斷告訴她，要她接受那個事實——無量塔姬子已經死了。
但儘管如此，她還是奢望一次能與她再見的機會。就像現在這樣。
她還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沒有得到解答。
有很多的想法想要說出來，但在這一刻甚至無法被組織成語言。
所以她還想要見她一次，哪怕只是告別。
於是琪亞娜向前邁出了腳步。
於是姬子的嘴角動了動，露出了琪亞娜再熟悉不過的微笑。
「姬子……」
琪亞娜努力喊出了那個名字，但短暫的停頓後，她既沒有像曾經那樣老沒禮貌地直呼其名，也沒有惡搞一般在這個名字背後帶上「阿姨」的後綴。
她只是認真又努力地念出了那個身份：
「姬子……老師……」
但再往下想要說什麼呢？詞句卡在喉嚨口，努力了半天也無法成型。
眼前的身影實在是太過熟悉，也太過清晰，好像依舊是昨日，仿佛她從未離開。
見狀，姬子的眉心向上聳了聳，露出無奈又溫柔的笑容。
「我……是不是出現的太突然了？」
琪亞娜連忙用力搖頭。
「那就好。」
姬子抿嘴笑著，而後看向琪亞娜清瘦了許多的臉龐，以及紮成高馬尾的頭髮，輕聲感嘆著：
「你的變化真大。」
「姬子老師倒是一點沒變呢。」
琪亞娜隨口回了一句，但又很快意識到了什麼，有些低落地垂下了視線。
「是嘛，那我還挺高興的。畢竟我這個年紀，再大幾歲就真要變成阿姨了，能在這個時候【不再變化】，也挺好。」
琪亞娜咬緊了嘴唇。
一個人在什麼情況下，年齡會被凍結，身體不再生長、不再衰老，也不會再有任何變化呢？
「……」
唯有死亡。
「…………」
琪亞娜很清楚這一點。
空中飄起了雪花一樣白乎乎的東西，在與身體相觸的片刻，帶來微涼的觸覺，但仔細伸手想要去接，卻又覺得那是飄飛的白色花瓣。
「這只是一道意識的殘影，對麼？」
「嗯……」
姬子輕哼了一聲，神情中有些許無奈，但又像是在忍耐壓抑著什麼。
她轉而笑了笑：
「至少這裡的時間不會流動。」
「……」
「不過，我們還是能像這樣對話。……對不起啊，沒能一直陪在你身邊，陪你到最後。」
「不……這沒關係。」
琪亞娜擤了擤鼻子，壓抑著哭腔回答道。
然而姬子卻再次笑了：
「還是有關係的吧。畢竟身為一個老師的職責，就是儘自己的一切努力保護學生的安全，直到她變得成熟，直到她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飛上天際……但我卻倒在了半路上，我真算不上一個合格的老師……」
「不，不姬子老師……能像這樣再次見到你，哪怕只是一場道別，對我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淚水在無聲地流淌著，但視線中的她卻從未有哪一刻如此地清晰。
姬子急促地嘆了口氣，笑容卻變得隨意又舒緩：
「真的，該不會只有我一個人覺得你變了很多吧，明明只是幾天的時間……不，也不好說，畢竟我們在那之前也有半年時間沒見面呢。總之琪亞娜……你確實成長的……比我能夠想像到的還要成熟不少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多希望這份成熟能夠來得更早一些……」
「不，這樣就足夠好了。」
姬子安靜地微笑著。
「也許你已經猜到了，我們此刻所處的空間，位於這顆律者核心的最深處，所以，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另一種變化……你終究還是戰勝了空之律者，對嗎？」
琪亞娜驕傲地點了點頭，但又很快搖了搖頭。
「我和她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所以……並不能稱之為【戰勝】，而是……算一次【擁抱】吧。」
「那樣也挺好的，既然是已經成熟了的你的決定，無論如何，我、我們都會支持你。」
「……」
兩人相對無言地笑著，沉默卻在悄無聲息間蔓延。
真是奇怪的感覺。
明明兩人都能從對方的雙眼中看到對話的衝動，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都能透過眼神看到對方腦海中翻湧的思緒，可等到分開嘴唇的那一刻，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實際上別看兩人先前說了這麼多話，細究起來，都是冗長的寒暄罷了。
琪亞娜忽然想起了班長說過的那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雖然此時此刻發生的事與返鄉無關，但那股不敢開口的情感，卻也有一定的相似性吧。
不，也或許並不一致。
她們之間確實有無數的話想要說，這裡的時間也確實不會流動。
但再多的話也並非真的「無數」，總有其盡頭。這裡的時間不會流動，可琪亞娜也早晚要回到現實中。
似乎每多說的一句話，都像是倒計時上顫動的秒針一般……
但總這麼沉默著，似乎也不是辦法。
少頃，姬子抬手按住了琪亞娜的肩膀，想要主動開啟話題。
但琪亞娜卻好像是誤會了什麼，直接順勢倒在了姬子的懷抱中。
胸口被淚水打濕，姬子只是無奈地笑著，又溫柔地將琪亞娜抱在懷中，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部。
「琪亞娜，想念聖芙蕾雅了嗎？」
「嗯……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甚至芽衣還一度離開了我們……現在那裡會是什麼樣子呢。沒有了女武神維護，說不定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但是沒關係啊。這裡的時間是靜止的，來吧，陪我一起逛逛這裡吧，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因為本來就是我的記憶塑造的世界嘛。」
姬子一邊說著，一邊耐心地梳理著琪亞娜的頭髮。她解開了髮帶，將琪亞娜因為戰鬥而炸毛的長髮梳理順暢，再重新幫她紮成馬尾。甚至還耐心地為她頭頂的那一小撮呆毛塑了個型，看上去更加挺拔。
而後，她拉起琪亞娜的手，向她發出了邀請。
「怎麼樣？願意再和我這個老師逛逛這裡嗎？」
「當然願意。」
琪亞娜擦著鼻涕答道。
姬子微笑著鬆開手，那一瞬間，琪亞娜本能地變得惶恐，她想要伸手再握住姬子，但又很快將手放下。
孩子總是要長大的，鳥總是要飛上天空的，以及……學生永遠要離開老師，一個人面對接下來的人生的。
姬子看似背過身沒有看到琪亞娜的小動作，但她的嘴角已經微微翹起。
她伸了個懶腰，為了吸引琪亞娜的注意力，語氣也不免有些誇張：
「真懷念啊！這種洋溢著青春的校園。」
「嗯，是啊。還記得那時的我總想著要快點長大……但沒想到，成長居然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
「那如果重來一次，你的選擇會改變嗎？」
從仿製的引水渠下走過，姬子於建築的陰影間回頭問道。
「應該不會吧，那不就不像是【我】了嗎？」
琪亞娜的回答沒有猶豫，於是她和她都輕笑了起來。
只是笑容中終究還是難免帶上了些悲傷。
她們繼續向前走著，時間一旦開始流動，就不會倒退，但在記憶中，卻有著近似於時間倒退的美好。
她們走過宿舍樓，看著姬子宿舍的窗戶，琪亞娜說起她半夜偷偷拿外賣的時候許多次發現姬子的房間徹夜不熄燈，她正要感動，姬子卻說那只是她喝醉了忘關燈而已。尷尬的沉默中，琪亞娜也摸不清姬子是在實話實說，還是僅僅只是避免場面過於煽情。
她們走過並不茂盛的草叢，姬子說琪亞娜逃課的時候總是躲在這裡，一抓一個準，她問她為什麼不找一個更隱蔽的地方躲著，琪亞娜只說這裡的陽光最好。至於事實是否是如此，姬子也不強求知曉。
她們站在寬闊的道路間遙望著高高的圍牆，姬子說琪亞娜總是從那裡翻牆出去，於是德麗莎連著三次加高了圍牆。琪亞娜怪叫著說怪不得一次比一次難翻了，卻又忍不住問為什麼沒有繼續加高。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她怕你受傷。」
走著走著，不免又來到了實戰課程所用的訓練場。姬子調侃地說這是琪亞娜唯一不會走神的課，琪亞娜也自嘲地說自己雖然最喜歡實戰訓練，但一次也沒贏過班長她們……
聊著聊著，話題轉移到了兩人都熟悉的同伴身上。
談話從未如此輕鬆過，可隨著一句又一句的話語，琪亞娜心頭的不安感也越發濃重，終於，她忍不住問出了一個或許不是很合時宜的話題：
「其實我一直知道……我是受大家幫助最多的那個……芽衣、布洛妮婭、希兒、班長、德麗莎學園長，還有姬子老師，我知道都是多虧了你們我才能走到這裡，並且繼續走下去……所以……所以我有時候會覺得很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自己做的不夠好。」
琪亞娜深吸了一口氣，左臂彎曲，前臂從腰後繞過，輕輕挽住了右臂，腦袋也不自信地垂了下來。
「如果我能早點想明白一些事，如果我的成長來得早一些，如果我能變得更成熟更強大的話……芽衣不用去世界蛇，布洛妮婭不用失去雙腿，姬子老師你也……大家也就不用為我操心了。所以有些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不是辜負了大家……尤其是……我明明是給世界帶來過災難的第二律者……」
「琪亞娜！」
姬子的聲音響亮了不少，就好像課堂上的點名一般，讓琪亞娜自覺地站直了身體。
但她隨後的話語又重新變得溫柔：
「琪亞娜，我給你講一件事吧——一些關於我自己的事。」
「你應該還不知道吧……也是，我甚至沒來得及和任何人說，那三位也不像是會隨意傳播這種事的人。」
「啊，什麼啊？」
「琪亞娜，我和你一樣哦，是個為了【某個目的】而製造出來的，擁有著虛假的身份和虛假的名字的人造人。」
「啊？」
在琪亞娜疑惑的同時，姬子反倒是得意又調皮地眨了眨眼，這種小女孩的動作出現在她這麼一個理論上來說已經三十二歲的老阿姨身上倒也毫無違和感，因為……
「嗯，我雖然是從三十二年前開始研製的型號，但真正誕生的時間是2005年，也就比你大兩歲……啊，我十二歲，你十歲。這麼一想，還好之前的相親全部告吹了，不然那些傢伙估計得踩一輩子縫紉機了吧？」
「為什麼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能想到這些啊！！！」
原本沉重傷感的氣氛被一掃而空，琪亞娜滿臉通紅地甩著頭，暫時也忘卻了那些生生死死的事。
姬子的臉色反倒是稍稍肅正了一些。
「我被研製出來的目的呢，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就不告訴你了。我只能說，我是前文明一位名叫卑彌呼的戰士的複製人。不過，由於這一層身份，由於你我之間的共同點，我也可以說一些別人無法告訴你的事情。」
「嗯……」
「聽好了琪亞娜。」
姬子的身體向前湊了湊，與琪亞娜默默地對視著，誰也沒有移開視線。
「琪亞娜，你有想過，自己為什麼是琪亞娜，而不是西琳，或者K423嗎？你當然可以用這些名字來稱呼自己，但你知道的，你們的本質已經不同了。」
「我……我有想過，但我沒想明白。」
「那你說，為什麼我是姬子呢？為什麼我是姬子，而不是卑彌呼呢？」
「呃……這好像是一樣的問題吧？我不明白。」
姬子微笑著搖了搖頭，伸手又在琪亞娜的腦袋上拍了拍：
「是因為你們，因為你、德麗莎、芽衣、布洛妮婭、希兒……因為在你們的認知里，我是姬子，而不是卑彌呼。因為我們之間有著共同的，關於【姬子】的記憶，切實發生過的記憶，所以我才是姬子。」
「聽上去有些複雜，但是好像也並不難懂……」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東西，只要肯學，都不難哦。就怕某個笨蛋自己不想這麼做。」
輕輕地彈了彈琪亞娜的額頭，姬子繼續說了下去：
「你也是一樣，琪亞娜。你不是西琳，不是K423，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關於【琪亞娜】的記憶。也正因為如此，大家才會為你操心，大家才會不計較得失地幫助你。就像你說的，這個邏輯並不複雜，甚至有一種廢話文學的感覺。我也理解你的緊張，越是被大家相信和幫助，就越會產生一種身負重擔的感覺。所以你才更要記住——
「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成為了夥伴和同志的逆熵、時刻為你們著想的學園長德麗莎，可靠的班長符華、不擅長表達但總是在行動的布洛妮婭、照顧著每一個人的希兒，還有溫柔又堅強的芽衣，甚至對於現在的你來說……還有過去一度身為敵人，此時卻幫助著你的西琳。
「大家都緊緊圍繞在你身邊，由此帶來的沉重的責任感是很難緩解、很難消除的，可是你也要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將信任交付給另一個人，除非他們在那個人身上看到了值得他們信任與守護的東西，我是如此，大家也都是如此。我們相信你能夠做到，能夠拯救更多的人，能將世界變得更美好。而你也確實做到了——不要懷疑自己。你在天穹市所做的一切，你半年來為了控制權能所流的每一滴汗水，以及你正在為解決支配之律者所做的這一切……你已經拯救了很多人了。所以，偶爾也信任自己一些吧。」
「我明白的……姬子老師，我明白的。」
琪亞娜乖巧地點著腦袋，身為一個學生，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聽著老師的話，盡力去記住，不，是一定要記住老師所說的每一個字。
但下一刻，姬子的手掌又輕輕地拍在了她腦袋上。
「好了，這些話也沒必要認真記下了。」
「呃？」
對著滿臉困惑的琪亞娜笑了笑，姬子揉亂了她的劉海，柔聲說道：
「從察覺到你的變化的那一刻我就該明白的。現在的你，早就已經明白了我剛才說的那些話。甚至於，你在某些方面的體悟會比我更深刻，得出的答案也不盡相同，說不定還要更成熟一些。但明白不代表釋懷，你還把我當作老師依賴，才會將這些無法釋懷的迷茫向我傾訴。而也正因為我是老師，哪怕知道這個事實，我也要將那些話說出來——沒辦法啊，哪怕對你有絲毫幫助的可能性，我都得做，雖然在已經得出了更好的答案的你面前，我所說的也會顯得有些幼稚，但誰讓我是老師呢。」
琪亞娜的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流淌下來。
是的，姬子說的沒錯。
那些話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有些晚了。
但是，那些話中所蘊涵的溫柔，所蘊含的感情卻是沒有半分虛假的。
「不，我並不會覺得幼稚……不管姬子老師你說了什麼，我都會牢記下去。」
「唉——你啊，要是在聖芙蕾雅的時候也這麼聽話就好了……」
殘肢在半空中飛舞，格妮薇兒稍稍失神，她甚至沒來得及感受到手臂被砍斷的疼痛，便被撲上來的大群人偶粗暴摁在了地上。🍓☮ ❻➈ᔕĤ𝓤𝐗.Ć๏𝐦 🐲✎
千人律者似乎很喜歡用不可描述之多的人偶去把目標壓倒呢。這樣的作戰方式固然枯燥乏味且單調，但在絕對多的數量面前這種戰術也有其無法破解的一面。
至少不是目前剛剛得到空之權能又很快失去的琪亞娜以及只保有極少量死之權能的格妮薇兒所能反抗的。
律者的嬉笑聲從四面八方刺激著兩人，但琪亞娜甚至連抬起頭與格妮薇兒對視都做不到了。
臉頰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地磚，腦袋像是要被人偶直接摁碎，胸腔已經被完全壓扁，折斷的肋骨從背後穿刺而出，甚至還戳死了幾個人偶……
但都無濟於事了。
結束了嗎？
琪亞娜的大腦因為缺氧而變得恍惚，她還並不習慣將意識存入核心而非大腦的存在方式，更何況現在多半也做不到了。
踢踏——
輕脆的腳步聲停在了她面前，毫無疑問，那是律者。
它像是在說什麼……
啊，好像是在說——「也就這點能耐，不過，比起你，還是先處理那個叛徒比較好。」
按壓著腦袋的人偶手臂稍稍鬆懈，仿佛是律者刻意想讓她見證這一切似的。
微抬起頭，琪亞娜看到的是正要轉身的金髮人偶，以及它頭頂被撕裂的空間。
然而下一刻，律者也滿臉疑惑地看向頭頂。
「不……這是什麼情況！」
一切本來都按照著律者的劇本進行，但到了此時此刻，卻忽然被本不該存在的某物亂入了。
律者忽然扭過腦袋盯住了琪亞娜，滿懷怨恨地說道：
「是你！肯定是你！為什麼【支配】沒有起效！」
但當看到琪亞娜那幾乎與它一致的困惑神情時，它又連忙扭頭看向格妮薇兒，一腳踹在了她臉上：
「是你這個叛徒！一定是你這個叛徒！你是怎麼做到的！居然搶走了本該屬於【我們】的權能！」
怎麼回事？空之權能難道不是被律者支配了嗎？那個空間裂隙難道不是律者打開的嗎？
如果不是，那為何琪亞娜自己又無法使用這份權能了？難道是格妮薇兒？不，如果是那樣的話她早就脫身了。總不會是……
現在思考這些或許有些晚了，但似乎又太早了。
一切不過發生在兩秒之內，律者的喝罵聲還未散去，便有一道不屬於人類的怒吼聲從空間裂隙的另一頭傳來——
「吼！」
那是巨型野獸的嘶吼聲，只是這尚且隔著一片空間的吼叫，便讓這一整層樓都震動了起來。
而那嘶吼聲，對於琪亞娜來說並不陌生——
「貝納勒斯！」
震耳欲聾的嘶吼聲再次響起，下一刻，藍白色的身影從空間的另一頭湧入現實，巨大的雙翼完全張開後，翼邊早已沒入視線盡頭的黑暗，巨龍的身體緊貼著地面呼嘯而過，大量的人偶被貝納勒斯裹挾著的氣流拋撒到了半空之中，壓住了琪亞娜和格妮薇兒的那群人偶也同樣如此。至於律者附身的人偶，更是在第一時間被強氣流壓成了碎末。
好機會！
格妮薇兒當即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單手支撐著從地面上爬起，而後用尚存的左手從胸口的衣兜里拿出了一塊緋紅的寶石，毫不猶豫地擲了出去。
「琪亞娜！」
寶石還未完全脫手，格妮薇兒就被更多的人偶重新撲倒，於是那寶石拋出的軌跡便比原本低了不少，像是在空中跌跌撞撞地翻滾向琪亞娜。
雖然還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更不清楚貝納勒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這並不妨礙琪亞娜抓住這個機會，猛地躍起伸手抓向了那塊寶石。
可一步、才邁出一步，雙腳就又被人偶抓住，無法前進且不說，整個人也不可避免地向前傾倒。
能抓住嗎？能抓住嗎？
那緋紅的寶石距離指尖好像只有微不足道的距離，又好像隔了老遠老遠的空間，完全不可能在運動中相交。
琪亞娜的目光閃了閃——不，不能在這個時候就放棄，一切還沒有定論，哪怕寶石與指尖錯過，但落在地上後，也同樣能滾到自己手邊！
「嘻嘻——」
然而，一截人偶的手臂破開黑暗，攔在了琪亞娜與疾疫寶石之間，而後，那帶著拐杖笑容的人偶臉龐也從一無所有的黑暗中顯現。
「！？」
完蛋！
琪亞娜依舊努力向前伸手，她也不知道接住疾疫寶石後會發生什麼，但那毫無疑問是最後的希望。
然而律者的手臂正好攔在了疾疫寶石的拋物線上……不出意外的話，疾疫寶石最後會落入它手。
就這麼……結束了嗎？
「原來你的信念也就只有這種程度嗎？真是的，被這群噁心的傢伙逼得如此狼狽，等見了塞西莉亞，你讓我怎麼好意思跟她說你是她的女兒？嘖——幸好我留了一手，沒急著走。」
如是的聲音在琪亞娜腦海中響起，那語氣一如既往地帶著幾分惱怒與不屑，放在平常絕對是讓人聽著惱火的程度，可此時此刻的琪亞娜只是驚喜地在心中喊著那個名字：
「西琳！」
「哼！」
似乎聽到了裝模作樣的冷哼在耳邊響起，而後，琪亞娜感覺有一隻冰冷的手，用力握住了她前伸的手腕，將她的手向前推去，竟然直接跨過了律者的手臂，夠到了疾疫寶石。
「啊啊啊啊啊！」
而在律者的視線中，它只看到那即將觸及疾疫寶石的手臂兩側分別打開了兩道空間裂隙，疾疫寶石墜入了一側的裂隙，又從另一側飛出，直接落到了琪亞娜手裡。
「混蛋！」
寶石落入掌心，最初的觸感是一片冰涼，但卻又在一瞬間變得如火焰般熾熱。
律者悲憤的尖叫與怨毒的神情被定格，而後周圍的一切，不論是陰暗的劇場，錯綜複雜的牆壁，多到數不勝數的人偶，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視野間是一片純白，白色的世界將琪亞娜包裹，純白中又多了少許輪廓，那輪廓似乎有些陌生，卻又似乎相當熟悉。
琪亞娜的身體也完好無損，等她有些茫然地從地上爬起時，周圍的空白中又開始填充起顏色。
草木的綠色、磚石的棕色、教學樓的紅色，過道拱門與仿造的古羅馬引水渠的灰色，還有到處都有，到處都無法擺脫的，陰影的黑色。
「這裡是……聖芙蕾雅學園？」
琪亞娜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對於意識空間已經足夠熟悉的了，但她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回到這裡。
她自我的意識並未有任何傾向與衝動，那麼在意識空間中塑造出這個聖芙蕾雅學園的，就是……
「琪亞娜。」
身後的呼喚聲平穩又普通，好像是再日常不過的叫法，有些出乎意料，但又不是那麼意外。
琪亞娜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了。
視線在剎那間變得模糊不清，她以最快的速度轉過頭，當看到那一抹火紅色的時候，她的雙眼就再也無法移動了。
那是……
那是核心中所留下的記憶嗎？
理智是如此告訴琪亞娜的，因為不論她如何偏執地不願意相信，但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在不斷告訴她，要她接受那個事實——無量塔姬子已經死了。
但儘管如此，她還是奢望一次能與她再見的機會。就像現在這樣。
她還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沒有得到解答。
有很多的想法想要說出來，但在這一刻甚至無法被組織成語言。
所以她還想要見她一次，哪怕只是告別。
於是琪亞娜向前邁出了腳步。
於是姬子的嘴角動了動，露出了琪亞娜再熟悉不過的微笑。
「姬子……」
琪亞娜努力喊出了那個名字，但短暫的停頓後，她既沒有像曾經那樣老沒禮貌地直呼其名，也沒有惡搞一般在這個名字背後帶上「阿姨」的後綴。
她只是認真又努力地念出了那個身份：
「姬子……老師……」
但再往下想要說什麼呢？詞句卡在喉嚨口，努力了半天也無法成型。
眼前的身影實在是太過熟悉，也太過清晰，好像依舊是昨日，仿佛她從未離開。
見狀，姬子的眉心向上聳了聳，露出無奈又溫柔的笑容。
「我……是不是出現的太突然了？」
琪亞娜連忙用力搖頭。
「那就好。」
姬子抿嘴笑著，而後看向琪亞娜清瘦了許多的臉龐，以及紮成高馬尾的頭髮，輕聲感嘆著：
「你的變化真大。」
「姬子老師倒是一點沒變呢。」
琪亞娜隨口回了一句，但又很快意識到了什麼，有些低落地垂下了視線。
「是嘛，那我還挺高興的。畢竟我這個年紀，再大幾歲就真要變成阿姨了，能在這個時候【不再變化】，也挺好。」
琪亞娜咬緊了嘴唇。
一個人在什麼情況下，年齡會被凍結，身體不再生長、不再衰老，也不會再有任何變化呢？
「……」
唯有死亡。
「…………」
琪亞娜很清楚這一點。
空中飄起了雪花一樣白乎乎的東西，在與身體相觸的片刻，帶來微涼的觸覺，但仔細伸手想要去接，卻又覺得那是飄飛的白色花瓣。
「這只是一道意識的殘影，對麼？」
「嗯……」
姬子輕哼了一聲，神情中有些許無奈，但又像是在忍耐壓抑著什麼。
她轉而笑了笑：
「至少這裡的時間不會流動。」
「……」
「不過，我們還是能像這樣對話。……對不起啊，沒能一直陪在你身邊，陪你到最後。」
「不……這沒關係。」
琪亞娜擤了擤鼻子，壓抑著哭腔回答道。
然而姬子卻再次笑了：
「還是有關係的吧。畢竟身為一個老師的職責，就是儘自己的一切努力保護學生的安全，直到她變得成熟，直到她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飛上天際……但我卻倒在了半路上，我真算不上一個合格的老師……」
「不，不姬子老師……能像這樣再次見到你，哪怕只是一場道別，對我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淚水在無聲地流淌著，但視線中的她卻從未有哪一刻如此地清晰。
姬子急促地嘆了口氣，笑容卻變得隨意又舒緩：
「真的，該不會只有我一個人覺得你變了很多吧，明明只是幾天的時間……不，也不好說，畢竟我們在那之前也有半年時間沒見面呢。總之琪亞娜……你確實成長的……比我能夠想像到的還要成熟不少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多希望這份成熟能夠來得更早一些……」
「不，這樣就足夠好了。」
姬子安靜地微笑著。
「也許你已經猜到了，我們此刻所處的空間，位於這顆律者核心的最深處，所以，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另一種變化……你終究還是戰勝了空之律者，對嗎？」
琪亞娜驕傲地點了點頭，但又很快搖了搖頭。
「我和她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所以……並不能稱之為【戰勝】，而是……算一次【擁抱】吧。」
「那樣也挺好的，既然是已經成熟了的你的決定，無論如何，我、我們都會支持你。」
「……」
兩人相對無言地笑著，沉默卻在悄無聲息間蔓延。
真是奇怪的感覺。
明明兩人都能從對方的雙眼中看到對話的衝動，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都能透過眼神看到對方腦海中翻湧的思緒，可等到分開嘴唇的那一刻，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實際上別看兩人先前說了這麼多話，細究起來，都是冗長的寒暄罷了。
琪亞娜忽然想起了班長說過的那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雖然此時此刻發生的事與返鄉無關，但那股不敢開口的情感，卻也有一定的相似性吧。
不，也或許並不一致。
她們之間確實有無數的話想要說，這裡的時間也確實不會流動。
但再多的話也並非真的「無數」，總有其盡頭。這裡的時間不會流動，可琪亞娜也早晚要回到現實中。
似乎每多說的一句話，都像是倒計時上顫動的秒針一般……
但總這麼沉默著，似乎也不是辦法。
少頃，姬子抬手按住了琪亞娜的肩膀，想要主動開啟話題。
但琪亞娜卻好像是誤會了什麼，直接順勢倒在了姬子的懷抱中。
胸口被淚水打濕，姬子只是無奈地笑著，又溫柔地將琪亞娜抱在懷中，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部。
「琪亞娜，想念聖芙蕾雅了嗎？」
「嗯……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甚至芽衣還一度離開了我們……現在那裡會是什麼樣子呢。沒有了女武神維護，說不定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但是沒關係啊。這裡的時間是靜止的，來吧，陪我一起逛逛這裡吧，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因為本來就是我的記憶塑造的世界嘛。」
姬子一邊說著，一邊耐心地梳理著琪亞娜的頭髮。她解開了髮帶，將琪亞娜因為戰鬥而炸毛的長髮梳理順暢，再重新幫她紮成馬尾。甚至還耐心地為她頭頂的那一小撮呆毛塑了個型，看上去更加挺拔。
而後，她拉起琪亞娜的手，向她發出了邀請。
「怎麼樣？願意再和我這個老師逛逛這裡嗎？」
「當然願意。」
琪亞娜擦著鼻涕答道。
姬子微笑著鬆開手，那一瞬間，琪亞娜本能地變得惶恐，她想要伸手再握住姬子，但又很快將手放下。
孩子總是要長大的，鳥總是要飛上天空的，以及……學生永遠要離開老師，一個人面對接下來的人生的。
姬子看似背過身沒有看到琪亞娜的小動作，但她的嘴角已經微微翹起。
她伸了個懶腰，為了吸引琪亞娜的注意力，語氣也不免有些誇張：
「真懷念啊！這種洋溢著青春的校園。」
「嗯，是啊。還記得那時的我總想著要快點長大……但沒想到，成長居然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
「那如果重來一次，你的選擇會改變嗎？」
從仿製的引水渠下走過，姬子於建築的陰影間回頭問道。
「應該不會吧，那不就不像是【我】了嗎？」
琪亞娜的回答沒有猶豫，於是她和她都輕笑了起來。
只是笑容中終究還是難免帶上了些悲傷。
她們繼續向前走著，時間一旦開始流動，就不會倒退，但在記憶中，卻有著近似於時間倒退的美好。
她們走過宿舍樓，看著姬子宿舍的窗戶，琪亞娜說起她半夜偷偷拿外賣的時候許多次發現姬子的房間徹夜不熄燈，她正要感動，姬子卻說那只是她喝醉了忘關燈而已。尷尬的沉默中，琪亞娜也摸不清姬子是在實話實說，還是僅僅只是避免場面過於煽情。
她們走過並不茂盛的草叢，姬子說琪亞娜逃課的時候總是躲在這裡，一抓一個準，她問她為什麼不找一個更隱蔽的地方躲著，琪亞娜只說這裡的陽光最好。至於事實是否是如此，姬子也不強求知曉。
她們站在寬闊的道路間遙望著高高的圍牆，姬子說琪亞娜總是從那裡翻牆出去，於是德麗莎連著三次加高了圍牆。琪亞娜怪叫著說怪不得一次比一次難翻了，卻又忍不住問為什麼沒有繼續加高。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她怕你受傷。」
走著走著，不免又來到了實戰課程所用的訓練場。姬子調侃地說這是琪亞娜唯一不會走神的課，琪亞娜也自嘲地說自己雖然最喜歡實戰訓練，但一次也沒贏過班長她們……
聊著聊著，話題轉移到了兩人都熟悉的同伴身上。
談話從未如此輕鬆過，可隨著一句又一句的話語，琪亞娜心頭的不安感也越發濃重，終於，她忍不住問出了一個或許不是很合時宜的話題：
「其實我一直知道……我是受大家幫助最多的那個……芽衣、布洛妮婭、希兒、班長、德麗莎學園長，還有姬子老師，我知道都是多虧了你們我才能走到這裡，並且繼續走下去……所以……所以我有時候會覺得很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自己做的不夠好。」
琪亞娜深吸了一口氣，左臂彎曲，前臂從腰後繞過，輕輕挽住了右臂，腦袋也不自信地垂了下來。
「如果我能早點想明白一些事，如果我的成長來得早一些，如果我能變得更成熟更強大的話……芽衣不用去世界蛇，布洛妮婭不用失去雙腿，姬子老師你也……大家也就不用為我操心了。所以有些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不是辜負了大家……尤其是……我明明是給世界帶來過災難的第二律者……」
「琪亞娜！」
姬子的聲音響亮了不少，就好像課堂上的點名一般，讓琪亞娜自覺地站直了身體。
但她隨後的話語又重新變得溫柔：
「琪亞娜，我給你講一件事吧——一些關於我自己的事。」
「你應該還不知道吧……也是，我甚至沒來得及和任何人說，那三位也不像是會隨意傳播這種事的人。」
「啊，什麼啊？」
「琪亞娜，我和你一樣哦，是個為了【某個目的】而製造出來的，擁有著虛假的身份和虛假的名字的人造人。」
「啊？」
在琪亞娜疑惑的同時，姬子反倒是得意又調皮地眨了眨眼，這種小女孩的動作出現在她這麼一個理論上來說已經三十二歲的老阿姨身上倒也毫無違和感，因為……
「嗯，我雖然是從三十二年前開始研製的型號，但真正誕生的時間是2005年，也就比你大兩歲……啊，我十二歲，你十歲。這麼一想，還好之前的相親全部告吹了，不然那些傢伙估計得踩一輩子縫紉機了吧？」
「為什麼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能想到這些啊！！！」
原本沉重傷感的氣氛被一掃而空，琪亞娜滿臉通紅地甩著頭，暫時也忘卻了那些生生死死的事。
姬子的臉色反倒是稍稍肅正了一些。
「我被研製出來的目的呢，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就不告訴你了。我只能說，我是前文明一位名叫卑彌呼的戰士的複製人。不過，由於這一層身份，由於你我之間的共同點，我也可以說一些別人無法告訴你的事情。」
「嗯……」
「聽好了琪亞娜。」
姬子的身體向前湊了湊，與琪亞娜默默地對視著，誰也沒有移開視線。
「琪亞娜，你有想過，自己為什麼是琪亞娜，而不是西琳，或者K423嗎？你當然可以用這些名字來稱呼自己，但你知道的，你們的本質已經不同了。」
「我……我有想過，但我沒想明白。」
「那你說，為什麼我是姬子呢？為什麼我是姬子，而不是卑彌呼呢？」
「呃……這好像是一樣的問題吧？我不明白。」
姬子微笑著搖了搖頭，伸手又在琪亞娜的腦袋上拍了拍：
「是因為你們，因為你、德麗莎、芽衣、布洛妮婭、希兒……因為在你們的認知里，我是姬子，而不是卑彌呼。因為我們之間有著共同的，關於【姬子】的記憶，切實發生過的記憶，所以我才是姬子。」
「聽上去有些複雜，但是好像也並不難懂……」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東西，只要肯學，都不難哦。就怕某個笨蛋自己不想這麼做。」
輕輕地彈了彈琪亞娜的額頭，姬子繼續說了下去：
「你也是一樣，琪亞娜。你不是西琳，不是K423，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關於【琪亞娜】的記憶。也正因為如此，大家才會為你操心，大家才會不計較得失地幫助你。就像你說的，這個邏輯並不複雜，甚至有一種廢話文學的感覺。我也理解你的緊張，越是被大家相信和幫助，就越會產生一種身負重擔的感覺。所以你才更要記住——
「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成為了夥伴和同志的逆熵、時刻為你們著想的學園長德麗莎，可靠的班長符華、不擅長表達但總是在行動的布洛妮婭、照顧著每一個人的希兒，還有溫柔又堅強的芽衣，甚至對於現在的你來說……還有過去一度身為敵人，此時卻幫助著你的西琳。
「大家都緊緊圍繞在你身邊，由此帶來的沉重的責任感是很難緩解、很難消除的，可是你也要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將信任交付給另一個人，除非他們在那個人身上看到了值得他們信任與守護的東西，我是如此，大家也都是如此。我們相信你能夠做到，能夠拯救更多的人，能將世界變得更美好。而你也確實做到了——不要懷疑自己。你在天穹市所做的一切，你半年來為了控制權能所流的每一滴汗水，以及你正在為解決支配之律者所做的這一切……你已經拯救了很多人了。所以，偶爾也信任自己一些吧。」
「我明白的……姬子老師，我明白的。」
琪亞娜乖巧地點著腦袋，身為一個學生，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聽著老師的話，盡力去記住，不，是一定要記住老師所說的每一個字。
但下一刻，姬子的手掌又輕輕地拍在了她腦袋上。
「好了，這些話也沒必要認真記下了。」
「呃？」
對著滿臉困惑的琪亞娜笑了笑，姬子揉亂了她的劉海，柔聲說道：
「從察覺到你的變化的那一刻我就該明白的。現在的你，早就已經明白了我剛才說的那些話。甚至於，你在某些方面的體悟會比我更深刻，得出的答案也不盡相同，說不定還要更成熟一些。但明白不代表釋懷，你還把我當作老師依賴，才會將這些無法釋懷的迷茫向我傾訴。而也正因為我是老師，哪怕知道這個事實，我也要將那些話說出來——沒辦法啊，哪怕對你有絲毫幫助的可能性，我都得做，雖然在已經得出了更好的答案的你面前，我所說的也會顯得有些幼稚，但誰讓我是老師呢。」
琪亞娜的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流淌下來。
是的，姬子說的沒錯。
那些話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有些晚了。
但是，那些話中所蘊涵的溫柔，所蘊含的感情卻是沒有半分虛假的。
「不，我並不會覺得幼稚……不管姬子老師你說了什麼，我都會牢記下去。」
「唉——你啊，要是在聖芙蕾雅的時候也這麼聽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