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長空市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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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在下,雨一直在下。💣ඏ 69Şђu乂.𝓬𝓞M 🔥♦

  烏雲長期盤踞於這片天空,一年到頭也少有幾個晴朗的日子。細長如牛毛的銀線劃破烏雲投下的暗紫色,落到臉上時痒痒的,緊隨而來的風拂去了那種怪異的觸覺,轉而讓人感到寒冷。

  站在廢墟的高樓頂端,明明向後退一步就是躲雨的屋棚,米凱爾卻寧願在雨中站著。

  風越來越大,縱橫交錯的電線與晾衣繩在風雨中搖動著,「呼呼」個不停。

  從五顏六色的貨櫃頂上伸出的電視天線像是一雙試圖觸摸深空的手,但很可惜,它早已被風折斷,只剩下不長不短的半截,看樣子是被順道改造成的了避雷針。可它作為避雷針又太長了一些,只能在愈來愈急的風中生無可戀地搖擺,帶動整個貨櫃發出微弱的「哐哐」聲。

  黃黃的塑料頂棚時不時傳來一聲「滴答」,那是偶有大顆的雨珠落到上面,不說塑料,偶爾這些雨珠也會落在貨櫃上,發出比塑料稍微清脆一些的碰撞聲。

  這個世界如此安靜,又如此的不安靜。

  心有些亂,就好像在半空中兜兜轉轉、纏繞聯結的雨絲。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就算是中間出現了一些意外,比如說那根承載了五萬年前她關於自己所有記憶的羽毛……所帶來的某種可能性,也被他藉由識之律者扼殺了。

  嗯,那片羽毛連同那份記憶已經徹底融入識之律者體內,華已經沒有機會再見到了。就算識之律者多此一舉地將那段記憶口述給華,也無所謂,口述的記憶和真切存在於心中的記憶還是有區別的,雖說這樣一來華或許會永遠地失去一部分的自己,可那總比……

  不過,如果到了最後,或許可以在一切結束之前騰出手來把那一部分記憶還給她吧。

  不,還是不要那麼做的好,那份記憶,在更久遠的未來,只會給她帶來痛苦吧。

  難道自己就是在為這種事煩惱嗎?

  米凱爾搖了搖頭。

  還是說,是因為「父親」的敘述。

  將他和識之律者的關係比作父女並不算誇張,但是是否有這麼說的必要呢?這麼說除了成功引發某些不必要的誤會,似乎真的沒有什麼作用了。

  是他和芽衣玩父女扮演遊戲玩上癮了嗎。

  還是說,不自覺地想要彌補過去的遺憾呢。

  雨勢稍稍大了起來。

  然而說到底,無論心中有著怎樣有意義或者是無意義的想法,真正無意義的還是這番淋雨的舉動吧。

  這樣的行為,除了感冒發燒之外什麼也得不到——哦,對於米凱爾來說,就連感冒發燒都得不到。這是一件真正意義上無意義的事情。

  「呵……」

  身後傳來毫不掩飾的窺探感,米凱爾轉過頭,隔著窗戶對上了兩個又髒又瘦,身上還纏著繃帶的孩子的視線。

  所謂窗戶其實就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玻璃,被嵌在了貨櫃上開出的孔里。窗戶擦得很亮,貨櫃藍色的漆面卻剝落了大半,露出被鏽蝕得如同骨質疏鬆一般的鐵板。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裡幾乎天天下雨,經年累月泡在水裡,不變成這樣才是怪事。

  「呵呵。」

  他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孩子們卻驚恐地拉上了窗簾。隔著薄薄的貨櫃鐵板,迅速奔逃的腳步聲過於清晰,也讓米凱爾嘴角的笑容逐漸被凍僵在冷雨中。

  「嘶……我有這麼嚇人嗎?」

  借著玻璃上的反光,米凱爾默默打量著自己的笑臉。

  沒有問題,沒有任何問題。

  當年,他就是用這樣的笑容一步步騙取了芽衣的信任。

  到底是哪裡有問題呢……總不會是氣質受到了識之律者的傳染吧。

  「嘁。」

  聽到身後刻意壓低的腳步聲,米凱爾攏了攏被雨打濕的頭髮,慢悠悠地轉過身。

  「尊主,你怎麼來這裡了?」

  渡鴉有些驚愕,似乎是沒想到米凱爾會直接出現在她給孩子們搭建的「巢」前。

  「看到我就這麼讓你緊張嗎,而且,我還是想聽你喊老師而不是尊主,娜塔。」

  「既然正在為世界蛇打工,我覺得還是入鄉隨俗的好。你不喜歡尊主這個稱呼嗎?感覺比『老師』帥多了。」


  「但是,你就算天天喊我尊主,報酬該是多少還是多少。」

  假裝沒有感受到渡鴉緊繃的神經,米凱爾將話題導向了正軌:

  「找到雷電芽衣和琪亞娜·卡斯蘭娜的蹤跡了嗎?」

  詭異的是,提起任務,籠罩在渡鴉周身的緊張感反倒是消散了一些:

  「琪亞娜早就找到了,我本以為這座城市的整體崩壞能反應已經高到令人髮指的程度,但是那個女孩出現一瞬間爆發出的崩壞能反應,就好像是大晚上打上了一顆照明彈。雖然只是短短一瞬,但是已經足夠確定她的位置了。」

  「情況怎麼樣?」

  「等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昏過去了。狀態當然不是很好,身體上已經可以看到崩壞能侵蝕的紋路了。我沒有貿然動她。雷電芽衣似乎被傳送到了不一樣的地方,不過……怎麼說呢,她算是自投羅網?中午過去沒多久,大概下午一兩點鐘的時候,她就被小空帶著到這邊來了一次,過了沒多久,又帶著小空離開了,小空比較熟悉長空市的環境,應該是被她拜託著一起去找琪亞娜了吧。逆熵的赫利俄斯運輸艦停泊在長空市南邊,那姑娘還和孩子們約好了,傍晚回來的時候會從赫利俄斯上帶熱乎乎的晚飯來。」

  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名字,米凱爾的目光閃了一下,明知故問道:

  「小空?也是你收養的孩子?」

  「呃……也不能說收養啦,聽起來好像我到了當媽的年齡一樣……」

  站在逐漸滂沱的雨勢中,渡鴉將自己頭頂的兜帽向下拉了拉,蓋住了大半張臉。

  她似乎並不想在米凱爾面前聊關於孩子們的話題,很快便將話題引向了別處。

  「說起來尊主,你是怎麼預料到那兩個女孩會在今天上午突然出現在這裡的?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還是說,您又做了什麼『干涉』?」

  「嗯哼?」

  米凱爾笑著歪過腦袋,「你是真想知道這個?還是不想要我再多過問這些孩子的事情?」

  「都有吧。」

  渡鴉的回答,於坦誠中帶著一絲絲被看穿的尷尬。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嘴硬地打算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那就不告訴你啦。」

  米凱爾單手叉腰,本想打一個清脆的響指,但手指被雨水淋濕,試了好幾次,都只打出悶悶的聲音。

  「?」

  渡鴉深深嘆了口氣,左手不自覺撫過嘴角的痣,全身上下湧起一股肉眼可見的疲憊。

  「老師,說實話……我有點擔心你的精神狀態。」

  不自覺間,稱呼轉變了,這意味著面前的女孩在以娜塔莎的身份切實關心著他。

  但米凱爾卻不覺得自己哪裡有問題。

  「嗯?我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就是這種說話的語氣……老師……你不覺得,自己偶爾會變成另一個人嗎?」

  「……」

  米凱爾沒有回答,他默默抹開被雨水黏在額前的髮絲,又突然間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好像不久之前便有人說過類似的話——

  「啊!你剛才那句話的語氣好像老古董!」

  還有,自己剛剛是不是還「嘁」了一聲?

  好在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而且這種事情他早就知道。

  「放心,我沒事。」

  米凱爾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卻從那並不比娜塔莎少的髮絲中拍出了飛濺的水珠。

  眼下不是什麼閒聊的好時機,就連風雨都像是在催促著兩人儘快結束談話一般,愈加急驟。

  米凱爾拍了拍手,又像是將多餘的水漬從掌心抹去。

  「這件事結束之後,讓灰蛇找個遠離崩壞的好地方,然後把這些孩子們都接過去吧。」

  「欸?」

  米凱爾側過身,先前被拉上的窗簾此時又有了一條縫,幾個孩子的呼吸聲,即使隔了一扇鋼板,還有風雨的阻撓,也清晰地被人感知著。

  「這裡條件有限,孩子們長時間吃你帶來的壓縮餅乾、自熱米飯這種應急食品,身體會吃不消的。水源也是個問題,別看這裡天天下雨,大部分的街道都被淹沒,但這些都是帶有崩壞能輻射的水吧。這種情況下,連燒點水洗個澡都困難,要是引發傳染病就麻煩了。」


  「呵呵。我是真不知道您老人家居然還有愛惜孩子的一面。」

  話題在米凱爾的沉默中戛然而止。

  如果繼續下去,即使在場的兩人都刻意控制避免,大概也很難不觸碰到十幾年前的西伯利亞雪原吧。

  時至今日,娜塔莎已經明白,那時的米凱爾絕對有救下自己哥哥的力量,但一個人從來沒有義務無條件幫助另一個人,渡鴉也不覺得她付出的代價值得一條生命的報酬,只不過當時她根本沒有能夠作為籌碼的東西了。

  米凱爾也並非什麼都沒有做,至少給了自己的哥哥普通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好的醫療條件……所以,眼前的男人,究竟是間接害死自己哥哥的兇手,還是拯救了他們兄妹的人,娜塔莎已經分不清了。

  這樣也好,講感情總是不如談報酬來的可靠,這或許也是她下意識地更喜歡用「尊主」而非「老師」這個稱呼的原因吧。

  「感謝你的好意。不過恕我直言,老師,這件事……能麻煩你親自做麼……」

  再次搬出「老師」這個稱呼,雖然兜帽掩蓋住了眼神,但其中的懇求意味,是個情商正常的人都能聽得出來。

  「我很忙的……」

  話雖如此……

  「你是在擔心,一旦被灰蛇接手,消息難免傳到世界蛇的其他人耳中,尤其是……胡狼?這些不完全的聖痕覺醒者對於胡狼那個傢伙來說確實是上好的實驗素材,但灰蛇之前也接觸過這些孩子……等等,你莫不是想讓我……好吧,我答應你了。」

  雨勢已經大到足以遮蔽視線的程度,如果說先前的雨絲只是如牛毛一般在天上亂飄著,那如今的雨就像是厚重的珠簾,一層一層將這個世界分隔成了無數份,也讓即使是面對面的人與人之間遠得像是分隔了無數的世界。

  當米凱爾答應下這個請求的瞬間,渡鴉的口中噴出一大團白汽,整個人在放鬆的同時,先前不得不偽裝出的,對米凱爾少有的親近與懇求也消散了。

  這個結果實在不讓人感到有多意外,而且,米凱爾覺得……這樣也不錯。

  他默默退回了窩棚下,塑料擋板遮住了滴滴答答的雨水,不過偶爾風力突然變大的時候,還是會有些許雨珠飛濺進來。

  米凱爾像個女人一般,雙手將頭髮攏到一邊,用力一擰,在水分滲出的同時,第七律者權能發動,身體重新變得乾爽,只是衣服還帶著濕意與霉味。

  將過長的頭髮在後腦位置紮成一個丸子,明明只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這樣做來著?但手法已經變得相當嫻熟了。

  他就這麼慢條斯理地做著自己的事情,仿佛娜塔莎、仿佛身後貨櫃里的十幾個孩子並不存在一樣。

  很好,保持這個狀態。

  心裡有個聲音如此告訴自己。

  先是芽衣,然後是希兒,然後是梅比烏斯,然後是華,這下就連最後的關係也被斬斷了。

  如今,自己,終於,又是,獨自一人了。

  接下來的那一小段,放在整個五萬年時間軸上都看不出距離的路程,就可以自己一個人走完了。

  並沒有想像中的不習慣,不管是身體還是意識,似乎都覺得本該如此。也確實本該如此。

  「不過來躲雨嗎?或者是進去照顧那些孩子們?就算穿了雨衣,就這麼站在雨里,也很難受的吧。」

  「還行,做任務的時候這是常有的事,早習慣了。」

  米凱爾點了點頭,沒有再提避雨的話題。

  至於渡鴉對於他這個「僱主」的戒備,他也全然無所謂。若是在別處,就像是先前在長空市的時候,她就從來沒有表現出這種態度,之所以會如此,大概是因為這裡是她給孩子們搭建的「巢」吧。

  計劃中,他們也不應該在這裡接頭才對。

  換言之,米凱爾突然出現在這裡的行為多少算得上一種警告與挑釁,這讓渡鴉不得不以同樣的態度回應他。但這些,他心中根本一清二楚。

  若說有什麼意外的話,就是……儘管在如此警惕的情況下,她還是選擇了將這些孩子託付給他,畢竟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治好這些孩子的人。人類,果然是最矛盾的生物。

  「這件任務結束之後,你其實可以選擇拿錢走人,然後加入逆熵或者是天命的。雖然你的履歷算不得乾淨,但在這種特殊時期,他們不會因此拋棄一個無限接近於S級女武神的戰鬥力。這樣……將來戰後審判的時候,你也可以因為貢獻免罪吧。」


  ?

  「我真是受不了了!」

  娜塔莎哀嘆著摘下了兜帽,雨一下子將她的頭髮全部淋濕,而她卻三兩步走到了塑料擋板下,站到了米凱爾身邊。

  「老師,你不覺得這是個毛病嗎——你總是用最平靜的聲音,說出最嚇人的話。什麼戰後審判之類的,你有考慮過聽者的感受嗎?有時候真的會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話了好不好。」

  「……」

  怎麼回事,是哪裡出現了問題?好像和預想中並不一樣。

  「如果是考慮到這些孩子的問題,你可以等我把他們治好之後,帶著他們一起離開,只不過這樣一來,你能選擇的就只有逆熵了。」

  「嘛,這也確實是原因之一,總之先幫我把頭髮烘乾吧,老師。」

  「……那你為什麼要淋濕?」

  事情再一次脫離了掌控,雖然不明白是哪裡出了問題,但看樣子他也只能接受。

  手中燃起一團火苗,娜塔的頭髮被迅速烘乾,雖然覺得對方的舉動很不可理喻也多此一舉,但濕都濕了,總不能放著不管。

  前不久還被風雨寒氣包裹,此時全身又被烘得暖洋洋的,冷熱交替下,娜塔莎忽然間打了個寒顫,一聲「阿嚏」牽扯得米凱爾的鼻子都覺得痒痒的了。

  打完噴嚏之後,娜塔莎的聲音變得有些沉悶。

  「孩子們是我的軟肋,要是剛才答應了拿錢走人的話,你不一定會盡心救治他們吧。而且……你給的報酬實在是太多了,我一年的報酬是幽蘭戴爾一年津貼加獎金的二十倍,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至於什麼戰後審判,那等戰後再說唄。」

  「……」

  米凱爾一時間無言以對,他只從娜塔莎的話中聽出了滿滿的應付感。

  她沒有說實話,米凱爾當然知道。

  這些理由他也同樣想到過,可正因如此,當這些理由都成為了謊言,他反倒搞不懂娜塔為何要留下來了。

  或許,那只是一種慣性吧。

  無法理解娜塔莎決定的他,或許就像過去那些無法理解「不受力的物體有可能處於勻速直線運動」的人一樣吧。

  「老師,你似乎很了解一個人能變得有多壞。」

  娜塔莎的話沒頭沒尾的,米凱爾也搞不明白她想要表達什麼,只是靜靜等待著下文。

  「但你不……算了,還是考慮一下更現實的問題吧——這麼大的雨,按照雷電芽衣的性子,就算要繼續尋找琪亞娜,肯定也會選擇先把小空送回來吧。你不迴避一下嗎?我可不認為你擅長處理這種事情。」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我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這件事情這麼有信心,但是……」

  米凱爾緩緩抬起手,指向遠處的樓梯:

  「她們已經回來了。」

  娜塔莎的視線跟隨著米凱爾的手指,正好看到了用雙臂撐著外套,將小空遮蔽在懷中,並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從樓梯走上來的芽衣。

  再過幾天就要進入倒數第二卷了,在此之前,坐等識寶帶著老古董千里迢迢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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