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嗜殺陰戾,還是哭唧唧要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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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唐帝額頭被砸出一個血窟窿,被丟砸在床邊。

  寒梅扭曲著脖頸,每一個關節、每一塊骨頭都像是被踩得稀爛粉碎,赤紅眼球突出,橫死在地上。

  潁川王倒在蕭宸腳邊,咽喉處呼呼的往外冒著鮮血,死不瞑目的盯著佇立在他面前的男人。

  蕭宸的手也在滴血,刺目的鮮血順著他的皓白玉潤的指尖流淌、滴落。

  那些濺在他臉上血粒好似破碎的紅寶石,將他瑩潔的肌膚暈染的妖異攝人,艷麗無比。

  潁川王的暗兵淬了毒,他從容的掏出一枚解毒丹塞進嘴裡。

  沈君曦說過,她的藥不能解百毒,但是大多數毒都能壓著。

  可殺死潁川王,他被濺上血珠的眉眼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懊惱。

  薄唇輕輕抿著,極為不高興。

  沈君曦還有許多事想逼問潁川王,但剛才是形勢所逼。

  他方才一掌沒能震裂潁川王心脈令他昏迷,便知道他也是習武之人,內力還不低。

  拿捏不住,只能殺,別無他選。

  蕭宸淡掃了眼站在門前雙腿發軟的惠妃,移步走向殿內的溫泉湯池,取下腕上染血佛珠,過水後立刻拿出手帕細細擦拭。

  他自小拇指直至腕口被劃開了一道狹長的傷口,皮肉外翻,可見猩紅肌理。

  他倒不覺得疼,只覺得醜陋難看,若留下疤痕會很不好。

  惠妃驚恐過後,慌張失措的跑到帝王面前,趴在地上探帝王鼻息…

  探到北唐帝還有呼吸,也不知道是該鬆口氣,還是更緊張,驚恐問道,

  「你…宸王…你…接下來打算……打算怎麼做?」

  「惠妃娘娘如此失態怎麼主持大局?娘娘如今是東宮之主,這膽量未免太小了。」

  蕭宸站在池邊漠然說道,他側臉冰清玉潤,烏瞳沉靜如常,好似眼前事不值一提。

  惠妃驚心極了,恐慌蕭宸發瘋連她一起動手,強行鎮定的從地上爬起來,

  「本宮乍一見難免,本宮不礙事。」

  蕭宸走到御案前,對於自己因為傷筋而不自主抽筋的右手很不滿意,烏瞳陰霾幾分,薄冷道,

  「研墨。」

  惠妃連忙走過來,失去往日儀態地幫蕭宸研墨。

  哪怕她再想鎮定,突然發生的事情已經顛覆北唐、顛覆了一切。

  蕭宸不得已僅能用左手托著右手手腕書寫。

  他覺得自己僅有一隻手能用,實在廢物。

  應該左右手都能寫字才對。

  他實在是太笨了,若是沈君曦絕不會淪落這般……他就是不如她,哪裡都不如她。

  寫了一半後,蕭宸抬眼看了眼朱紅色殿門,惠妃以為他擔心來人,連忙證明自己能力的說道,

  「宸王放心,外面已經無人,本宮掌控後宮,不會有意外。」

  蕭宸垂眸繼續寫,他僅是一瞬在想,這道聖旨寫完,他走出去行宮後能不能見到她。

  她會緊張的給他把脈,為他解毒,還會給他獎勵。

  隨著時間過去,蕭宸以北唐帝的筆跡寫了三道聖旨。

  看得惠妃嘆為觀止,因為真的一模一樣。

  每一個字的形態、粗細、筆鋒都沒有半分差別。

  蕭宸這些日子都在內室閣翻閱早年至今的御批奏摺,對北唐帝的字再熟悉不過,他一直都在努力學著,每個字、每句話都在心中過了成千上萬遍,半分都不會出錯。

  「宸王殿下,潁川王刺殺陛下,您護駕有功被封儲君,可喜可賀,但范大人若是要來見陛下,陛下又恰好能醒,要捉拿您,如何是好?」

  拿到了屬於蕭逸和自己的旨意,惠妃安心許多,小心翼翼的問向蕭宸。

  范曉對皇帝也算忠心耿耿,皇帝待范曉更是信任。

  唯有范曉不好處理了。

  蕭宸看向桌上的瓷瓶,淡淡道,

  「把這藥給他吃,令他醒不來就是了,范曉此人便是心有察覺,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不會動你我。」

  「記得為本王另處死,蕭詩嬋、蕭玉兩女,蕭玉身上有一枚指環,本王需要,至於潁川王的人,交給范曉調查處置。」


  蕭宸不是為了報仇,而是窺覬過沈君曦的人都該死,不分男女。

  惠妃忐忑的點頭,她管理後宮有一陣子,後宮事端她不懼。

  唯懼前庭,但若是范曉都是他們的人,那就真的沒什麼可懼怕。

  這些聖旨並不是今日全拿出來。

  第一封是廢太子的旨意。

  第二封是皇帝深夜「醒」後,對蕭宸救駕心懷感慨,冊封儲君。

  第三封才是蕭逸的。

  ……

  夜色昏暗,蕭宸見過范曉,處理完行宮的事帶著沈西下山,遇到了一直在等他的凌墨等百位府邸暗衛。

  人不少,但唯獨沒有他想見的人。

  凌墨抱拳說道,

  「宸王殿下安然無恙便好,小侯爺派我等上山潛入行宮,護殿下周全,然我等打探聽聞宸王殿下安然無虞便提前下山了。」

  蕭宸掃了眼這些原本保護玄知公子的高手,輕聲問道,

  「她在哪。」

  嗓音很輕很靜如同夜風。

  「家主午時原是要出城追趕殿下,但家裡出了意外,聽岳管家說,一直在養病的公子突然急火攻心,正在生死關頭,家主不得已正在安排救治他。」

  凌墨覺得自己已經說的很婉轉了。

  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主子與宸王「不清不楚」的事實。

  現在的情況明顯是,家主答應的事情沒做到。

  因為另一個人,沒守約,他只能將情況說的緊急些。

  雖然凌墨不清楚蕭宸來行宮的目的,但合夥走到這一步,誰都不想破壞沈君曦與蕭宸的關係。

  「嗯,你快一步回去告訴她,本王中了不知名的毒,不能騎馬趕回去,等著她在道上接應本王。」

  蕭宸故意伸出漸漸發黑的手掌給凌墨看。

  他知道該覺得沒關係,那人是她師兄,為保護她導致燒傷、更失明了,可是他忍不住吃醋,他想見她,迫切的想見她。

  他想告訴她,他也受傷了,他需要她的。

  夜色孤寒,天空如同望不見底的深淵。

  蘇天雪從凌墨口中得知蕭宸需要接應,但沒有告訴正在為沈君霆穩心脈的沈君曦。

  她帶著安吉藥堂的大夫華班馬不停蹄地去官道接應蕭宸,想代替沈君曦替他看。

  毒,她還是會看一些的。

  但是蕭宸不肯見她們,也不肯給他們看。

  進了城,回到鎮國府後,沉靜的佇立在青竹林外。

  夜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他纖長的身影被攏在月光下,暈出明暗不明的模糊輪廓,一雙黑若曜石的烏瞳孤渺空寂,沒有光亮。

  他就是偏執地要等她,她讓他等多久,他就站多久。

  她在,他便能有幾分安心。

  蘇天雪見他這渾身氣勢冰冷,一抬眼,黑沉沉眼底是無盡陰翳,讓人見了便覺得不舒服,不免有些惱火。

  蘇天雪覺得沈君曦在危急關頭續命沈君霆是最重要的事情。

  蕭宸非要在這時候等沈君曦給他看病便就是胡攪蠻纏,撒潑放刁。

  即便,蕭宸什麼都沒說。

  因此原本就心急的她說了幾句蕭宸不知好歹、不甚好聽的話。

  蕭宸一直閉口不言,抿著唇好似沒聽見。

  蘇天雪又擔心蕭宸真的會中毒身亡,最後氣的罵道,

  「你這人真不知好歹,我先給你看脈還虧著你了?!」

  「大哥現在情況緊急,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阿曦能放下大哥管你!」

  「你要死滾出去死,別死在這裡,省的阿曦見到以為我故意不管你,執意想死就滾遠點!」

  蕭宸平靜的面龐泄露幾分掙扎的情緒,隱忍道,

  「她在意你,我不能傷你,我只能由你站著,字字句句傷我。」

  蘇天雪聽他話中悲涼的語氣,失神的愣了下。

  蕭宸看向遙遠的月光,嗓音淡漠似水,

  「如此,我便也說了,她將你帶到師兄身邊本是想讓你照顧好師兄,認可你有這個能力,但現在師兄因為你急火攻心,性命不保。


  我猜想,師兄的噩夢也是滅門大火,你失口便提更不會察言觀色,你真的有能力照顧自己喜歡的人嗎?」

  剎那間。

  蘇天雪臉色蒼白,不甘地轉過身去。

  然而,蕭宸並不打算就此住口,繼續道。

  「你究竟是在呵護愛人還是僅為求一份得不到的愛?不能小心翼翼、處處為愛人著想,算什麼喜歡?

  師兄落的境地如此,該是何等壓力,你僅是在索取,貪戀想要索取你想要的感情,他身體累,心累,因為你更累,急火攻心是必然趨勢。」

  「你夠了!你住嘴!」

  蘇天雪根本就說不過蕭宸。

  蕭宸原本不想說話,更不想與蘇天雪說話。

  沈君曦的人,她要責備,她自己會責備,輪不到他。

  但是,他痛恨旁人拿她傷他!

  「你是不是覺得人人都要像小侯爺那般寵著你,讓著你?你跟隨她來到京城,不知道她有多辛苦,除了會惹出禍事,在南城令她深陷大火險些喪命!

  她有心魔,她有夢魘,那時候我若不在她身邊,她一定會死你知不知道…

  除了這些,你還做了什麼有價值的事嗎?!你莽撞至極,自以為是,你反省過嗎?」

  蘇天雪又哭了,不敢大聲哭,捂著臉小聲哽咽起來。

  蕭宸覺得可笑,有的人,真的在什麼人面前都會哭。

  她在他面前哭,他不會有半分心疼。

  ……

  屋內。

  沈君霆的身體像是個無底深淵,無論沈君曦灌多少內力幫助他護住重損的心脈,處於昏迷狀態的他都不能吸納。

  這八個時辰里,她就這麼無止境的傾注下去,幾次都被逼空了丹田,提不起氣來。

  唯一慶幸的是在餵過藥後,沈君霆的心肺在藥力輔助的作用下在癒合,勉強穩住氣息、體徵。

  沈君曦覺得今日要不是因為幫蕭宸拔蠱,提前服用抗寒毒的丹藥,自己怕是會落得寒毒大爆發。

  她更覺得,一切都是娘親安排的。

  娘親又救了她一次,救了哥哥一次。

  此事她不怪天雪,哥哥遲早都會想起來滅門一事。

  遲早要接受的。

  娘親沒了,家沒了,這是她都接受不了但一日日都在努力接受的現實。

  再難過,哥哥都得接受。

  沈君曦從床上下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虛脫了,深入骨髓的寒冷直透咽喉,牙齒不由自主的想打顫。

  不僅僅是看東西重影,眼前更呈現出一派虛無的淡白色光影。

  來自小腹的疼痛如細密蠶絲一層繞著一層,將她徹底包裹。

  她不得又吞服一顆赤炎參丹藥下去,但這東西比赤炎酒藥效高出十倍不止。

  本來不能在毒發時候服用,因為極寒、極炎相衝小腹等會兒就會很疼。

  沈君曦最怕疼,所以昨晚她故意提前服用。

  但只要熬過疼痛便能不依靠內力將其寒毒暫時壓下去。

  為了緩解稍後的疼痛,她去拿床邊的桌上的銀針,但眼前的模糊,令她失了手,青竹筒滾落在地上。

  她看著不聽話的青竹筒滾著滾著,滾到了門口撞在門檻上,一手撐著桌面,捂著小腹。

  因為不好去撿,又擔心摔壞了,一時間,又氣又怒又急。

  冷不丁的,緊閉的門被人猛然推開。

  涼若霜雪的月光灑了進來,一陣寒風隨之灌入。

  看清門口站著的人,她心底驀然湧出一股複雜的情緒,對他的疚歉、對哥哥的難過、對毒發的憋屈、拿不到銀針的惱火,通通纏在一起。

  她也不撐著桌面了,朝著蕭宸伸出手。

  見他走過來,她也不管他能不能接住,將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扶著他的胳膊,指著地上的青竹筒,嗓音乾澀的說道,

  「它…不聽我話……會跑……」

  蕭宸見她竟是委屈蹙眉,一肚子哀怨,一肚子嫉火,一肚子酸澀苦水,一瞬間什麼都不剩了。


  情緒說空就空,僅剩下滿腔心疼。

  「你別著急,我幫你撿。」

  蕭宸將沈君曦先放在床邊,不顧蘇天雪阻攔的撿起青竹筒,蹲到沈君曦面前,輕緩問道,

  「你捂著小腹是疼嗎?哪裡疼?我能為你做什麼?」

  沈君曦的腦袋被凍遲鈍了,意識試圖渙散,但赤炎參帶來的灼痛又讓她被逼著清醒。

  她指著床上的沈君霆,先解釋道,

  「我沒能去陪你……」

  但是她的話沒能說完,蕭宸就溫柔的打斷她,

  「我能讓你放心,師兄不能,我為你分擔,師兄也不能。

  你知輕重,照顧弱者,我怎麼會怪你,我沒怪你,我乖的,你看你現在還需要什麼,我幫你做。」

  蕭宸靜謐乖順的望著她。

  他吃醋,但他不會怪她,這世上唯有她愛他,他怎麼會怪她?

  只要她要他,別的他都可以忍,通通可以忍。

  這是劍對主人忠誠,是雪犬對首領的忠誠。

  蘇天雪不知道兩個人什麼情況,急哭著抓住沈君曦的手問道,

  「阿曦,你怎麼回事?為什麼體寒成這樣?大哥還有救嗎?」

  沈君曦抬手去擦蘇天雪的眼淚,輕聲安慰道,

  「嗯,暫時還好,記得半個時辰餵一次藥,你不哭,不哭了…」

  聽蘇天雪哭哭啼啼,明顯熬到虛弱的沈君曦還要反過來哄她。

  蕭宸眸色頓變,驟然抑制不住情緒,戾氣突起。

  拿起青瓊銀針強勢的橫抱起沈君曦就往外走。

  「唉!你做什麼!」

  蘇天雪大喊。

  蕭宸止步,側過清肅冰寒的臉龐,朝著蘇天雪冷然道,

  「希望你這一次能照顧好師兄,她輪不到你管。」

  「哥哥情況沒有徹底穩定,我還不能走,你放我回去……」

  沈君曦這會兒小腹撞疼的厲害,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蕭宸最是熟悉她,怎麼能看不出來她忍不了?

  「你想保護所有人,我也願意幫你一起保護,但是當你也受損的時候,我僅想保護你,我最怕你受傷,最怕你疼……

  我猜,你已經盡力了,用了這麼久時間該是耗空了一切,能用上的招數都用完了。

  他在等藥效,你現在得聽我勸。

  我們先回去,燒熱水暖身體,你開藥止疼,我去熬藥,你最是禁不住我求,對嗎?」

  蕭宸眉眼低覆,不知何時浸透水光眸子裡閃爍著哀婉的懇求,好像她不答應他,就是辜負他。

  沈君曦沉默了,竟是難熬的癟了下唇。

  蕭宸說的沒錯,她將哥哥從死亡邊緣拉回來了。

  她在這將近十個時辰里,用盡法子從閻王手裡將哥哥的命奪回來,辦法都用完了,沒有更多辦法。

  她只是因為不放心,想守在哥哥身邊。

  但她哪裡知道,她一疼痛,一蹙眉,一癟嘴,就等於往蕭宸心口狠狠捅刀子。

  劇烈疼痛蔓延到喉頭,如同魚刺般死死的卡著根本出不來。

  蕭宸一路都沒敢呼吸,直到抱著她跑回院落,將她放在床上,蓋上被子才從良久的憋氣中恢復呼吸。

  「我去安排燒熱水,給你泡著暖暖。」

  沈君曦卻抓住他的手,低垂著睫毛,認真說道,

  「我方才服了赤炎丹藥,今晚熬過去就可以了。

  但我體內的是塑骨化形的餘毒,這一次內力大虧損,我必須開始著手解毒,可因為沒有內力抵抗支撐,餘毒會持續的發作,會持續虛弱、嗜睡起不來。

  這幾日我顧不上哥哥安危,好在他大致脫離危險。

  你替我照顧好哥哥,那是從小到大疼著我的哥哥,他的命比我自己都重要,是支撐我來到京城所做這一切的信念,我暫時將他交給你安排保護。」

  這一刻,蕭宸腦袋裡忽然冒出一個恐怖的念頭,殺掉她師兄。

  他絕對不能接受,有人比她的命更重要!


  更不能接受,旁人是她的精神信念!!

  這對他來說,太可悲了。

  沈君曦沒聽到回應,抬起頭,模糊中見蕭宸臉色陰鬱,還盈著淚光的烏黑雙眸猩紅一片,殺意滔天。

  她頓生惱火的抬手打他腦袋,但是她疼的哪裡還有力氣,綿軟的手抬起來就落了下去……

  「那是我親哥,如同我父親,將我拉扯大,你要娶我…還得拜他……他叫…沈君霆……你敢亂來,我掐死你!」

  蕭宸震驚而失態「啊?」了一聲。

  蘇天雪與她一會兒叫大哥、一會兒哥哥、一會兒師兄,誰知道是親長兄!

  很多事,一瞬間就能解釋了。

  「我…我…會照顧好我們的哥哥,你放心,不著急,我已經解決了一切,你安心在家祛毒…我…保護他……」

  蕭宸驚心之餘,語無倫次的改口,生怕沈君曦生氣。

  所以說,他剛剛罵的蘇天雪是他未來嫂子??

  蕭宸難得有後悔的事,現在覺得棘手。

  沈君曦知道蕭宸就是個大醋罈子,她要是不解釋…光說多重要…他得吃醋吃瘋了去。

  「我知道錯了,你說,用什麼藥能解毒,吃什麼藥緩解疼痛,你報給我,我寫。」

  沈君曦實在是難以思考著,緩了一陣子後,深吸一口說道,

  「好…我報給你…」

  蕭宸拿過靠枕墊在她腰後,去桌邊拿起紙筆。

  聽沈君曦開口說,他想動筆的時候,手還在忍不住的顫,手心烏黑潰爛一片。

  他的確中毒了,但不知道潁川王的暗器上是什麼毒,僅知道沈君曦給他的丹藥非常好用,毒沒有蔓延到身體,僅是手上。

  他用顫抖的手寫完方子後,沈君曦怕他聽不清寫錯,躺在床上,伸出手要過目一眼方子,藥這東西可不是開玩笑的,多一點,少一點都會出事。

  奈何沈君曦掃了眼白紙上扭曲的字,下意識地奪過他的手,查看情況,極度惱火的讓她連腹痛都忘了,質問訓斥道,

  「蕭宸!你膽子肥了是吧!你中毒你不知道說,你等著我給你收屍!你不要命了?!」

  「這隻手不打算要了是吧?!我幫你剁了?」

  蕭宸被她凶的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整條脊骨瞬時拔涼,以至於肩膀微微發顫,小心解釋,

  「對不起,我方才吃醋,我只想你看…」

  沈君曦從來沒發過這麼大的火,沒有吼過。

  今天因為沈君霆重創還沒完全脫險,她內力耗盡又處於難熬的疼痛中,怒火中燒的極其恐怖駭人。

  氣氛猶如黑雲壓城,令蕭宸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了。

  要是知道沈君曦會暴怒。

  他不該任性的。

  他應該讓大夫和他「准嫂子」給他看的。

  沈君曦冷冷扣住蕭宸脈門,探查到未傷其餘,火氣略略小了些…但也僅是一點……

  她捏著蕭宸的手,在他傷口處嘗試仔細辨別腐血氣味,判斷毒性,能確定是哪種類型的毒草製作的烈毒後,一生要強沈君曦,最終還是忍著疼痛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

  自己走到案邊,一手撐著桌面,一手快速提筆又寫下一副解毒的方子。

  「沈西!」

  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暴躁的喊了一聲。

  一直在院內不遠處值守的沈西立刻跑過來,接過她手上的藥方。

  「你去將這幅藥先熬出來,小爺的宸王殿下吃了小半年藥,一天都捨不得落下,少吃一天藥心裡都不舒服!

  小爺只好讓給他嘗嘗最苦的,這幅藥一天六頓不能落下!」

  沈西雖然有點心疼蕭宸,但想到蕭宸中毒還不肯讓其餘大夫看傷口,也覺得他該受點懲罰,拿到藥方麻溜就跑。

  沈君曦在生氣,故意往藥方里添了極澀極苦的藥量。

  蕭宸覺得自己真成藥罐子了,不敢抬頭,小聲忐忑的提議道,

  「小侯爺……你說雪參的湯藥還需服用幾日鞏固身體,另外我還有早晚的安神藥得用,加上這個,豈不是一日十一頓湯藥?」

  「你不是只想讓小爺幫你看嗎?小爺僅有開藥的本事,你不喝等著整條胳膊都爛掉!」

  沈君曦話音一落,小腹又是一陣火灼的疼,扶著桌面,蹙眉喘息著。

  換做旁人或許可以忍受,但她太怕疼了,從小到大都怕疼。

  蕭宸見狀要去扶她,她卻一把甩過他的手,氣他太任性!

  明知道中毒,不肯看,等著她看!當兒戲!!

  「對不起,我每天都在犯蠢,我笨,我蠢,我沒救……」

  蕭宸見她橫眉冷眼,急的想要哄她。

  沈君曦不聽,回到床上捂著小腹蜷縮進被子裡。

  「你別不理我……你不想知道行宮的事情嗎?我意外失手殺了潁川王…以至於潁川王妃活不了,你得失信了。

  如今報仇的線索僅剩下宮裡那一條了,對不起,我處處都不如你,我也不想直接將他殺死,但是他內力不遜色於我,你僅教了我一招,不夠我拿出去用。」

  蕭宸坐在床邊,可憐兮兮的訴說著受到的委屈,將受傷的根本歸咎於沈君曦教他太少上。

  反正就想讓她心疼他。

  可是,沈君曦動都未動。

  他又害怕悶著她了,小心伸出手拍了拍拱起的錦被,急的眼睛都濕漉漉的,

  「我最是在意你,我見不到你,我難受的控制不住,我之前不知道師兄與你一母同胞,是骨血至親,我怎麼不吃醋。

  我見到你就想哭了,可我見你疼痛虛弱,我一直都忍著,忍著滿腔酸澀想照顧你,你不能生我氣,我一點都沒生你氣,我僅是等的心焦,但是我沒生你氣,你不能反過來不想理我。」

  蕭宸見她還是沒有反應了,暈紅了臉龐,透紅著耳尖,撒嬌的喊一聲,

  「夫君…」

  他想刺激沈君曦,但見這樣都沒有反應,他神色陡然一僵,惶恐將被子掀開,沈君曦早就因為承受不了疼痛昏厥過去了。

  她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麼疼,原本還能忍受,可蕭宸安然無恙的回來,鎮國府上上下下有了支撐,有了能做決策的人,她不需要強撐著,受不住就任由自己暈過去。

  ……

  第二日了,天色大亮。

  沈君曦仍在沉睡中,守了半夜的蕭宸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守在她床邊。

  廢太子的聖旨早間一到,他就需得上朝,籠絡人心朝局,帶著棠容等人率先支撐起朝堂局勢,壓制住一定會不滿的傅氏一黨。

  他算是徹底體會到了,什麼是心急如焚,什麼是透骨酸心。

  他一眼見不到她都得在腦子裡反覆想著,在心裡念著,卻被逼的要離開她很久。

  起碼整個白天,五個時辰那麼久。

  另外昨日已經落下內室閣中很多他得過目的事務,既然要掌權,北唐各地,朝廷內外,事無大小,他得知道、得抓牢。

  ……

  北唐新年第一天,一條震撼人心的消息在民間炸開!

  街頭巷尾無一不在傳播!

  【北唐帝有旨抵達京城,太子蕭雲澤被無故廢除儲君之位!

  宸王於行宮救駕有功被封攝政王!

  金鑾殿上廢太子惱怒不滿,當朝對宸王拔刀相向!

  宸王執劍斬太子,血灑金鑾殿。】

  北唐的天說變就變,看到聖旨的禁宮軍豈敢抓蕭宸?

  因此,以傅太師為首的傅氏一族、太子嬪妃、蕭室宗親等一眾人,氣勢洶洶的出城,前往行宮求見北唐帝問個究竟!

  蕭宸丟棄手中染血長劍,不可阻擋下朝後,當機立斷的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他將內室閣的摺子全部用馬車抱回鎮國府。

  對蕭宸計劃一無所知的棠容、霍風、周學府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是蕭宸突然成了攝政王,又有鎮國府撐腰,朝中大小,他說的算咯~!

  況且,蕭宸用的藉口是如今局勢波動大,很多奏摺想給沈君曦的過目。

  棠容覺得沒什麼大毛病,只要能把事情處理完,他們這些老傢伙就算把鎮國府當成內室閣日日去上值務事都行!

  *


  鎮國府。

  沈君曦第一次恢復意識甦醒在傍晚時分。

  這期間也迷迷糊糊醒過,沈西端藥給她,她會強撐起來喝,但因為身體睏倦,緊接著就昏昏沉沉的繼續睡了。

  這一次她不是自己醒的,是被苦醒的。

  她給自己開的補氣止疼的藥里加了許多甘草,本該不苦,但是蕭宸親她不漱口,他嘴苦的要命!

  「蕭宸,你是不是皮癢?你敢折騰我?」

  沈君曦睜開眼就是蕭宸放大的臉,她被苦的臉都變了,氣味濃烈的藥味兒滲透進舌尖,又苦又澀又辣,味道噁心透了,也難聞透了。

  「小侯爺,這藥,我已經喝下去五碗了。

  天雪嫂子說,方子裡不需要加那麼多至苦的回根草,她可以幫我修改你的解毒方子。

  但是我沒麻煩她。

  我乖,你讓我喝,我就喝,可是我怕你不知道我有多乖,所以親了親你。」

  沈君曦神態微愣,輕輕道,

  「嫂子?」

  蕭宸微笑點頭,溫緩說道,

  「大哥的心上人自然是嫂子,我昨日胡亂吃醋,與她衝突了幾句,說了大哥是因為她才受傷的話,傷到她心了,今日得了空便主動去道歉。

  大哥還沒醒,中午的時候安吉堂的華班大夫說他有好轉。

  等你恢復些精神,我拿被子將你裹起來,抱著你去看大哥,你再幫他把把脈,確保萬無一失,這方面我完全幫不上忙,我笨。

  另外,你的解毒藥方里缺幾味新鮮的草藥,京城天寒沒有,我派人去雲川一帶溫暖的地域採摘了,大夫說那些草藥並不難找,因此很快就能回來。」

  蕭宸回來不是先看奏摺,而是能屈能伸的給未來嫂子蘇天雪道歉。

  蘇天雪這人愛哭是愛哭了些,但是愛恨分明。

  雖然昨天蕭宸與她針鋒相對,但今天蕭宸上門給她解釋,承認話太重,她也向蕭宸道歉了。

  並且,雙方達成不一般合作關係。

  蕭宸為了沈君曦什麼都可以做,陰謀陽謀拿出來就用,從來沒有底線。

  他不想被她的家人反對,不管是沈昊山還是沈君霆,他都想得到認可。

  見沈君曦神情憂慮,又說道,

  「還有,外面的事我能處理,你無需擔心,等遼東兵至,我便會聯合能調的禁軍一起去北省幫助小北守住北方。

  我現在能用你的鎮國軍璽,即將還能拿到皇上的玉璽,各方兵都能設法調集。

  不管潁川王的計劃是什麼,我們都不會讓關內失守,你先歇著,等能運功的時候重新養回精神,不著急。」

  沈君曦聽後淺淡一笑,淡淡的「嗯」了一聲,垂眸時,視線里堆積在床上分了多類的奏摺,每一類都堆積如山,紅色、藍色、綠色、粉色……好不壯觀。

  這些蕭宸閱完後就會丟給棠容。

  例如奏安折、謝恩折及賀折常規匯報他就不批了,省點幾個字,都能省勁兒。

  奏事折會重點批閱。

  但是沈君曦不知道蕭宸這是做什麼,原本艷紅的唇色黯淡蒼白,目光有些狐疑打量他,嗓音輕而游離,

  「病秧子,你不會是想要我幫你分擔吧?

  我現在沒內力支撐,雖然服用了止疼藥…小腹不疼了…可寒毒不清會很困,腦子也混沌不聽話…

  華班醫術尚可,他說好轉便出不得意外,我得再睡會兒,等恢復些體力再去給哥哥診脈,等我醒了,你詳細給我說行宮的事…」

  蕭宸溫柔的「嗯」了一聲應下,不再多說讓她操心。

  他沒想過讓沈君曦分擔,但見她開口就是躲懶,覺得她好可愛的。

  和他想的一樣,沈君曦不是糾結的人,只要聽到他乖乖喝了五碗藥就會解氣。

  不到三息的功夫,沈君曦重新靠在他懷裡呼吸均勻的睡了。

  蕭宸想到她過去一直都很嗜睡,一日十二個時辰,由著她睡,她能睡十個時辰。

  儘管沈君曦也想儘快緩過勁,也想提起精神與蕭宸說話,去給哥哥把脈,但是她現在一口內勁兒都提不起來。

  整個人無力的讓蕭宸有些後悔將她弄醒,平白消耗她的精力。


  他沒必要急著將事情灌入她腦子裡。

  但她醒那麼一會兒,與他說了幾句話卻讓他得以安心。

  否則,他就是靜不下心,抓心撈肝的壓抑、焦慮著。

  蕭宸牽著沈君曦的手,心靜後再坐在床邊批閱奏摺。

  第一次產生了一手是萬里江山,一手是心中摯愛的滿足感。

  掌江山才能有她,不得江山便不能擁有她。

  山河萬里崢嶸天下,皆為她存在。

  這是他對她的承諾,是她種下的因,是他對她的深沉無盡的愛。

  蕭宸忙到深夜才將這些東西處理完,也不管棠容、周學府有沒有睡,一股腦的讓沈西送到他們府邸上去。

  目前一部分難題類事務歸棠容具體分發下去處理。

  一部分得罪人的事交給周學府派人下去安排,為此得以平衡。

  然而,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

  門庭內部壓著一口氣想讓他贏,不會有矛盾。

  可一旦大家日子過順了不可能不產生衝突。

  帝王權衡之術依舊要用,蕭宸打算先扶持裴氏門庭,讓惠妃得意,利用裴氏門庭對付傅家餘黨。

  接著再讓鎮國府門庭壓著裴氏門庭,雙方都為他辦事。

  暫時達到平衡局面。

  未來再設法扶持新的寒門官員,加以任用,繼續平衡朝廷。

  但怕是不能完全平衡。

  現在鎮國府門庭在沈君曦的授意下一心只想贏,暫時不會出現腐蛀,但不能保證以後鎮國府門庭內的人不會出歪心思,不會驕傲自大,不會在朝堂上犯上作亂。

  要做明君,想要治國,光慣寵著一個門庭,保一個門庭絕對不行。

  慣寵的後果是所有官員都巴結、加入那個門庭。

  人人趨炎附勢,間接架空帝王權利,令帝王看不清朝廷局勢,怎麼做明君?

  這個道理,蕭宸知道,沈君曦也知道。

  沈君曦若是真想鎮國府牢牢屹立百年……

  要麼做皇帝,要麼嫁他,總之都得繼續攝政。

  如此將鎮國府的命運與北唐國勢、命運完完全全綁定在一起。

  蕭宸本身沒有母族,未來也容不得蕭族門庭。

  沈氏可為國姓,北唐存在多久,鎮國府就存在多久。

  這兩者蕭宸都期待。

  奈何沈君曦是壓根不給他承諾,不給他安心!

  急的他想到就難受,又心疼她沉睡不醒,濃濃的情緒擠壓心臟,如開閘泄洪般湧上喉頭鼻腔,寒心酸鼻的厲害。

  深夜,他不由自主的窩在她頸窩默默流眼淚,委屈抱屈停不下來。

  「明明就是幾句話,幾個字的事,你偏偏不肯想計劃,不肯讓我寫計劃,你是不是對我還滿意…不信任…」

  「你生來驕傲耀眼,人人都喜歡你,人人都欣賞你……你會的我通通不會,你有的我都沒有……

  我跟著你身後,踩著你的腳印,學習、改變,我每天都反覆斟酌你的想法,遇到難題,我就在想,如果是你,會從什麼角度去想。

  你會怎麼做…

  你會怎麼處理問題……

  我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你的痕跡…你籠罩著我…滲透了我……」

  「我向死而生,為你而生,你怎麼能對我不滿意!

  我心中有你,我裝不下旁的,連恨都裝不下……

  我就是這麼愛慕你……我…要你…只有我牽強的還能與你相配…

  別人都不行…絕對沒人比我…更愛你……」

  …………

  儘管蕭宸發瘋似得表白有些吵嚷,但完全不影響沈君曦睡覺。

  這對她來說簡直適應的不能再適應的事。

  每天夜裡,她睡得不安的時候,蕭宸便會一直說著她不清晰的呢喃。

  具體的內容她不知道,但通篇表達的主題就是「喜歡」。

  他就是藥罐子與蜜罐子的化身,苦的發澀,甜的發膩,粘的要命。


  到了卯時的時候,蕭宸抱著她,一手沒入她的髮絲,一手擁著她的腰。

  戀戀不捨的在她頸窩裡拱,親了又親,拱著腰蹭了又蹭,像是發情的小獸,低吟低喘,哼哼唧唧,不舍的淚光溢滿烏瞳,

  「我今日要去行宮接旨,要很晚回來,你等我,我會好想你的。」

  蕭宸起身的時候,無意順下了沈君曦一根柔軟烏黑的長髮。

  他看了看她,下意識的繞在無名指上,靜悄悄的走了出去。

  今日第二封聖旨會當著傅家以及不滿他成為攝政王的宗親面前下達。

  他要去行宮接旨。

  自此,他便是北唐儲君,是正統。

  為了防止意外,真正成為攝政王的蕭宸親率兵部三千神策軍同去行宮。

  安排七千神策軍匿藏在沿途,情況極端時他會下令絞殺他的叔叔伯伯。

  以求殺雞儆猴。

  然而,無論是他囚父、弒兄還是殺宗親,忠義聞名天下的鎮國府都沒明著參與,所以,罵名、罪名,都落不到鎮國府身上。

  *

  昆和行宮。

  議事殿外烏泱泱的跪著以傅太師、蘇相為首的官員,更為太子披麻戴孝的妃子、妾室跪在末端。

  除此之外,睿王、福王、雍親王……慧明郡主、安樂郡主也在其中。

  他們浩浩蕩蕩、熙熙攘攘的跪在殿前,場面好不壯觀。

  常福手持拂塵,站在宮殿大門前,高亢的喊了一聲,「宸王到」。

  蕭宸跨過行宮正門檻。

  他身披雍容華貴的雪色狐裘,手持白玉菩提佛珠,以瑤光螢華、向死而生的烏簪束髮。

  面若無瑕美玉,五官雅致,線條柔和,精緻不失清朗,如同天山潔白晶瑩的雪蓮般華冷。

  但因為如黑曜石般的烏眸這會兒含著笑,更似三月江南,瀲灩春湖,桃花面,碧波心,溫良潛藏。

  可面前的這數百人齊齊回頭後,眼神統一的對蕭宸怒視著,通通對他恨之入骨。

  傅太師帶頭冷冷低罵道,

  「殿上弒兄,宸王當不得好死!」

  「誰想要本王不得好死,本王也會讓誰不得好活,太師不想好活,本王會成全,望諸位六神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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