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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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2章 陌路

  甲騎軍的威力一方面來自強大的衝擊力,另一方面就是它紀律嚴明。

  當張沖的聚兵號角響起時,那些散在各處的甲騎紛紛靠攏上來,有些甚至都已經槊死敵人,就差割首了。

  可就是這樣順手的軍功,他們都不留戀,縱馬就往張沖這裡趕。

  很快,東線戰場的稍微中間位置,泰山軍的甲騎軍陸續歸隊,並完成了一個稍微緊湊的軍陣。

  此時,縱覽整個東線戰場,占據多數力量的李通軍團已經崩潰,各級軍將都將旗幟偃倒,就連主將李通都為了自保,將大纛放了下去。

  而在正面,本有五個軍的李整部,這會已經崩潰了兩個,剩下的也是搖搖欲墜。

  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張沖帶著大概八九百的甲騎軍沖了過去。

  一般來說,面對全副武裝的甲騎軍衝鋒,步兵方陣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的。除了憑藉嚴明的紀律和嚴整的軍陣硬抗,還可以加大寬面,減少縱深。

  以往步兵軍陣都希望布置出大縱深的方陣,這樣可以提供更強勁的衝擊力,但這種方陣在遇到甲騎衝鋒時,因為兵力過於集中,一旦被敵騎深入衝擊,各層指揮都會斷裂,最後導致軍陣崩潰。

  而將正面寬度加大,將軍陣的縱深變淺卻可以加強軍陣的彈性。

  即受到衝擊時損失的降低,以及被敵騎兵成功穿過之後軍陣的自我恢復能力。

  當敵軍甲騎衝突這種類型的軍陣時,這些軍陣雖然難以抵抗,但卻可以非常方便的向兩側轉移,然後等到敵騎衝過去後再重新合攏。

  這就是一些軍陣在被騎軍反覆衝擊後,都能沖不垮的原因。

  而實際上,李整的軍陣正是按照這種大寬面,小縱深的方式來布陣的,但卻非常可惜,那就是因為各軍都已經進入戰鬥狀態,各軍軍將實際上已經難以再指揮和約束下面了。

  所以,當指揮系統失能後,吏士們在面對甲騎衝鋒後,就算是往兩側躲開,但也沒辦法再次合攏了,是真正的一衝就垮。

  而現在,當近千的甲騎軍從東北方切入進李整各軍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抵抗,最靠近的一軍就因他們的威勢而分崩離析。

  於是,剩下的不過就是追上去,並砍死那些潰卒。

  在這追亡逐北的過程中,正在衝鋒的什將馬鐵一眼就看到一面營旗,那面營旗至少是屬於一個千人大營的軍旗。

  在所有軍功中,攻城第一功為先登,野戰第一功就是斬將奪旗。

  所以當看見那面營旗的時候,馬鐵眼睛都紅了,他大聲命令身邊的九名部下,讓他們隨自己攻擊那面營旗。

  和馬鐵這邊一樣,其他一些隊伍的騎士們也看到了這面營旗,可他們在看到馬鐵帶人沖了過去時,不約而同就放棄了。

  畢竟馬氏幾個兄弟和他們老父親的舊部們,在甲騎軍中的影響是不小的。

  雖然營旗是很貴重,但在這會的戰場上,數量也著實不算少,所以也就不費那個勁去得罪人家了。

  你看,在軍隊中也不是都是打打殺殺的,人情世故還是要講的。

  於是,馬鐵幾乎在沒有任何競爭對手的情況下追上那面營旗,他用馬槊直接挑飛了那名營旗手的首級,隨後縱馬過去。

  營旗緩緩倒地,馬鐵卻夠不著,然後就被他身後的一名騎士給拿到了。

  這名騎士叫達奚滎,出自拓跋鮮卑部,也算是一名貴酋。

  當年張王平定代北,直接將拓跋部的主體給殲滅了,然後如達奚這樣的分部落都是在外放牧,在得知大勢已去後,這些分部落都向泰山軍獻上了忠誠。

  達奚滎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入泰山軍的。也因為身材壯大、騎射嫻熟,他被選入了甲騎軍,作為一名最普普通通的甲騎。

  而和達奚滎身份差不多的,來自其他族群部落的小酋們也多是普通的甲騎。

  這並不是說泰山軍不給普通牧民機會,而是即便是在草原上,真正身強力壯的武士也多是來自上層的酋子們。

  牧民出身的騎士不是說騎射就差了,而是你要想能扛得到將近百斤的鐵甲,你不是身強力壯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要想身強力壯就得吃肉,而普通牧民乃至牧奴,又有多少機會吃得到肉呢?

  此時,達奚滎在抓住營旗的那一刻,心裡狂跳,一瞬間他就想將營旗據為己有。


  但只是稍微冷靜一下,又看到前面的馬鐵已經兜馬迴轉了,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危險。

  而果然,馬鐵那邊在錯過營旗後,人還沒迴轉就在那大喊:

  「那營旗是我的,是我的,誰也別和我搶。」

  因為這事是真說不清,什麼叫奪旗,那你得拿到旗幟啊,你馬鐵光殺了營旗手有什麼用,那就是單純殺了個人,只有抓到營旗,這功勞才是你的。

  而現在抓住營旗的是誰?是達奚滎。所以,純粹來說,這軍功已經是人家達奚滎的了。

  當然,你可以說,馬鐵是達奚滎的上官,想奪回營旗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嗎?

  而恰不巧,泰山軍最忌諱的就是搶奪軍功,凡是被查實的,都要去法曹走一趟,而到了那裡,別說是你姓馬,你就是姓張,扒掉印綬軍弁都是最輕的。

  所以當馬鐵兜身回來的時候,看見營旗被達奚滎抓在手裡,臉色當時就陰沉了下來,但他沒有再說這旗幟是屬於他的了。

  達奚滎在馬鐵回來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做好了決定,他打馬上前,將手中的營旗交給了馬鐵,笑道:

  「什將,你的營旗。」

  這一瞬間,達奚滎能感受到身邊的袍澤們奇怪又驚異的眼神。

  馬鐵也非常驚訝,他一直看著達奚滎,忽然笑道:

  「好,我馬家記著你了。」

  說完,馬鐵就要抽刀出來將營旗從中間砍斷,好方便帶著營旗。

  但達奚滎忙攔住了馬鐵,道:

  「什將,別,完整的營旗更好。我可以為什將扛著它。」

  馬鐵點了點頭,將環首刀又送了回去,然後再一次強調:

  「那你儘快將旗幟送到後方,記住,它屬於我的!」

  達奚滎鄭重點頭。

  然後馬鐵就點了兩個甲騎陪著達奚滎,護著營旗往後方奔跑。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馬鐵的眼神非常兇悍,再然後他就對剩下的部下們大喊:

  「這才哪到哪,咱們再去搶!這輩子最大的造化到了呀,弟兄們。」

  說完,他就帶著興奮的甲騎們再次追擊。

  是的,此刻對於所有泰山軍吏士們來說,這裡就是他們改變命運的造化之地。

  ……

  在輕易擊潰了李整一軍後,張沖他們這些甲騎繼續深入。

  此時,一支人數在五十騎的甲騎小隊已經很深入了,在攆著潰兵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們終於受到了一夥弓弩手的反擊。

  這是一個大概百人左右的小隊,周圍都是斜豎著著的木樁鹿角,也因為有這樣的防護,這伙弓弩手才有膽子招惹泰山軍的甲騎軍。

  但弓弩大部分都被甲騎軍身上的甲冑給彈開了,可這種騷然卻惹怒了這些甲騎。

  率領這支甲騎小隊的隊將是漁陽人李忠。

  他本是皇甫嵩的鎮北軍團的一員騎將,後來在雞野澤的那場決戰中,他和閻柔那些人一起投降了泰山軍。

  再然後,他又參加了北伐遼東的戰事,積功九首,遷甲騎軍隊將。

  別看只是隊將,但級別卻是比同泰山軍主力營的,有屬於自己的將旗。

  而對於李忠其人,用四個字就能概括,驕兵悍將。

  如果是一般的騎將,再如何也是非得清輕重的,這會正是追擊擴大戰果的時候,更大的戰功就在前面。

  而那些弓弩手有什麼好打的,殺了又如何?

  但李忠不這樣想,他今天非得殺了這幫人,就圖個氣順。

  於是,李忠帶著身後的甲騎迅速奔了過來,過程中又吃了一波箭羽,然後他就主動跳下戰馬,舉著鐵骨朵就衝進了弓弩手方陣里。

  實際上,這些李氏的弓弩手們也驚呆了,他們其實並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在李忠他們前面,還有兩撥泰山軍甲騎衝過去。

  可那些人聰明呀,知道這些弓弩士沒有什麼功勞,所以也不理會,繼續追擊。

  但誰知道這裡遇到了個軸的,放著別的大魚不打,來折騰他們。

  這些弓弩手身邊的木樁只能防禦防禦騎兵,對於步行的重步是一點沒用的。


  當李忠帶著五十名下馬甲騎衝進陣內的時候,刀劈斧砍,不一會就殺光了這些弓弩手。

  百人弓弩手很多嗎?一人也不過就分到兩個,李忠表示不夠他殺的。

  可就在李忠準備回去上馬,繼續追擊的時候,他看著空空的前方,驚呆了:

  「我的馬呢?」

  就這樣,這群五十人的甲騎因為丟失了戰馬,無可奈何只能盤坐在這裡,看著友軍繼續追問逐北。

  李忠他們是氣瘋了,因為那些戰馬上掛著他們小隊所有的首級功,其中最大的繳獲是一面營旗,現在這些都丟了。

  不僅是如此,那些從後方奔過來的袍澤,也認出了李忠他們,在看到這些人丟了戰馬後,各個發笑,然後將手裡繳獲的各色旗幟揮舞得更加賣力了。

  如是,李忠他們是真正氣得跳腳,但又無可奈何。

  ……

  泰山軍的甲騎們繼續驅趕著潰兵往前方土坡上沖,那裡是李整的本陣所在。

  大概三千人左右的精銳武士正守在坡上,看著前方崩潰的戰場。

  其中李整、李典以及李氏的一些族老們都在這裡,而從他們的位置來看,戰場的慘重就更加清晰了。

  那些泰山軍的甲騎喊著粗野地叫囂聲,不斷擊穿著一個個小隊,然後就是一場屠殺。

  越來越多的李氏子弟的已經再不能維持住方陣,每個人都各顧著保命。敵軍的馬槊和環首刀輕易的收割著他們的生命。

  他們互相推搡著,甚至連手中的武器都已經沒有空間舉起了,然後他們就被後方的馬槊穿在了一起,就如同一串肉似的。

  李整眼裡的淚水再止不住了,他李家生聚三代,祖父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將李家發展到這個程度。

  而三代基業要毀掉卻只需要一日,不,是僅僅半個時辰。

  從他同意李典,放任李典作為,他們李氏就已經是滑落到了深淵了。

  李整努力的仰著頭,想讓淚水再倒流回來,他明白,今天他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

  雖然就這個時間來說,他李整還有機會逃跑,但族人死傷殆盡成這樣,他李整又有何顏面活著呢?

  忽然,一位叫李臣的年輕族親怒吼的沖向了李典,他揮舞著拳頭要揍李典,卻被李典輕易地躲開了,甚至還得空將他給絆倒在地。

  而一擊不成的李臣沒有再起身還擊,而是躺在地上大聲哭嚎:

  「都是你李典,都是你,你害死我們多少子弟呀!」

  李典的臉色非常窘迫和難看,他本不想解釋,可最後終究說了一句話:

  「出擊是你們同意的。」

  於是,本還想口誅討伐李典的一干族親們都沉默了,原先還瀰漫著悲壯的氛圍也消散了。

  是啊,他們是同意的,甚至就是他們推波助瀾,去裹挾李整這麼做的。

  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結局會是這樣啊!

  可很快,他們就轉變了念頭,最大的責任不是你李典吃裡扒外嗎?他們這些人只是一時不察,是被他李典給蠱惑的。

  此刻這些族親們的推卸責任倒不是真的有什麼用,實在就是心裡怎麼都不敢接受這個責任,不敢就這樣下去見祖宗。

  其實這些李氏族親們雖然「傻」,也缺乏政治頭腦,但作為一個新興的土豪家族,他們這些人卻並不怕死。

  這一刻,沒有人想著苟且偷生,他們只是擔心下去後,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祖宗。

  而同樣不想苟活的還有李典,他也做好了與大家一起戰死的準備。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沉默的李整說話了,他淡淡地對李典道:

  「李典,你去袁紹那邊要援兵吧。」

  李典愣住了,這個時候袁紹那裡哪還會有什麼援兵,他想解釋,但看著自家族兄的臉色,他終究嘆了一口氣,接下了。

  之後,李典騎著自己的戰馬,離開了李氏本陣,向中間的袁紹疾馳。

  他心中悲痛又難過,雖然剛剛他回嘴說是大夥都同意的,但在其內心中,李典是明白的,就是自己的私心害死了族人們。

  但就是這樣,兄長還要讓自己活命,自己真的是,真的是,不堪啊。

  可悲痛的李典並不知道,在他離開後,一干族親都質問李整為何要放走李典,而李整隻是無情地說了一句:

  「我李氏一門眾戰死於伊洛,和他李典有什麼關係。」

  是啊,自此已是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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