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1章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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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1章 好痛

  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撞擊的。

  速度與力量是屬於男人的浪漫,但這背後卻是流血和傷亡。

  此時隨在文丑身邊的騎將有六人,其中四人是來自三輔一帶的豪族子弟,兩人是文丑家族的部曲將和族親。

  當年兩京大戰,大量的小豪族子弟都不堪忍受兩邊來回剝削,紛紛南下到南陽、潁川一帶,後來袁紹就是以這些流人為基礎組建了西府騎士團。

  但此時,這些來自三輔的騎士們鬥志並不昂揚。

  重裝甲騎是一種完全嶄新的力量,但其威力有多強,他們還是非常清楚的,所以當對面也出現大量的甲騎時,這衝撞後的慘烈後果他們是能想像到的。

  所以此刻猶疑,也多少是人之常情。

  但與此相反,文丑直屬的部曲騎將卻鬥志昂揚,堅決服從著文丑的軍令。

  在文丑率先發起衝擊的時候,這兩人各自帶著甲騎追隨其後,將拼死果決的沙場氣概展現無疑。

  在袁紹諸多軍將中,文丑的暴烈脾氣和他的武勇一樣,都是非常出名的。

  這種性烈如火的脾氣配上他的絕倫武藝,正是袁紹所需要的。可袁紹可能也不會想到,正是文丑的暴躁和衝動,將斷送袁紹最後一支戰略力量。

  不過實話實說,文丑也並沒有做錯,且不說對面的甲騎已經阻攔在了衝鋒線上,就是單純對未崩潰的步兵方陣發動集團化的騎兵衝鋒也是正確的。

  因為泰山軍的這邊,也是這麼使用甲騎的,往往可以一錘定音。

  而如果袁紹得知文丑的打算,甚至還會心中大慰,認為文丑的做法實在是正確無比。

  單純就整個戰場來說,袁紹在西線的崩潰已經勢不可擋,在泰山軍的突騎不斷擊潰袁軍方陣,然後由于禁所率領的西線兵團就如同一塊砧板一樣拍了過來。

  只是因為那邊距離袁紹的中線戰場有五六里左右,所以西線的崩潰還不能影響到這邊。

  但這點距離也就夠袁紹拖延至多半個時辰的時間,如果他在這個窗口時間內不能取得決定性的進展,袁紹必敗無疑。

  其實,此刻在中路前線的袁紹,心情也是和過山車一樣,一開始看到二李軍團先後加入戰鬥,恰似猛虎下山,他簡直以為勝利在手了。

  可之後的情況急轉直下,泰山軍表現出了極大的韌性和配合,不僅擋住了兩倍於己方的攻擊,還擊潰了不少營頭。

  所以,當袁紹看見一面「李」字軍旗飄落後,他就站不住了,就讓令騎去尋找文丑,就是讓他加入到戰鬥。

  可令騎這邊還沒找到文丑,文丑自己就已經出色的發揮了能動性,自行決定出擊了。

  文丑的臨擊固然讓袁紹歡喜欣慰,但文丑的出擊事關此戰的成敗,袁紹還是忍不住呢喃了一句:

  「文君,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

  文丑並不知道袁紹一直關注著他,並對他寄予了全部希望。

  此時,身穿著盆領鎧的文丑正氣勢洶洶的做著最後的加速。因為剛剛從右護軍陣地中殺出,他們雖然沒什麼傷亡,但整體的馬速是下降的。

  所以他要趁著這段距離,將全軍的馬速再一次提起來。

  此時他依舊採用的是縱隊衝擊隊形,但因為這段跑馬道的空間是比較狹窄的,所以在衝鋒的過程中,西府甲騎自覺的形成了更尖窄的錐形陣。

  這一刻,時間是當日的巳時三刻,太陽已經偏西了,而西府甲騎正是從東面往西衝鋒的,而泰山軍的甲騎則相反,是從西面往東衝鋒。

  所以,此時,文丑的西府甲騎這邊正是背靠太陽,視野非常好。

  於是,文丑在奔行中高吼一聲:

  「我軍背負大日,優勢在我!」

  明悟過來的眾西府騎士果然士氣大振。

  頗有點津津自喜的文丑,看著對面連眼睛都睜不開的泰山軍甲騎,心中大定。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不經意間瞄到了一個騎士,他不知道如何描述這人,總之武士的直覺告訴他,自己遇到這人,他會死。

  這個下意識的念頭讓文丑惱怒,他死死盯著遠方那人,但身體卻怎麼都控制不住,撥弄著馬頭,向著另外一側衝鋒。

  是的,文丑竟然不敢和對面那名騎士迎面。

  恍惚間,文丑就撞在了對面,那是一個戴著鐵面的騎士,只是一個瞬間,他就用馬槊頂在了那人的鐵面上。

  文丑手上的馬槊非常精良,光製作這杆馬槊就用了兩年,不僅矛頭都是用精鐵打造的,整個木桿也以秘法,在長度達到丈八的同時還能保持出色的韌性。

  所以,文丑這一擊,直接就將對面的騎士的面甲給崩裂了,而矛矟在崩裂面甲之後,又回彈了過來,直接就槊在了騎士的臉頰上。

  文丑甚至都沒動馬槊,強大的動能就戳飛了騎士。

  隨後,胯下戰馬嘶鳴,帶著文丑越沖越快。

  之後文丑又用馬槊點死數騎,手下幾無一合之敵。

  可縱然手下不停,但文丑的腦海里總是忍不住想著剛剛瞅過的那名騎士。

  他,應該不會再遇到了吧!

  ……

  可能誰也沒想到,文丑打眼所瞧見的騎士並不是龐德,而是張王本人。

  在得知西線已經取得階段性的勝利後,並看見東線的陣腳愈發不穩,張沖當時就判斷,敵軍的那支甲騎必然會在這個時候出動。

  所以他先是讓李弼率千餘突騎先行,然後又令靠近東線的典韋帶著兩千左右的甲兵支援,最後就是讓龐德帶著本軍甲騎移動到東線。

  但考慮到對面的甲騎主將是文丑,張沖擔心以龐德的戰力怕是頂不住,所以張沖不得不決定由自己帶這支甲騎。

  別看泰山軍好像戰將無數,有名有姓的怕不也得上百,但很可惜,現在就在張沖身邊,能被調度到,還能抵擋住文丑的騎將一個也無。

  典韋、李大目勇力絕不在文丑之下,但奈何兩人不是騎將,根本發揮不出他們的全部戰力。

  所以,張沖深思熟慮後決定帶著甲騎衝鋒。

  而且為了不讓敵軍看見他的纛旗後提前溜走,張沖依舊是掛著龐德的旗幟,而自己的本軍則由張旦負責。

  原來,在伊洛決戰爆發後半個時辰,張旦就抵達到了張沖本陣,作為了他的後備力量。

  打仗打到張沖這個地步,就是兵力再少,他也會給自己留下足夠的預備隊。

  此前袁紹那邊以為張沖是將全部兵力都鋪開到一線了,那就是判斷錯誤了。

  而張旦此來,帶來了差不多一萬三千人的部隊,都是從河內開赴過來的精銳營頭。

  他們此前很早就潛伏在洛水北面休整,所以這會疾行抵達戰場後,各營的士氣和體能都非常不錯,完全可以立即投入戰場。

  於是,張沖交代張旦,讓他將一個軍的有生力量投入到西線幫助于禁擴大戰果,剩下的兩個軍按兵不動,等他打崩東線的袁軍。

  沒錯,張沖就是這般自信。

  而實際上也是如此的,當張沖以鋒矢頭全速衝擊敵軍西府騎士的時候,他也看見了對面的鋒矢頭,可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對面的鋒矢頭竟然變換了方向。

  張衝心中的直覺告訴他,那人應該就是文丑。但他依舊不在乎,而是繼續以直線衝鋒。

  因為在張沖看來,在文丑變換方向的那一刻,敵軍就已經輸了。

  果然,文丑率領作為鋒矢頭的先鋒忽然變換方向,只有後面幾派甲騎看到了,才下意識的跟隨過來,剩下的則因為沒有視野,全部蒙頭向前沖。

  於是,本來完整的鋒矢陣因為文丑這段鋒矢頭變方向了,整個陣型都一分為二了,作為頭的地方溜走了,作為尾巴的則傻傻撞在了張沖的馬槊上。

  眾所周知,當一個尖和一個面相撞的時候,被戳穿的永遠是那個面。

  「轟隆轟隆」

  雙方撞擊的聲音簡直如同霹靂,馬槊的催崩聲,落馬的慘叫聲,精鐵劃開鐵甲的酸牙聲,這是勇敢者的遊戲,但只有幸運者才得活。

  張沖還是沖在最前線,對面的陽光的確給己方造成了不小的劣勢。

  不少騎士明明戰力更強的,但因為刺眼的陽光讓他們沒辦法長時間直視敵軍,所以瞬息間就丟掉了性命。

  但泰山軍這邊依舊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張沖絕倫的武力是一份,以鋒矢陣衝擊橫陣的又是一份。

  此刻,在張沖的帶領下,他們手裡的馬槊就如同刀切入牛油一樣絲滑。


  沒有任何阻擋,沒有任何遲滯,泰山軍的鋒矢就如同釘子一樣鑿進了西府甲騎中,而他們強大的動能和厚實的縱深就又像是錘子一樣,將那釘子釘得更深了。

  一直釘到了西府甲騎的七寸。

  ……

  文丑已經發現了不對勁了。

  在又一次衝擊停滯後,他終於扭頭回看,看見身後的只有寥寥十餘騎還跟在他的身後,剩下的甲騎壓根就沒跟上來。

  怪不得,他這邊越沖越沖不動。

  此時,文丑終於意識到自己剛剛那下意識的轉向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錯誤。

  但大錯已經鑄就,就是再懊悔已是沒用了。

  他看著身後依舊跟隨自己的甲騎們,大吼一聲:

  「走,不要停,沖就活,停就死。」

  這十餘騎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這一刻置之死地,皆大吼:

  「沖就活,停就死。」

  這一刻,他們的齊聲高吼是他們僅剩下的安全感了。

  文丑整個臉都病態的映紅,他嘶啞著喉嚨,手裡的馬槊不斷抽擊,身上的甲冑也不斷被對面刺來的馬槊划過。

  看到文丑這幅搏命的樣子,身後的騎士們自然也不怕死,馬槊斷了,抽出刀,刀砍劈了,再用槊。

  人人躍馬衝殺,橫衝直撞。

  但個體再努力,終究挽救不了崩塌的局勢。此時西府甲騎在泰山軍的衝擊下,大勢漸去。

  等文丑帶著僅剩下的三名甲騎殺出的時候,他們回望後方,見天拆地崩,那冠絕全軍的甲騎軍如同霜雪一樣消失了。

  其中一個粗豪騎士當下就帶著哭腔,再忍不住:

  「軍主,我們該怎麼辦呀。」

  文丑呆著看著那地獄景象,無盡的悔意充斥心頭,在這一瞬間,他明白大事結束了,陳公那山海一般的抱負也在這裡結束了。

  也是這一刻,文丑明白,他的生命是要結束在這裡的。

  他環視了一下戰場,縱然此時金戈鐵馬,臭氣熏天,但依然不減此地風景秀麗,真的是埋骨的一個好去處啊。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好友顏良,也許好友當年死在京都的時候,也是如自己一般的心境吧。

  想到這裡,文丑扭頭對剩下的兩名騎士悲戚道:

  「如今大事已休,你們都散去逃命吧。」

  還是那個哭出聲的粗豪騎士率先說道:

  「軍主,我們一起走吧,當年項羽如能南下江東,未嘗不能捲土重來。如今我等不過一敗,豫州仍有數萬精兵。陳公必然是要撤回後方的,他需要軍主呀。」

  文丑搖了搖頭,看向另外一個騎士:

  「小陶,你呢?」

  那叫小陶的騎士只是說了一句:

  「願隨軍主屍山血海!」

  文丑哈哈一笑,再沒有多說,隨後他將手裡斷裂的馬槊丟掉,抽出環首刀,向著來時的道路再次衝鋒。

  而在他的身後,那兩名騎士選擇了不同的方向,那叫小陶的一聲不吭緊隨文丑身後,而另外一名甲騎則騎著戰馬向著南面奔跑。

  可又能跑到哪裡呢?他的裝飾太醒目了,而這裡又到處都是泰山軍。

  在他一路向南奔行的時候,一處小陣內,一名泰山軍的長弓手一直平舉著弓對準著他。

  就在這長弓手算好速度,準備一箭奪取那人性命的時候,視野中,那名甲騎忽然就砸倒在草地上,然後他就看見草叢中鑽出一群散兵,利索的割掉了這人首級。

  長弓手罵了一句,又只能尋找其他潰兵作為目標了。

  ……

  「死呀!」

  「死呀!」

  憤怒的文丑每殺一人就吼出一句。

  此時,那名叫小陶的騎士依舊追隨在文丑身邊,為他阻擋著右側的馬槊。

  文丑已經瘋了,他這會高喊著:

  「我文丑要留下千古罵名了,是我文丑誤了陳公啊!呀呀,殺嘿!」

  兜鍪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文丑批頭散發在那呼嚎,簡直如同厲鬼一般。


  手裡的環首刀因為把上的血太多了,在又一次劈砍中,滑掉在地上。文丑來不及去撿了,就拿出鐵骨朵死命的揮舞。

  此時,泰山軍的甲騎越聚越多,文丑和那個小陶已經被團團圍住,他們已插翅難逃。

  在最後一刻,文丑對小陶絕望的說了一句:

  「小陶,就要結束了!」

  說完,文丑舉著鐵骨朵沖了上去,再然後就是四把馬槊從他的肋下穿過,隨著對面泰山軍一聲大嘿,就將文丑給挑在了空中。

  在空中,文丑努力的昂著頭,似乎想要看到遠方的袁紹,但雙眼已是血淚,又能看到什麼呢?

  終於,文丑用盡全力,留給世間最後一聲大吼:

  「呀呀嘿,乃公是真不痛啊!」

  說完,文丑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而那邊,叫小陶的則沒能留下任何聲音,被一刀砍掉了首級。

  塵埃落定後,最前方已經傳來張王的號角,那是聚集甲騎們繼續衝鋒。

  而旌旗所指,正是已經失魂喪膽的李整軍團。

  呀呀嘿呀,真的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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