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番外·一世歡【土伯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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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他覺得憐笙的顧慮過於荒誕,可為了讓憐笙放心,他還是選擇接受那隻蠱蟲……

  憐笙最終,是死在他懷裡的。

  沈安遠含著最後一口氣,雙目泛著水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極艱難的噙著一口血,道了句:「哥,對不起、對不起……」

  說完,便也含淚撒手人寰了。

  他從未想過當年憐笙的話,竟真會一語成讖。

  憐笙與沈安遠去了後,他雖堅信自己與小丫頭不會生出那些有悖人倫的情愫,但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人言可畏,疑心作怪,便是清白,在他人眼中也未必乾淨。

  他常年一介孤家寡人無甚可怕,但小丫頭卻是要長大嫁人的,若因他的緣故污了小丫頭的名聲,豈不是害了小丫頭。

  因此,他在將小丫頭的名字徹底挪於山靈府那日,也同時對外宣稱要收小丫頭為義女。

  彼時小丫頭還不曉得成為他的義女,意味著什麼。

  只在府中,仍舊膩著他,喚他舅舅。

  他想起與小丫頭同住山靈府那段時日,小丫頭日益長大,脾性卻不曾有變化,依舊同幼時那般愛玩愛鬧,愛摟著他的胳膊撒嬌……

  「舅舅,今年桃兒就滿一千歲了!大帝說,待桃兒千歲生辰一過,便可給桃兒派發神職,要桃兒專司冥界花草,專管冥界草木靈仙呢!」

  「司花草的神職是個閒職,於你來說再適合不過。大帝那人,平日裡雖板著張臉,但好歹也是親眼看著你長大的,你小時候還總趴在他腿上偷飲他的茶水,他對你這個小輩,自是疼愛放縱。」

  小丫頭親密的坐到他身邊,抱著他胳膊將頭倚在他肩上,噘嘴嘟囔:「大帝這些年來總是對著一幅畫發呆,以前他不允許我看那幅畫,今天,我偷偷瞧見了,畫上的女子,好像……六道宮門口的后土娘娘神像。大帝為什麼會看著后土娘娘的畫像流淚呢?」

  「那是因為,后土娘娘曾是大帝的愛人……卻在很多年前,以身殉道了。大帝沒來得及去見娘娘最後一面,此事,便成了他心頭永遠的傷。」

  「愛人?愛人,是什麼人?」小丫頭歪頭好奇問。

  他停筆,不自覺的抬眸,看著殿外的稀疏燈火低喃道:「愛人,便是此生最喜歡的人,想將她,娶回家,保護一輩子的人。」

  小丫頭似懂非懂的哦了聲,隨即嬉皮笑臉的昂頭看著他道:「那舅舅也是桃兒的愛人,桃兒此生最喜歡的人,就是舅舅!」

  他一怔,向來平靜無瀾的內心,竟漾起一層暖漪,「咳,胡說些什麼呢,舅舅是親人,愛人……是你未來的夫君。」

  小丫頭好似對夫君這個詞,沒什麼定義,乖乖膩在他懷裡,執拗道:

  「那舅舅也可以是桃兒的夫君啊,舅舅,桃兒以後,嫁給你好不好……桃兒都聽司藥姐姐說了,桃兒和舅舅沒有血緣關係,桃兒可以嫁給舅舅!」

  彼時他只當是司藥仙子那些愛說渾話的姑娘又在背後逗桃泠,沒將桃泠的話當真。

  但他的耳尖,卻是實打實的紅了。

  「小丫頭,一天到晚不學好,罰你去抄書,不抄完不許睡覺!」

  「啊?舅舅,舅舅你不疼我了,你又罰我抄書,舅舅你壞,嗚嗚……」

  小丫頭一歲歲長大,變得愈發美艷,面若桃花,嬌俏動人。

  這麼一個小美人兒日日纏在身邊,噓寒問暖,紅袖添香,饒是他土伯再鐵石心腸,薄情寡慾,也無法做到固本守元,克制內心。

  尤其是小丫頭在妖界大會時為了護住他不被妖獸所傷,毅然撲進他懷裡,替他擋下了凶獸的襲擊那回……

  他看著小丫頭面無血色毫無生機的躺在床上,神魂一縷縷潰散,心痛如絞,心急如焚……

  他第一次在冥醫面前失了分寸,一遍遍高聲命令冥醫一定要救活她,冥醫被他嚇得愣是全程抖著手施完了針。

  待將人搶救醒,冥醫也恍若剛渡了一場生死劫,全身大汗淋漓,袖角都滴了水。

  「舅舅,你別怕……桃兒心裡想著舅舅,是不會,就此死掉的。」

  她剛醒,說話還不利索,就抬手輕輕搭在他的臉頰上,唇角含著笑,小心翼翼的替他抹去眼角淚痕。

  他看著轉危為安,嬌俏容貌失了顏色的小丫頭,突然發現,好像有一朵嬌軟的小桃花,悄然開在了他的心頭。


  是何時斷定他對小丫頭真動心的,他已記得不太清楚了,畢竟那些年他從未離開過小丫頭,他對小丫頭,應可稱得上一個『日久生情』。

  這些年來,外人只知他土伯是個循規蹈矩的死腦筋,正直古板且不通情理,當初是因為邁不出舅甥關係這一坎,才狠心將自己的小外甥女趕出府門,間接導致桃兒身隕的……

  殊不知,他著實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當初意識到桃兒真的心悅自己,自己也的確對桃兒有了心思時,他是暢想過,若這輩子就和桃兒在一起,朝夕相伴的過下去,也甚好。

  他甚至還打算等桃兒再長大些,就向桃兒表明心跡……他雖答應了桃泠的母親不動桃泠,可情慾一動,有些念頭又豈是他能控制得住的呢……

  他也就只能,對不起憐笙和沈安遠了。

  但不久,桃兒當著他的面蠱毒發作,七竅流血,痛不欲生,就迫使他斷了這個妄念……

  沒人曉得他趕走桃兒只是為了保她性命。

  連桃兒也認定他是絕情狠心之人……

  司藥仙子說,蠱毒無解,只能試著用自己體內的仙澤日久天長的融化蠱蟲……可他有這個能力,桃兒卻沒有,蠱蟲在桃兒體內,只會與桃兒共存。

  他以為趕走桃兒就能讓桃兒忘了他,不再受蠱蟲折磨。

  可他錯了,當勾魂使將被蠱蟲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桃兒抱到他府上時,他後悔自己當初一意孤行,沒有從長計議便將小丫頭趕了出去。

  小丫頭在外顛沛流離過得不好,他一清二楚,外人皆道他狠心,但小丫頭是他親手養大的孩子,小丫頭受苦,他又怎會不心疼……

  既然讓小丫頭忘了自己這個法子行不通,那他就只能冒險,把蠱蟲引進自己體內。

  他想,等小丫頭身子好些,他就尋個機會把真相告訴小丫頭,屆時一切苦楚罪孽,皆由他承擔便好。

  只是沒料到,他還沒來得及仔細看看他的小丫頭,沒來得及將清瘦的小丫頭養回從前嬌俏可愛的模樣,小丫頭便步了她爹娘的後塵,因公殉職,為了冥界,死在了他的懷裡。

  那時他得到消息幾乎是一路跌跌撞撞趕到小丫頭身邊的。

  小丫頭窩在他懷裡痛苦吐著血,睜開眼看見他,卻還是拼命扯出了一抹笑。

  「舅舅……別哭,桃兒死了,就不能再纏著舅舅,陪在舅舅身邊了……」

  「舅舅……桃兒自知罪孽深重,喜歡舅舅,天理不容。但桃兒,管不住自己的心,若能重來……桃兒定不能讓自己,從一開始,便愛上舅舅……」

  「舅舅,此生能遇見你,桃兒了無遺憾。別再生桃兒的氣了,桃兒死後,就讓桃兒,回到爹娘身邊吧……」

  「舅舅,愛上你,我不悔,但給你造成麻煩,我很抱歉……對不起。」

  她至死都不知,他也愛過她。

  至死都誤以為,她對他而言,是麻煩……

  ——

  白竹和她說起土伯近來身子不好時,她本就壓抑的心情更焦慮了。

  但想起她那個無情的舅舅對自己做過的破事……她覺得她該做個有骨氣的姑娘!

  可這股骨氣沒支撐幾天,就被白竹給破壞了。

  白竹和南尊要去電影院看動畫片,就偏將往山靈府送公文的差事交給了她。

  她不干,白竹還把大帝搬出來壓她。

  想起大帝這些天為了后土娘娘的事的確心力交瘁,精神不振,分不出餘力再來處理這些瑣事,她想著就算看在大帝曾三番五次對她出手相救,她小時候還爬過大帝的桌子,啃過大帝的奏疏的份上,她也該將私人恩怨暫先放一放……

  她發誓,她答應去冥界山靈府送公文絕對是為了大帝,不是因為她……也想去看看舅舅!

  她做了二十多分鐘的心理建設,才捧著公文下了冥界,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混沌神宮內的山靈府——

  只是她沒想到,她剛來到山靈府舅舅辦公的書房門口,還未抬手敲門,就聽見屋內傳出司藥仙子那熟悉的調侃聲:

  「這麼多年,你還是不肯告訴那小丫頭,當年你趕她走,是因為她母親造的孽!

  你說她母親究竟是什麼變態心理,當年你和她父母義結金蘭關係甚好,就因她母親年輕時心心念念想嫁你沒嫁成,就在自己死時逼著你不許愛上桃兒,還狠心給你和桃兒種了蠱……


  給你種蠱我能理解,可給桃兒也種蠱……那可是她親生女兒!

  當年若不是桃兒對你動心,被蠱蟲折磨的太狠,你又何苦演一出不要她的戲。

  後來你又為了讓桃兒永遠擺脫蠱蟲控制,把蠱蟲引進你的身體……可惜桃兒還沒來得及知道真相,就遇難了……

  那時候你強行將桃兒元神送進輪迴道,違反天條冥律,若不是有大帝為你撐著,桃兒是沒機會輪迴成人,你也不可能僅僅是在六道宮罰跪幾年那麼容易就糊弄過去了!

  這些年來你被蠱蟲折磨的還輕麼?現在你又為了和鳥仙換什麼復明神草,把自己半顆命珠搭進去了,沒了半顆命珠,你也壓不住那蠱蟲的反噬,如今你的大劫又臨頭,你是真的打算去和天道拼一拼麼!」

  「桃兒從小便失去父母,她是個命苦的孩子,我不想桃兒對她的母親有所怨言……怪只怪我,沒把握好方寸,讓桃兒對我動了心……」

  「你不也對那丫頭動心了麼?瞧你這些年被情蠱給折磨成了什麼樣!

  我知道,你先前偷偷摸摸去凡間看望她,給她療養身體,臨走還抹去她的記憶,是你以為她回不來,成不了仙了,你想讓她安心快樂的當個人,你不想讓她因為你,而變得一生不幸……

  後來你發現她還能記得你,你見她寧願割腕求死逼你現身,你心軟了,你想再逆天而行一次,向老天求一回與她的長久。

  但中間又摻雜了鳥仙的事,讓本就不敢娶她,怕害了她的你,再度退縮了!你明明很喜歡她,很想……把她娶回家,何必要如此壓制心中感情,害人害己呢!」

  「不敢娶她,是害怕人神相戀,我牽連她,況上輩子她就是因我而死……當年憐笙讓我發誓,若與桃兒相戀,桃兒不得好死。

  桃兒上輩子,可不是不得好死麼,萬一這輩子……我怕她出事,才在她幾度暗示我,想結婚時,佯作聽不懂。

  現在,我失去半顆命珠,不久便要歷劫,我體內雙蠱趁我神力受損日日蠶食我的元神,我恐是,此劫渡不過了。」

  「所以你才給了她碧玉蓮花手串,想強行讓她忘掉你……但現在大帝已經設法讓她成仙歸位了!

  她是重生的仙人,身上又有功德在,不會再被上一世的誓言束縛,你大可以……在你有生之年,與她再過一段逍遙無憂的好日子……」

  「不了,如今我也總算明白,當年為何娘娘至死都不肯同大帝說清那些誤會了……因為愛,比恨更折磨人。恨,比愛更容易釋懷。

  我也不願,讓我一手養大的小丫頭……終生困於我二人的感情中,無法自拔。她若知道那些事……餘生,又該如何好過呢。」

  「土伯!」

  站在門外的她徹底呆愣住,手裡一沓公文啪嗒掉在了腳下——

  司藥仙子慌促的打開書房大門,她抬起早已淚濕的清澈雙眸,一眼就看見了屋內那名面色蒼白,唇無血色,憔悴虛弱的青衣男子……

  男子見到她,有一瞬的驚慌:「桃兒……」

  不等他再開口掩飾,她就不管不顧朝他奔過去,重新撲進那個讓她懷念數千年的溫暖懷抱——

  「土伯……」

  她伏在他胸口,終是多日積壓在心底的委屈情緒剎那爆發,緊緊摟著他放聲大哭了起來:

  「舅舅,我、討厭死你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蒙在鼓裡……舅舅,不要再丟下我了,讓我陪著你……讓我陪你,我死了也值啊!」

  土伯猶豫著抬手,良久,下定決心,護住懷裡哭到抽搐的小人兒,無奈的輕嘆了口氣,心底苦澀:

  「你這小丫頭……還真是,丟不掉你了。」

  站在門口望著這一幕的司藥仙子聳了聳肩,搖頭感慨:

  「我便說吧,有些緣分,是拆不散,忘不掉,舍不成的……就像,咱們的大帝,和后土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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