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后土的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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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女兒,不是已經確認了身份,為什麼不能……」

  白長安揉揉隱隱泛紅的老眼,打斷我:「我和我妻子,相識於微時。記得那時候我還是在家裡河溝摸魚蝦的小農民,我妻子是縣城糧商的女兒,打小就被我的岳父捧在手心裡嬌生慣養。

  有一年她下鄉收糧,不小心繡花鞋踩進了淤泥里,腿上還被蟲咬了,紅了一片。她的隨行夥計都在田裡忙碌,她一個人,哭著跑到河邊去刷鞋子。

  那時候我挑著扁擔,正好路過。我看她哭得傷心,就過去問她怎麼了。她拿著繡花鞋,抽泣著狼狽和我訴苦,說鞋子怎麼刷都刷不乾淨,她的腿又癢又痛。

  我見狀,哭笑不得地接過她的小繡鞋,拿出鞋刷子要幫她清理,可她啊,卻矜貴的很,一會兒說,鞋刷子太硬,容易損到她鞋子上的名貴刺繡。一會兒說,荒草太糙,容易刷壞她蜀錦緞子的鞋面。

  那時候我只覺得,這個小姑娘,真難伺候。」

  他說罷,苦笑著昂頭看天:「我給她抹了藥膏止癢止痛,可她卻羞紅了臉說,我碰了她的腿,是在耍流氓。

  我要走,她卻賴著我不肯放,堅決要跟著我一起回家。她說農村太可怕了,她害怕被蟲咬……

  我沒辦法,又不能真把她一個人扔在稻田裡,就只好把她帶回了我家。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她到了我家,竟然沒有嫌棄我家貧窮,反而還像脫韁的小馬似的,對任何東西都感到好奇。

  我媽給她做了酸梅湯,她連喝了兩大碗。院子裡的石磨,她一時好奇,還幫我媽推了一盤豆腐。

  她想摘院子裡的杏子,自己夠不著,就偏要我抱著她去摘。

  她從不會流露出嫌棄我家條件的神情,她對我媽,很有禮貌。

  雖然是大家族嬌生慣養出來的女孩,可該有的教養,一分不少。

  那一整天,她在我家玩得很瘋,她會提著小鞭子去抽牛屁股,還會提心弔膽的去摸毛驢腦袋。

  臨走,我母親給她裝了兩塊自家磨的嫩豆腐,還給她灌了兩瓶酸梅湯,一兜新鮮杏子。

  她拿著東西,笑眼盈盈的告訴我,有機會她還要來我家做客……

  兩個月後,她果然又來了。一如往常地拉著我在田頭奔跑,求著我給她摘蓮蓬蓮葉。

  我們倆見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不久,就彼此都對對方有了好感。

  十九歲那年,我考上了縣城的事業單位,她也說服她爹,和我結了婚。

  婚後我們日子清貧,她總有抱怨,但也僅是心疼我,還偷偷拿娘家的錢給我開小灶。

  不久,我們有了第一個孩子。

  眼見著日子就要越來越好,風生水起了,我卻被陷害幽禁。

  整整兩年,我都被圈在一個破舊的小院子裡,不允許與外人接觸,一日三餐都吃不飽。

  她陪著我一起過苦日子,卻一句抱怨都不說了。

  最艱難的時候,她把米粥都盛給了我,用米湯餵孩子,自己只能吃點樹葉填肚子。

  第二年剛開春,她生了一場重病,我怎麼求那些人,那些人都不給我找醫生,不給我找藥。

  她病得面容枯瘦,好好的姑娘,就剩下一具皮包骨了。有天深夜,她突然把我叫醒,交代我,屋子裡哪還有存糧,哪還有她藏的首飾,她囑咐我好好活,她說她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我握著她的手,哭著求她好起來,我向她承諾,只要她好起來,我一定會帶她過上好日子……

  她卻摸著我的臉,輕輕說,有我在,每天都是好日子。

  我那時候,是真的後悔娶她了,不娶她,她或許就不會跟著我一起受苦……

  好在,危急關頭,我的好友帶了醫生來,醫生給她打了針,吃了重藥,才讓她勉強撐下來。

  醫生和我說,我夫人之所以病的那麼厲害是長年累月的吃不飽導致身體虛弱,免疫力下降,又風寒入體染上了肺炎,這才會病來得這麼凶。

  晚一步,她就真的要救不回來了。

  打那天開始,我就在心底暗暗發誓,等我洗刷了冤屈,我一定會讓她過最好的生活,絕不讓她挨餓,不辜負她的真心。」

  所以,這就是他在女兒與夫人之間,選了夫人的理由麼?

  「大約又過了小半年,我終於洗刷了嫌疑,回到了原來的崗位,上頭為了彌補我,不停的提拔我,沒幾年,我就成了當地的一把手。


  我的夫人和兒子,也總算是跟著我,過上了好日子……

  可權勢富貴這個東西,迷人眼,我夫人……也不例外。

  這些年她雖然變了很多,但她對我的情意,沒變。

  我夫人是不講理,但她有時候,也會害怕,會擔心……

  她性子執拗,做過的決定,絕不會更改。」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已全然會意。

  「同甘共苦走來的夫妻,是難得可貴。伯伯您應該對她好。」我說。

  白長安嘆氣,「那個女兒,生不逢時啊。其實,知道有了她的時候,我和夫人也很高興,一兒一女,是為圓滿。

  我們給女兒起了名字,選了小名,我們也幻想過,等老了,兒女繞膝,都在身邊,一家人團團圓圓的……」

  「可那個女兒,註定和你們沒有緣分。」我態度平和地道:「從你們選擇丟棄她那天開始,你們就已經沒有緣分了。」

  白長安內疚的濕了眼眶:「後來幾年啊,我頻頻夢見我的女兒,夢裡的女兒,我看不清她的臉,但卻能目睹,她一點點長大。

  她三歲的時候,咿呀學語,步履蹣跚的沖我張開雙臂跑過來,奶聲奶氣地喊著我,要抱抱。

  她六歲的時候,穿著粉色小裙子,在稻草堆前玩,咯咯地笑,問我:爸爸你看,我編的蝴蝶。

  她九歲的時候,同學們都欺負她,她不高興的坐在河邊,晃著雙腳問:爸爸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啊。

  十二歲,她被人扔磚頭砸傷了腳,一個人藏在草垛後悶頭哭。我看著,都要心疼死了。

  十六歲,她乖巧地咬著筆頭寫卷子,認真準備著高考,她告訴我,她就要去省城上大學了,要考省城最好的學校。

  我很感動,走過去揉著她的腦袋,誇她是個好孩子。

  那是我,第一次在夢裡觸碰到她。

  十九歲,她告訴我,她其實就在我身邊。可我醒來,怎麼找,都找不到她。

  二十三歲,我夢見她被一群穿著紅衣服的怪人給抓走了,他們把我閨女按在了棺材裡,我閨女拼了命地哭著朝我求救,可我一伸手,她卻消失了……

  後來,我夢見,我閨女身邊盤著一條龍。

  我這樣的身份,本來不該相信封建迷信,可我還是,去找了大師測我女兒的行蹤……

  大師說,我女兒和我沒有緣分,如果一定要找,很可能,只有一面之緣,並且,我還要為之付出代價。

  同樣的話,木堂也說過。

  可我不甘心,我想著,就見一面我的女兒也好。

  但見了我的女兒後,我又不願意相信所謂的宿命,我以為,我能把她帶回家……

  可我的女兒,她回不了家了。」

  他說著,已是淚眼婆娑。

  我心底漾起了絲絲漣漪,不大舒服地擰眉:「伯伯不是已經找到閨女了麼?就是我的……姐姐。她會跟你們走的,你放心,她會孝敬你們,你們一家人,已經團聚了。」

  我這麼說,他反而更難受了,捂著眼哽了哽,傷心了好久好久。

  「我聽說,你也是從小就被你父母給遺棄了,你現在,怨他們嗎?」

  我無奈低吟,實話實說:「怨肯定怨過,但,現在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

  我聳聳肩:「因為托他們的福,我有了更好的家庭!」

  他無聲攥緊垂下的那隻手:「木堂,對你好嗎?」

  我點頭:「當然好啊,我爸對我,特別特別好,我雖然是我爸的養女,但是我爸卻拿我當親生閨女寵!我媽還在的時候,也對我特別寵,我是我爸媽的心尖肉,怎麼可能不好。」

  「心尖肉。」他倏然苦笑,過一陣,卻又鬆了口氣,「挺好,挺好……」

  想了想,他艱難地啟齒:「明天,我們就要走了。臨走,我給你留了樣小禮物,在你爸那放著……」

  我抿抿唇:「嗯,這次回去,就是一家四口了,白伯伯,你也該放下多年的執念了。」

  他哽了哽,說:「其實你大娘……不是故意要對你這麼苛刻……」

  「不重要了。」我打斷他,淡淡地說:「反正以後都不會再相見了,她只要不真把我關進拘留所,都不重要。」


  他咬牙,忍著悲傷,長舒一口氣,抬頭再囑咐我:「有什麼難事,記得聯繫我,在桃花鎮,要好好的,聽你爸的話,別讓任何人欺負著了……」

  我答應:「好。」目光深深地望著他,「保重。」

  他哽了哽,欲言又止,終是含淚輕嗯了聲回應。

  ——

  白長安走的當天,我爸將白長安留給我的禮物拿給了我。

  是枚晶瑩剔透的白玉長命鎖。

  長命鎖用鏤雕的技藝雕刻著一雙比翼鳥,兩朵並蒂蓮,中間還有個小纂壽字。

  珍珠串成的掛鏈,長命鎖下是三顆水滴形淡色紫水晶……

  看起來,用的都是上品料子。

  我伸手撫摸錦盒內的長命鎖,一道銀光自鎖心飛出,在我眼前化成了兩抹熟悉的身影……

  是年輕時期的白長安,和他夫人。

  「快給我聽聽,六個月了,也該有胎動了!」年輕的白長安欣喜地將耳朵貼在夫人隆起的肚皮上,滿眼都是期盼與歡喜。

  白夫人無奈推了推白長安肩膀,嬌羞嗔怪道:「你急什麼,還得四個月才能出生呢!娟子偷偷告訴我了,是個女兒,女兒性子寧靜些,所以現在還沒開始鬧。

  不像咱們的兒子,才三個月就磨得我晚上睡不著。」

  白長安依舊捧著夫人的肚子不肯放,開心道:「女兒好啊!我早就說過該是個女兒。我最近看老王老張家的小閨女那麼懂事,做夢都想你也給我生一個。

  閨女好,閨女是個小棉襖,還沒出生就開始體諒媽媽了,知道媽媽懷著她辛苦,就一點兒也不吵不鬧,不像她哥,打小就是個沒良心的!」

  白夫人眉眼間攢出幾分柔情,摸了摸肚子,和他商量:「長安,有了女兒,咱們也要對兒子好,行嗎?小霖是跟著我們一路受罪,熬過來的。

  他剛出生沒多久,咱倆就被上頭調查了,兒子小小年紀養在那個環境裡,性格難免有些叛逆……

  這些年,我總覺得虧欠兒子,你這樣盼著女兒出生,以後可不許只疼女兒不疼兒子,偏一個冷漠一個!」

  白長安哭笑不得:「哎呦,我是那樣的人嗎?兒子女兒都是我的心頭肉。

  女兒要是乖些,性子弱些,我肯定要多護著些,兒子啊,不磨鍊如何成才,女兒只負責做我們的掌上明珠,兒子可是要擔當大任的!

  我的兒子,我不允許他平庸,這也是為了他的未來考慮。女兒長大,遇見合心意的人就嫁了,遇不見,養她一輩子都可以。

  兒子,可是要成家立業的,你也不希望看見小霖二三十歲了還碌碌無為,娶不上老婆,被人看輕吧!」

  白夫人癟嘴嘟囔:「倒也是……我啊,是怕你對小霖有偏見,他現在還小,性格是偏執了些,說不準長大了,就好了呢。再怎麼說,他可也是你的親骨肉,總有些方面隨你。」

  「老婆你就放心好了,那是我親兒子,我平日裡再怎麼教訓,對他的愛也不會減少半點!兒子女兒,都是我們的寶貝,我啊,兒子有了,就盼著有個女兒,兒女雙全呢!」

  白夫人總算放鬆地綻出笑容:「有你這句話,我就不掛心了。長安,你說我們的女兒,應該起什麼名字?」

  白長安輕輕說:「兒子叫白霖,是天降甘露,女兒就叫白雪,天降瑞雪。怎麼樣?」

  「白霖,白雪。」白夫人滿意點頭,「這名字好,一聽就是兄妹,還很有深意。」

  「小霖出生的時候,咱媽給他打了把純金的長命鎖。小雪,我也給她打了,是玉的。」

  「拿給我看看?」

  白長安把長命鎖從口袋裡掏出來,遞給夫人:「你看,並蒂蓮,比翼鳥,長壽無疆長命鎖。」

  白夫人拿著長命鎖仔細欣賞:「並蒂蓮,比翼鳥,這雕刻得好精緻。」

  白長安將頭埋在夫人的懷裡,「那當然,王局親自給我推薦的雕刻師傅,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做好呢!

  師傅說,是女孩子,就更適合雕刻些花啊鳥啊在上面,這樣能從出生戴到結婚,還能當傳家寶,傳給咱們的外孫女。

  小霖是金的,小雪是玉的,原本雕刻師傅覺得玉的不太好,太脆,可咱媽說,金尊玉貴,玉比銀要好。」

  白夫人好奇問:「為什麼不直接做純金的?和小霖一樣?」


  白長安無奈道:「小霖啊,喜歡獨一無二的,萬一給妹妹也做個純金的,怕孩子多想……再說,也怕你多想。小霖的那塊長命鎖,分量可不輕,小雪的這塊,值錢的是手藝。」

  「怪我,最近總是胡思亂想……」白夫人抱住白長安,輕聲說:「我只是覺得我們欠兒子的太多……女兒一出生就是優渥的生活,要是不對兒子好些,兒子多可憐……」

  「我理解。」白長安摟著夫人的腰,溫和哄著:「可女兒,也要疼啊。看在女兒這麼乖的份上,你這個媽媽的腦子裡,能不能不要總是想著哥哥,也想著她?」

  「我肯定想著她啊,她也是我的親骨肉。」白夫人昂頭,放眼憧憬未來:「等女兒長大了,就送她去學鋼琴,去最好的學校,去學跳舞,去學習她一切想學的知識……

  我要給女兒,買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

  我們的女兒,就應該漂漂亮亮的。

  長安你知道嗎?今天小霖摸我肚子了,他說他想要個妹妹,他說妹妹軟乎乎的,不會欺負他,他要是有了妹妹,他就每天拉著妹妹出去玩,帶妹妹去看人踢球。

  我從他的眼裡看出來,他是真的很喜歡妹妹。

  我突然,開始盼著小雪的出生了,我們的小雪,一定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小霖肯定會保護好小雪的。

  長安,我們一家四口,要永遠在一起。」

  白長安點頭,承諾道:「好,永遠在一起。」

  白色節能燈下,那枚晶瑩剔透的長命鎖被挎在白夫人的手臂上,微微搖曳。

  原來,我的親生父母,曾也是,盼著我降生的……

  我把封存長命鎖的盒子蓋上,放回了柜子抽屜最深處。

  「鱗兒若是心裡難受,可以和為夫傾訴,不許憋在心裡。」龍玦從身後摟住了我。

  我長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靠在他身上,只覺得前所未有過的踏實:「站在上帝視角,我挺可憐白雪的。

  她也曾是父母翹首企盼能早早降生的女孩兒,她本該有個完美的人生,本該有個幸福的家庭,父母疼愛,哥哥守護,她一出生,就已經贏在了起跑線上……

  可一場變故,她媽媽選擇了她哥,拋棄了她……

  她流落在外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親生父母找來了,她的媽媽卻寧願讓一個、欺負過她、趾高氣揚,人品差到沒邊的女孩頂替她,也不願意認下她……真的挺心酸。

  但又為她慶幸,因為她被拋棄,其實是個深思熟慮過的決定,這也就證明,就算沒有那場變故,以後再發生同樣的情況,她也會是果斷被遺棄的那個……

  與其後來傷心難過,不如在小時候,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扔,至少,這樣就不會造成太多心理陰影。

  可是,阿玦,我不是白雪,我是白鱗宸,我與他們沒有感情,我就算是知道這些,也不過只會嘆口氣,感慨幾句罷了。

  他們如何遺棄我,為什麼遺棄我,這些都不重要,有沒有他們,更不重要。我現在,有家,且永遠,只有這一個家。」

  「我的鱗兒,一生都在成全別人,卻總是委屈自己。」龍玦心疼地摟緊我腰肢,將下頜倚在我肩上。

  「我哪有委屈自己。」我笑著反過來安慰他,「我是聰明,懂得選擇更適合自己的生活。阿玦,一個視你如命的父親,與一個給了你肉身軀體,卻從未給過你關愛的父親,你會選擇誰。」

  他想了想,說:「我和你的選擇一樣。生我者,棄我若敝履,養我者,愛我如明珠,傻子都知道怎麼選……鱗兒,你我的經歷,倒是有些相似。」

  「白竹說過,你也曾被親生父親……」後面的字眼太殘忍,我說不出口。

  他代我說下去:「我父君,是龍族的王,但他只想拿我煉丹,把我當靈池。他鎖著我,折磨我,拆我肋骨,斷我一腿,剜我眼睛,總把我打得遍體鱗傷。」

  「阿玦。」我心疼地摩挲他手背。

  他柔了聲:「可後來,我遇見了一個待我很好的人,她養了我,將我視若珍寶……

  她會摸著我的頭鼓勵我,會折下一枝桃花插在我的案邊,很多人都說她,無情無欲,高高在上,目下無塵。

  可我知道,她在我眼前,永遠是那個疼愛我的親人,無論我犯下多大的錯,她都縱容我,她和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你儘管放手去做,天塌下來,我幫你頂著。


  她啊,待我極好,是她讓我發現,這世上原是有可信之人。」

  「她……是誰?」我酸溜溜地問。

  不知為何,雖不確定那個她的性別,但聽他這麼夸一個人……我的占有欲立馬就上頭了。

  他抱著我,好笑道:「一個去世了很久的長輩,小東西,你怎麼學會吃飛醋了?」

  我噘嘴,「誰讓你不說清楚……這麼誇人家,萬一是哪個舊情人呢!」

  他厚著臉皮往我耳朵上咬了口,齒尖磨得我耳尖一麻:「本王的老婆是你,舊情人,也是你,從頭到尾,都只有你一人。」

  我臉一紅,羞澀縮了縮腦袋:「嘁,油嘴滑舌。」

  不過,我挺喜歡……

  ——

  深夜。

  我忽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我好像回到了冥界,回到了一個神聖肅穆的宮殿裡——

  那宮中,三千彼岸花開遍,無數寫了祝禱的紅綢緞掛滿銀杏樹。

  檐下燈搖晃,金色餘暉傾撒在一尊十米高的端莊神女石像身上——

  那神女衣袂飄飄,腰間綬帶被風襲得高揚,廣袖長裙,脖上掛著祥雲飛龍項圈。

  三千烏髮高挽,發上神冠玉釵。

  長眉一筆畫成,溫婉而神威。

  明眸俯瞰眾生,卻攜著一股憐憫萬靈的溫柔力量——

  我站在神像前,盯著那神女看,總覺得她的模樣……似曾相識!

  神女手持笏板,面向東方。

  那個方向,既是太陽升起的地方,還是酆都神宮的所在之處——

  倏然,一縷金色靈光從神像內飛了出來,頃刻間,神女舊時音容,恍若就在眼前。

  「娘娘,確定不再等等了麼?」青衣神官擰眉猶豫著問。

  神女望著那個方向,平靜的深眸里,泛起一點苦笑,「不等了,土伯,讓人來伺候本座,換嫁衣!」

  青衣神官雙手不自覺緊攥成拳。

  半晌,才嗓音哽塞地擠出了一個「好」字。

  桃花寥落,春光恰好的人間,風穿過金燦燦的巍峨皇宮,揮開那神殿門前掛著的九尺紅綢——

  神女一襲嫁衣如火,鳳冠紅袍,漆眸紅唇。

  「一拜神祖辟天地——」

  「二拜四海共祥和——」

  「三拜八荒……」

  時光驟停,喜樂聲戛然而止。

  美若畫卷的場景里,唯有那頭戴鳳冠,身披似火嫁衣的神女,從畫中走了出來……

  鳳冠步搖叮噹作響,金色珠串面簾微微搖晃。

  她青絲被風捲起一縷,滿身紅衣行走間,像一把愈燃愈烈的炙熱火焰……

  我呆呆凝望她那雙平靜如水的眸子,似能與她心靈相通,忍不住開口替她打抱不平:「既然不想,為什麼還要順從?」

  她停步,嫣然一笑。

  比黃泉口盛放的妖冶彼岸花,還要美艷三分。

  「我,有的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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