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軍功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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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璋見裴雲赫激動的模樣不似作偽,皺著眉問,「你真的相信,事情都是皇后和太子做的?」

  裴雲赫冷笑道:

  「這本來就是他們做的!他們裝的像好人,實則比誰都陰險!我母妃在後宮這麼多年,一直深受皇后打壓,什麼紅顏禍水、禍國殃民的髒水,皇后都往她身上潑。還有我哥,他明明才華橫溢比太子優秀得多,但就因為他是我母妃的兒子,就被那些自詡清流的文臣言官百般不待見——」

  說到這裡,他滿臉為親人不平的憤恨之情,看上去竟是真的對自己所言深信不疑,「我知道你和世人一樣,也覺得我母妃就是妖妃,我哥是禍亂朝綱的壞人。但其實不是這樣的,他們,他們其實都是好人。」

  裴璋聽到他信誓旦旦地說竇貴妃和裴雲弛是好人,便也不想再和他說什麼了。

  這世上人心莫測,有很多看上去是好人的人,深究起來都做過壞事,也有一些公認的壞人,其實也做了好事,要用好壞來定義一個人,總是漏洞百出,奸惡最是難辨。

  但竇貴妃和裴雲弛這種為了自身私慾,將千萬黎明百姓的命視作草芥,一手促成邊疆大亂異族入侵之人,絕對不是什麼好人。

  他也懶得去揣測裴雲赫是真的受母兄矇騙心性單純,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反正有些事有些人,本來就不用講道理,而是要真刀實槍地去干。

  「璋堂兄,就像我和你這次交手之前,我也覺得你就是被人過度吹捧自命不凡,仗著自己有些功勞就目中無人——但現在,我就不這麼覺得了。」

  裴雲赫見裴璋沉默,還以為自己的話打動了他,神情認真地接著說,「我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強者,你是值得尊敬的,世人再如何崇拜你都不為過。這一次不管刺客究竟是誰派的,你能冒險救我,說明你不僅足夠強,而且也是個好人。所以,我很感激你。」

  他身為雍帝和竇貴妃的幼子,一出生就備受寵愛,在父皇和母妃的千嬌百寵,和宮人們的畏懼和諂媚中長大,除了在學武時吃過一些苦,除此之外從未受過任何挫折。

  而他也和所有被寵壞的孩子一樣,把人們對他的百般優待當成最廉價便宜的東西。別人對他好,在他看來是天經地義,他何時說過感激二字?

  於他而言,他嘴裡的感激二字,是十分寶貴難得的東西,是他從未賞賜給別人的珍寶,因此他說出時,還有幾分少年人的羞澀,有些抹不開臉。

  但這二字聽在裴璋耳里,卻宛如被風一吹就散的塵埃,何等不值一提。

  裴璋看著他,頓了頓道:

  「有些話我原本是不打算說的,但既然你先開了頭,那我就也不客氣了。」

  裴雲赫仰頭望著裴璋,還以為裴璋是要說他的功夫不到位,說他太狂妄半瓶水晃蕩。這要是換個人要這麼教訓他,他肯定是百般不服,但裴璋贏了他,在他看來就是有資格。

  他生平頭一次謙虛地點頭認錯,「我之前是太狂了,不知天高地厚人外有人,但現在我明白了。我的功夫不如你,在武道上我還要走很久的路,我以後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可笑了。」

  等他說完,裴璋搖了搖頭,神情冷峻,「我要說的不是你的功夫。」

  武者用實力說話,從裴雲赫輸掉比試的那一刻起,關於這件事就沒什麼好說了。

  裴璋也不屑於一次次在手下敗將面前,強調自己才是強者。

  「那是什麼?」裴雲赫歪著頭,面露天真的懵懂。

  這一刻,裴璋就看出來,他真的只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所以傲慢地以為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你說你之前認為,我是仗著自己有一些軍功就目中無人,你知道,你說這話有多找打嗎?」

  裴璋本來是沒興趣對小孩說教的,但他真的太過反感裴雲赫說這句話時,那種輕飄飄踩在雲端上的語氣。

  「你嘴裡的一些軍功,在北疆戰場上是和上千人命一樣沉重的東西。

  從北疆傳到華京的所有捷報,到了御前也不過就是太監拉長嗓子的幾句話。宮裡的人想像不到,北疆的將士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換來的這幾句話。

  我每一次上戰場,帶去的兄弟中都有人永遠回不去他的家。

  他們死的時候,身上千瘡百孔,那雙眼睛睜著,不甘心閉上,漆黑的瞳孔里仿佛仍舊倒映著敵人猙獰的面孔。

  而他們的戰友能做的,就是拿馬革裹起他們的身子,把他們背回軍營,交給前來認領他們的家人。打仗的時候每一天都能在軍營里看到哭得傷心欲絕的婦人,她們是他們的母親或是妻女。


  她們中的很多人,在家裡的頂樑柱死後,只能拿著朝廷發的微薄補貼過著窮困潦倒的日子。

  鎮北王府每年都給她們發額外的銀兩,但她們的人數太多了,而軍營還需要軍餉,那些還活著的戰士需要過冬的衣物和新打造的兵器,也需要給家人寄錢,再多的銀子也總是不夠用,發放到每個人手上時已經所剩無幾。

  以至於還是有烈士的妻女因為日子實在過不下去,開始當暗娼出賣自己的身子,只為給家裡年邁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多換一些食物。

  還有一些死去的兄弟是從其他地方來的北疆,他們的家在很遠的地方,他們的家人沒辦法跋山涉水來為他們收屍。沒人把他們的屍體帶回家去安葬,軍營的人只能把他們統一葬在同一處,來年在他們的墳前澆上一壺酒就算作祭奠。

  而我們甚至都記不住,那些殺死我們兄弟的敵人是什麼模樣,因為敵人實在是太多了,他們的面孔千篇一律,每一張人臉都叫囂著侵略的貪慾,像是沒有人心的怪物,也永遠都殺不完。

  你所謂的軍功,在北疆戰場就是這樣的東西。我身為鎮北軍的少主,遠比成千上萬的普通將士們幸運,所以你能在華京看到我。

  你覺得我仗著軍功無比風光,但若是真能天下太平永無戰事,百姓安居樂業,我寧願做個毫無軍功的普通人。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邊疆外狼子野心的異族人不死,就永遠不會天下太平。」

  說到最後,裴璋看著裴雲赫的目光一沉。

  他一時沒忍住,還是費了這麼多口舌,去指望一個身在深宮之中嬌生慣養的孩子去理解北疆的蒼涼悲壯。

  實在是多此一舉。

  就像達官貴人永遠不會和朝不保夕的庶民感同身受,身來尊貴的皇子,又怎會明白那些為大梁出生入死的將士究竟在承受什麼?

  「我,我沒有看不起你的軍功的意思,其實我也——」

  裴雲赫漲紅著臉,望著裴璋一時詞窮不知要說什麼。

  他其實還是不太能想到,北疆的戰場究竟是怎樣的殘酷,但聽完裴璋的描述,他忽然就生出想要從軍的念頭。他想離開深宮去邊關看一看,想上戰場,見識天地廣袤,想和那些為國捐軀的英雄共同作戰。

  這讓他心潮澎湃。

  「你身上的力氣恢復的怎麼樣了?」裴璋見他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他心裡又想到什麼,皺眉問。

  裴雲赫澎湃的心情一下子止住,他努力動了動身子,然後垂頭喪氣道:

  「還是使不上勁兒。」

  裴璋沉著眼眸,又聽他沮喪道,「我知道我現在就是累贅。」

  聞言,裴璋不假思索,犀利地補充,「還是個很重的大累贅。」

  裴雲赫沒想到裴璋這麼不留情,一時啞然。

  就在裴璋以為他要發作時,卻聽他低聲問,「你身上的劍傷,是因為帶著我才挨的嗎?」

  裴璋挑眉道,「你說呢?」

  裴雲赫閉上嘴,更加沮喪了。

  他好歹也是一身功夫,關鍵時刻卻把裴璋連累至此,就這樣了他還把人家當對手呢,一個需要對手護著的廢物,是何等的沒用。

  這時,有極輕的動靜從不遠處傳來,像是野兔野貓之類身子輕巧的動物走過,裴璋的眼神卻瞬間變得冷冽,他對裴雲赫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對方不要出聲,隨即便悄無聲息彎下腰,伸手將裴雲赫背起。

  裴雲赫趴在他的後背上,用盡渾身力氣摟住裴璋的脖子,又見裴璋右手的劍悄然出鞘。

  習武之人的五感比常人更敏銳,裴雲赫感到附近瀰漫著的森然殺意,這讓他有一種直覺,相信裴璋沒有騙他,這些埋伏在暗中朝他們逼近的刺客絕不只是做戲,是真的要殺人。

  裴雲赫的心砰砰亂跳,竟然為裴璋緊張起來。

  裴璋是為了護著他才受傷的,不然就憑裴璋的功夫,只要拋下他來再多刺客也不是對手,裴璋本可以全身而退——就算裴璋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才不得已救他,這畢竟也是實打實的救命之恩。

  待他脫險後,他一定要讓他哥幫他查出刺客背後的主謀,至於裴璋對他的這份恩情,他也要找機會報答。

  林子裡晦暗的環境,為這場刺殺提供了天然的掩體。

  刀光劍影夾雜在雨水之中,防不勝防,還有人時不時放幾枚冷箭和陰損暗器,都是衝著裴璋身上最薄弱的命門。

  裴璋又不只是一人,在躲閃反擊的同時還要兼顧著背上的裴雲赫,但即便如此,他仍舊身法輕盈敏捷,絲毫沒有捉襟見肘的狼狽之態,而他手裡那把長劍挽起層層劍花,手腕翻轉之間運用深厚內力築起無形屏障,硬生生擋下了敵人的所有攻勢。

  裴雲赫在他背上睜大眼睛,將他的每一招都看得真真切切。

  之前和裴璋比試時,裴雲赫被裴璋縱橫全局的打法打得喘不過來氣,他以為那時的裴璋就已經用上全力,不然也不能力壓他一頭,現在他才知道,裴璋和他動手時還是留了兩三層餘力的,是在人前給足了他面子。

  就憑裴璋真正的實力,若是全力以赴,他會輸得很難看。

  眼看著裴璋死活不落下風,那些刺客顯然急了。原本躲在暗處放冷槍的人也都跑出來,對裴璋群起攻之。

  他們是江湖上最頂尖的殺手,即便是群毆也不會亂了陣腳,而是互相配合著用上陣法,試圖將裴璋困死耗盡力氣,但裴璋早就看出他們的用意,自然不能讓他們如願。

  只聽他沉聲對裴雲赫道,「抓緊了,別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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