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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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舅母別說這樣的話,我心中明白。林家待我已然十分好。」

  蘇氏看著她:「你對我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還有……」

  她頓了頓,低聲開口:「我替韻兒謝謝你。」

  江清月笑了笑,擺擺手:「不必放在心上,我做那些也沒想那麼多。」

  說著,她在一側的凳子上坐下。

  立馬有一個丫鬟過來,往桌子上放著一面銅鏡。

  旁邊又放了一盞燈,讓昏暗的牢房,亮堂了許多。

  蘇氏為她梳頭,一邊梳一邊忍不住落淚。

  她盡力保持著手上的平靜,不至於讓自己太過顫抖。

  一旁的沈氏也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但看著江清月如花一樣美好的年紀,卻要遭受這些,只覺得心疼不已。

  她們為江清月換了乾淨的衣裳,梳了現下最時興的桃花髻。

  蘇氏從一個匣子裡拿了一根白玉芍藥簪,替她插在髮髻上。

  「這是我初嫁入林府時,你母親送給我的,我現在把它送給你,也算是你母親陪著你了。」

  江清月望向銅鏡,鏡子裡的自己,衣裳整齊,墨發一絲不苟,髮髻上一隻白玉簪,素雅潔淨。

  「很好看,多謝舅母。」

  蘇氏站在她身後,替她理了理衣襟,擠出一個笑容,努力放鬆語氣:

  「月兒真美,當年,你母親便已經是有名的美人,你比你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生得好看,哪怕在獄中,也絲毫不掩她傾城絕色。

  江清月看著鏡中的自己笑笑:「只是我跟母親的命,都不大好。」

  蘇氏和沈氏聽著這話,一陣嘆息。

  「月兒,我帶了一些吃食過來,你看有什麼喜歡吃的?」

  江清月順著沈氏示意看過去,就見丫鬟提了三個大食盒過來。

  「多謝大舅母二舅母。」江清月笑著道謝,蘇氏沈氏正想說什麼,又聽得她道:

  「大舅母二舅母回去吧,一會我自己吃,便不用人陪著了。

  「這最後一頓飯,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吃。」

  蘇氏和沈氏相視一眼,點了點頭:

  「好。」

  「月兒,可還有什麼要交代的,我們能做到的,都一定會去做。」

  江清月想了想,開口道:

  「我的丫鬟綠浣,從小,便跟在我身邊,我已經把賣身契還給她了,若我身故,希望舅母能照拂她一二。

  「還有一個丫鬟紫蘇,她是我在侯府新收的丫鬟,賣身契現在應該在綠浣那裡,到時候,讓綠浣把賣身契給她,讓她入了良藉,天大地大放她去。

  「還有大武跟小武,他們是我的車夫,幫了我許多,現在在侯府當差,找到他們給些銀子。

  「我身邊的人,也就這幾個了。」

  「好,我都一一記下了,可還有別的。」

  江清月腦中走馬觀花,浮現許多人許多事。

  臨近死亡,她若說還有什麼人計掛著,那確實有……

  不過,也沒必要了。

  「等我身故,麻煩舅舅們,將我的屍骨火化,若得空去江南,挑一處風景秀麗的山谷,葬在梨花樹下。

  「最好旁邊有一條小溪,能聽見泉水叮咚響的聲音……」

  江清月說起這些,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讓人聽著,心中難受得緊。

  「好,我們一定做好。」

  「那別的就沒有了。大舅母二舅母回去吧,替清月謝謝舅舅們,謝謝表哥,為了我,他們最近一定著忙壞了。

  「還有祖母,等以後祖母知道,幫我謝謝祖母,就說有她做我祖母,我很高興,謝謝祖母待我的好,只是我來不及回報她了……」

  蘇氏沈氏掩面而泣。

  走出牢房時,都不敢回頭看一眼。

  江清月坐在桌前,背對著她們,沒有再看。

  等人離開,獄中陷入安靜,江清月把食盒提上來,打開了蓋子。


  她進來應該有好幾日了,今日蘇氏和沈氏過來給她梳妝,那她的死期,應該也就是這兩日了。

  等待著自己的死期到來,原來是這個滋味。

  就像一切突然塵埃落定,激不起任何漣漪。

  命運,原來是這麼個東西。

  原來,有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努力就可以。

  大多數人,都渺小如滄海一粟,他們的生死於上位者來說,是俯視人間螻蟻,不興波瀾。

  而她曾經妄想,用這一副皮囊,為自己掙一席之地。

  簡直,痴心妄想。

  她心中湧起一股傷痛,她輕緩而有力的一點一點,將它壓入心底下。

  直到心沉沉,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那一份心思,永不見天日。

  答案,她一直都知道,不過因為自己生了妄想而不甘。

  不該不甘。

  這就是她的宿命。

  她深吸一氣,不讓自己多想。

  將食盒裡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擺出來。

  林府送來的吃食很豐富,滿滿三大食盒,米飯,點心,冷盤,熱菜,湯,甜飲,什麼都有。

  看著玲琅滿目,色香味俱全,讓人心情有些許的愉悅。

  有人送一程,穿上乾淨的衣裳,吃飽喝足,能體面的離開,該滿足了才是。

  下輩子,希望生在幸福之家,做家裡人人疼愛的孩子。

  她眼中有淚滑落。

  抬手擦去,拿起一隻空碗,給自己裝了一碗湯。

  煲的是雞和乾鮮的蘑菇,放很多姜,再加一點點的胡椒,鮮美可口,是她在林家很喜歡的一道菜。

  這道菜,她母親也喜歡,小時候,一年才能吃到一次,是她記憶力,和母親有關的味道。

  她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勺,瓷器相撞的聲音,在獄中顯得格外突兀。

  小小的喝了一口,湯很鮮美,看得出來,做湯的人十分用心。

  只是,才喝了一口,下一口便覺得腥味繁重,一個不查,哇的一聲便吐了出來。

  再看這一桌子的東西,竟覺無半點食慾,心口冒著陣陣噁心。

  她忍不住扶著桌子乾嘔了幾聲,看著這一桌子的菜,心中猛的咯噔一下,湧起一個念頭……

  前世,她也是懷過身孕的。

  和現在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

  難道她……

  江清月想到那個可能,心頭狂跳起來。

  和東陵厭的每一次,她都喝了避子丸。

  但是也確實聽說過,有人喝了避子丸也有身孕的可能。

  她心中一下凌亂如麻。

  若真的有孕……

  她起身,在桌前走來走去。

  而後,又舀了一碗湯,還沒喝便乾嘔出聲。

  她又試了別的菜,回憶著前世自己有孕時的反應,和現在相比的不同……

  一番試探下來,她感覺……

  自己似乎……,是真的有孕了。

  她呆呆的坐下來,目光有些空洞的望著不遠處,眼中沒有聚焦。

  若真的有了……,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過了好一會,她起身,叫來獄卒,想要尋大夫。

  死到臨頭,還要尋大夫,在這獄中,江清月怕是頭一個。

  只是獄卒不敢怠慢,趕忙悄悄稟報了上去。

  江清月安安靜靜的坐在獄中,一時心如擂鼓。

  她不是大夫,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是若是真的,若這個孩子有機會能救她一命,她會去做。

  她現在和離了,未來滿是希望,她想要為自己爭取一二。

  她沒有一心求死的怨念,她想好好活著。只是逼不得已,別人不想讓她活,她沒有選擇。

  若有可能,她想好好的活著。

  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東陵厭這裡。


  景淮也在:「大哥,江家姐姐怎麼了,無論如何該去看看才是。」

  東陵厭一聽說江清月要尋大夫,臉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麼。

  但是念在的確是自己對不住她,到底還是派了大夫前去。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派去的是自己府中的大夫。

  醫術不錯,嘴巴牢靠。

  他要了江清月一條命,這種小事不應該還苛刻。

  一想到江清月要死,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景淮卻問道:「江家姐姐難道還不知道自己被判刑了?是不是該只會一聲,突然被處死,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實在有些殘忍。」

  「嗯,等大夫回來後,讓人去一趟。」

  景淮嘆氣,「大哥,你對別人不近人情也就罷了,但是江家姐姐……,唉。」

  景淮無奈,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嘆氣。

  沒過多久,大夫回來了,帶回的消息,像一道驚雷,炸得東陵厭和景淮說不出話來。

  「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景淮問道,目光卻是看向東陵厭,眼中閃著希冀。

  大夫不敢隱瞞,又重複了一遍:

  「回景將軍的話,獄中的那位姑娘有了身孕,大約一月左右。」

  「有了身孕?」

  東陵厭冷厲的聲音響起,把大夫嚇出一身冷汗。

  那大夫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卻也不敢耍小聰明,老老實實的把剛才那句話又說了一遍。

  屋子裡靜得可怕。

  大夫大氣不敢出。

  景淮試探著問道:「大哥,都有了身孕,這件事,要不算了,算了吧。」

  屋子裡落針可聞,東陵厭沒有答話,大夫跪在地上不由得瑟瑟發抖。

  許久,他才看到自己面前出現一隻玄色雲紋靴,頭幾乎要低到地上。

  「將軍。」

  「你可看好了?確定了?」

  大夫聽著這語氣,心中叫苦不迭。

  他也希望自己看錯了,但是事實確實如此。

  「確……確實有孕了。」

  屋子裡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把你今日看到的,聽到的,爛在肚子裡。若讓本將聽到任何一句閒言碎語,你滿門的腦袋一個都保不住。」

  「是是是,我記下了,絕對不會給外人吐露一個字,無論是誰。」

  那大夫嚇得不住地磕頭。

  東陵厭沒有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夫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終於聽到頭頂傳來冰冷的聲音:

  「送一碗落胎藥過去。

  「做完這些,去帳房領銀子,然後離開京城,越遠越好。」

  傳言說,未生子不能上刑場,否則下一世會悽苦無狀。

  大夫愣住,卻只遲疑了一瞬,趕忙回話道:「是,是,我這就去。」

  大夫跌跌撞撞的起來,出了門。

  一旁的景淮看著東陵厭一副不容置喙的態度,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大哥,你會後悔的。」

  東陵厭面對著窗口站著,負手而立,無人看見處,眼中浮現痛苦之色。

  他兩手手指緊緊握成拳,指甲把掌心摳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他欠江清月的,越來越多了。

  但是,事情做了一半,已經很難回頭了,若這個時候反水,江清月和聶千錦都會有危險。

  他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住兩個人,便只能選擇犧牲其中一個。

  對江清月,他確確實實虧欠了。

  便,來生再還吧。

  他閉上眼睛,表情痛苦。

  獄中,江清月靜靜的坐著。

  等著上天給她的結果。

  她知道,要麼她會安全離開,要麼結果不變。

  現在,好歹多了一份希望不是嗎。

  無論什麼結果,她都能承受。

  江清月抬手,緩緩扶上自己的小腹。

  前世,她也有過一個孩子,但是那個孩子卻沒有留下來,

  這一次,會不會結果不一樣?

  她手無寸鐵,無權無勢,命運掌握在他人手中,在時代的洪流里,她亦步亦趨,想要尋找到自己的位置,好好的活下去。

  不知道上天會不會可憐她一分,給她一些好運氣。

  在她的印象里,東陵厭並非十惡不赦的壞人。

  只是她不敢肯定,在自己和聶千錦之間,不對,是在這個孩子和聶千錦之間,他心中的那桿秤,會不會稍微向她偏移。

  她的手,一下一下撫著自己的小腹。

  低聲喃喃:

  「若能過了這一次劫,娘親便只守著你過日子。」

  她想到以後,若有了一個孩子,那不嫁人也很好。

  有綠浣和紫蘇,還有一個孩子,便足夠了。

  人生沒有處處圓滿,但是對她來說,這樣便已經算是圓滿了。

  她所求不多,亦不貪心。

  想到以後,江清月嘴角上揚,露出笑容。

  那笑里,是暖暖的和熙三月春風。

  「咔嚓」一聲,有鎖鏈被打開的聲音。

  有人來了。

  她側過頭,一眼便看見今日為她看診的大夫又來了。

  然後她面前的牢門被打開,獄卒退下,那大夫低著頭,從藥箱裡端出一碗藥來,恭恭敬敬又戰戰兢兢的開口:

  「姑娘,這是你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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