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六章 父?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冷風之中,紅燈瑟瑟。

  丫鬟翠珠引著呂府小姐出了房門,緩緩下了閨樓,朝著對面的丹閣走去。

  丹閣和閨樓在一道院子中,相隔的不是很遠。

  只是,那呂府小姐卻走得十分緩慢,好像每走一步都十分的糾結和沉重。

  終於,在丹閣門前,呂府小姐緩緩停身站住。

  丹閣的黑色大門緊鎖著。

  丫鬟翠珠似乎做了最後的努力,勸道:「小姐,不如咱們還是回去罷......這門鎖著呢......再說老爺他......」

  「你不必說了......我是來探望父親的,他是我的父親,我不相信,他真的會因為我擅自進入這丹閣,而怪罪於我......」

  言罷,她環顧四周,終於在門前的一個角落中,發現了管匙。

  她知道,這是自己的父親,留給府上給他送飯的人,除了一日三餐,送飯進入的人,任何人都不准進入。

  她彎腰將那管匙緊緊地攥在手中,轉身接過翠珠手中的紅燈籠道:「翠珠......你回吧......我自己進去,以免父親他遷怒與你......」

  翠珠點了點頭道:「翠珠謝小姐體諒,只是小姐,您要小心啊......」

  呂府小姐沖她淡淡一笑,嘆息道:「放心吧......我一會兒就出來了......」

  她邁步向前,踟躕了一陣,終於鼓足勇氣,用管匙打開了丹閣的大門,輕輕一推。

  「吱扭扭——」

  一陣彷如地底嘆息的開門聲,那黑色的大門,緩緩地開了。

  她提著紅燈籠,走了進去。

  下一刻,那黑色大門竟自動地關閉,將她的身影和紅燈籠盡數吞沒。

  呂家小姐走進門去,並未著急邁步,而是孤零零地停在原地,朝四周和前方打量著。

  漆黑一片,四周和前方皆是濃重而翻滾的黑暗。

  只有她手中的紅燈籠,散發著微亮的光芒,撫慰著她內心的淒楚和不安,卻驅不散這仿佛永恆的黑暗。

  她定了定神,終於緩緩地朝黑暗中邁步,四周也隨著她行進的腳步,在那紅燈籠的光芒映照下,明明滅滅。

  穿過黑暗而漫長的長廊,她終於來到了丹閣的一層中央。

  整個丹閣一層,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的東西。

  只有最正宗處,塑著一尊神像。

  那神像左手舉著一面陰陽鏡,右手執著長矛,長矛向天,鋒利幽冷。

  那神像卻長著一張駭人的陰陽臉,齜牙咧嘴,凶眼圓睜,獠牙突出嘴外。

  一個弱女子,一個人,一片黑暗,獨對這樣凶神惡煞形象的神像。

  若換做旁人,怕是早就害怕的尖叫了。

  而這呂府小姐,似乎司空見慣了,抑或者早就對眼前的景象麻木了。

  她只是朝著那兇惡而醜陋的神像瞥了一眼,並不做停留,再次邁步朝著神像後的樓梯走去。

  只是那一瞥,竟顯得如此的不屑和厭惡。

  她緩緩的踏上樓梯,朝著丹閣的二層走去。

  空曠寂寥之中,她雖然踏步很輕,但仍有清晰的踏踏聲響起,仿佛撩撥著她有些莫名緊張的心神。

  二層不停,三層也不停。這兩層她皆是快速地穿過。

  二層和三層由於紅燈籠的緣故,快速地亮起微光,又快速地恢復原本的黑暗寂寥。

  她終於緩緩地來到了丹閣的最頂層,第四層。

  反常的是,這一層雖無蠟燭明燈,但在相隔的柱子上嵌著幾盞火把。

  雖然第四層的空間十分的寬大,那些燃燒的火把依舊不能驅散每一個角落的黑暗,但整個四層昏昏暗暗,勉強能看清所有。

  她乾脆將紅燈籠輕輕地放在樓板的一角地上,這才抬頭朝著四層丹閣內看去,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這一層,依舊空空蕩蕩的,除了黑木樓板上的灰塵,還有極其濃重的檀香味道。

  不僅如此,整個四層空間,皆瀰漫著檀香香菸,繚繞翻滾,就如起了大霧一般。

  她看了許久,終於是被這煙霧繚繞遮了眼睛,看不清這裡的景象。


  她只得抬腳,緩緩地朝裡面走著。

  只是剛走了數十步,便聽到一聲冰冷的怒斥道:「什麼人!大膽.......我說過,這丹閣禁地,不准閒雜人等進入,你想找死麼?」

  她身體一顫,怔在原地。

  忽地只覺眼前黑芒一閃,一道人影已經來到了她近前。

  不由分說,那突然而至的人影已經舉起了巴掌。

  「阿父......是我......我是你女兒啊......」她悽然開口喚道。

  那揮向她的巴掌,驀地在半途一滯,然後極速地收回。

  「丫頭......怎麼是你......」聲音雖然比方才緩和了許多,卻還是帶著一些嗔怒。

  「女兒想您了,更想到這隆冬長夜,阿父一人在丹閣,萬一著了涼......女兒擔心您......」

  翻滾的煙霧之中,緩緩地走出一個人。

  此人身高七尺有餘,整個人籠罩在一襲寬大的黑袍之中,他本就清瘦,這黑袍襯得他仿佛就剩下一副骨架了。

  煙霧和黑袍遮擋了他的面容,看不清楚。

  「丫頭......你是如何進來的.....這麼晚了......你......忒胡鬧了!」此人微嗔道。

  原來這便是天門關守將——呂鄺。

  「女兒知道給您送飯的下人放丹閣大門管匙的地方......所以便自作主張,開了門,來看看阿父......女兒想阿父了......還請阿父原諒女兒放肆......」呂府小姐悽然的說著,卻是請罪的話。

  呂鄺微微一怔,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你是我丫頭,來看望阿父,什麼放肆不放肆的......既然進來了,隨我這邊來坐吧......」

  言罷,呂鄺逕自轉身,朝著煙霧中走去。

  呂府小姐低著頭,小心地跟在自己的父親身後。

  兩個人再無交流,好在並未走幾步,前面便是一處神龕,神龕上供奉的神像,與一層丹閣供奉的一模一樣,皆是那個可怖的陰陽煞尊。

  呂鄺停步,指了指神龕下的蒲團道:「丫頭......坐吧......」

  「謝阿父......」

  那呂府小姐坐了,呂鄺才又將對面的蒲團朝遠處拉了拉,也緩緩地坐下。

  半晌,兩個人便這樣對坐著,誰都未曾開口說話。

  「丫頭......」、「阿父......」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同時開口。

  呂鄺微微一怔,方淡淡道:「丫頭......你先說......」

  「阿父......您比前一陣子妍兒見您,更瘦了許多啊......現在是隆冬時節,這丹閣沒有炭火......寒冷難忍,您又少進飯食......妍兒......十分擔心阿父您......」呂府小姐說到這裡,緩緩地低下了頭。

  呂鄺微微怔了怔,這才擺了擺手,似乎擠出了一絲笑意道:「丫頭放心,你阿父的身體很好,我每日煉丹修道,所修陰陽大道心經,更是能夠易筋鍛骨的......不怎麼用飯食,皆因這些濁物實在是累贅,這修道嘛......講究的是固收本心,不被外物慾念所累,更要辟穀......」

  那妍兒緩緩抬頭,聲音也大了些許道:「阿父......女兒不懂什麼修道辟穀,也不想懂......女兒只知道阿父身體要緊......母親早逝,妍兒連母親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妍兒只有唯一的親人,就是阿父了......一旦阿父有個三長兩短......」

  未等這妍兒說完,那呂鄺便截過話,不耐煩道:「你母親的事情,是陳年舊事了,提她作甚......再者,為父這身體,為父最清楚,能有什麼事情?再者說,這副皮囊也是拖累,早晚要棄了的......妍兒,你不要擔心了......你這麼晚來,我還以為你有什麼要事......」

  他頓了頓道:「若只是這些小事,無甚大事,如此晚了,你這就回去歇息罷......」

  他竟是下了逐客令了。

  那妍兒聞言,身體莫名地一顫,忽地抬頭注視著自己的父親呂鄺,悽然道:「阿父......難道女兒見您必須要有什麼大事麼?沒有大事,就不能來見您了麼?您是女兒阿父......阿父,您還記得女兒上次與您見面,是什麼時候麼......」


  呂鄺一愣,半晌方道:「當然記得......」

  「那您說,是什麼時候......」妍兒抬頭,追問道。

  「這......」

  呂鄺一時語塞,半晌他甩了甩袖子,不耐煩道:「我已然說過,修道!修道!丫頭,你到底懂不懂啊......這些瑣碎的事情,我還要記那麼清楚幹什麼!」

  妍兒眼眶一紅,眸中有淚。

  「阿父......您以前不是這樣的,您以前記得女兒所有的事情,您掛在嘴邊常說的是,女兒是您這世上唯一的寶,只要是與女兒有關的,都不是小事情......不僅如此,您更是經常跟女兒講母親的往事,您更是不止一次地說,您想她念她......」

  妍兒淚光盈盈,喃喃道:「可是......您現在還有再說過,再講過麼?便是連女兒見您一面,都要如此匆忙麼?」

  「這......」呂鄺被她這一說,只覺得胸中騰起一股怒氣,剛想出言訓斥,卻不知為何,整個人的氣勢忽地軟了下來,聲音也變得和顏悅色起來道:「好啦......好啦,丫頭......莫要使小性了......阿父這不是一心修陰陽道嘛,所以很多事情都顧不上了......再說,阿父一旦得道,白日飛升,便是陸地神仙,到時候丫頭不也能夠過得自在舒心麼......」

  妍兒胡亂地抹了抹淚,這才又道:「阿父,誰說女兒見您,沒有大事的,有!......女兒心裡有兩件大事,想不明白,這才夜不能寐,想來聽聽阿父怎麼說......」

  呂鄺這才耐著性子點點頭道:「好......那丫頭你說說看......阿父為你答疑解惑就是......不過咱們可先說好,說完之後,你要趕緊回去休息......還有,以後無事,就不要到這丹閣來了......」

  妍兒點了點頭道:「阿父,這第一件事嘛,您可曾聽說了,為禍天門關多日的採花大盜被抓了......」

  呂鄺點了點頭道:「劉通劉長史已經稟報過了......說是抓了兩個,一個是年輕道士,另一個是個叫花子......」

  妍兒點了點頭,忽地抬起頭看向呂鄺,一字一頓道:「可是......阿父相信那道士和那叫花子就是採花大盜麼?」

  呂鄺聲音一沉道:「這話說得......有證人,且他們行為不軌,不是採花大盜,難道還另有他人不成?」

  妍兒眉頭一蹙,忽地似乎有些譏諷地笑道:「阿父啊......您真是這樣想的?只是,阿父,這採花大盜到底是誰,又是什麼身份......怕是女兒知道,阿父您也心知肚明吧......」

  「這......」呂鄺一時語塞。

  「根本就不是那道士和老叫花子,父親分明就知道,這採花大盜到底是誰,而那道士和老叫花子是被冤枉的......對不對!」妍兒追問道。

  「丫頭!你怎麼如此任性,一點大體都不識呢?這採花大盜在天門關屢屢犯案,惹了軒然大波,整個天門關的百姓都翹首以盼,必須得給他們一個交代......為父管不了許多,既然抓了那道士和老叫花子,那採花大盜就是他們,這件事情不能更改......」

  呂鄺沉聲說道,口氣不容置疑。

  「所以,就為了這所謂的給百姓一個交代,便要屈枉好人,白白的壞了他們的性命麼?可是父親,他們死了,那真正的採花大盜就能收手麼?父親,您可是天門關最大的官,您這樣做......是不是太荒唐了!」

  這樣一個女娘,忽地鼓起所有的勇氣,神情之中再沒有半點的怯弱和退讓,大聲的質問道。

  「你......我已經說過了,就是他們,此事已經定案,明日他們就得被砍頭,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動搖的......丫頭你......」

  未等呂鄺說完,妍兒已經神情失望,心中愈冷,忽地截過話道:「父親,您可是說過,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是您現在做的事情,草菅人命,盤剝百姓......父親啊,您真的已經忘了您當年的諾言和壯志了麼?」

  「女兒一直認為您是一任清廉勇武的好官,愛民如子,愛兵如子......可是您現在卻......父親,您越來越讓女兒感到陌生了!」

  「我是你爹!你是我女兒!我做什麼事情,還要問過你麼?豈有此理!丫頭......時辰不早了,趕緊速速回去罷!」呂鄺大怒,大聲嗔道。

  「好......好......今日父親對女兒的教誨,女兒永世不忘!父親,您便在這丹閣內好好地修您的仙......女兒恭祝您早日得證大道!」

  言罷,那妍兒驀地起身,轉身便走。

  呂鄺看著她的背影,目光閃爍,游離不定。

  忽地,那妍兒卻驀地停下道:「父親,女兒還有最後兩件事......」

  「講!」

  「這第一件......女兒便是孤獨終老,也不會嫁給那個人的!若是父親還念在妍兒是您的女兒的份上,體恤父女之情,便為女兒和這天門關的百姓最後做一件好事,抓了那個人,將真正的犯法之人,繩之以法!」妍兒一字一頓,聲音帶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和懇求。

  「你......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為父既然是你的父親,你這終身大事,自然由為父做主,那個人,你不想嫁也得嫁,由不得你......你若是不想天門關再犯那些案子,便安安分分的嫁給他!你有這時間來找我,還不如好好準備一下你的婚事!此事既定,斷無更改之理!」

  呂鄺聲音決絕,沒有一絲一毫的讓步和妥協。

  妍兒聞言,緩緩抬頭,看向上空的煙霧繚繞,眼中擠滿淚水,卻慘然一笑道:「好.....妍兒明白了......原來這些案子的根源在女兒身上,女兒才是招致那無數女娘和婦人失蹤慘死的根源啊......」

  「你......明白就好!......」呂鄺沉聲道。

  「呵呵......明白......只是妍兒明白的......真的太晚了......」

  妍兒忽地聲音柔和,清淚盈光,喃喃道:「最後一件事......父親,還有三日便是母親的忌日......您參您的陰陽道,女兒總是要到母親的靈位前祭奠一番的......只是父親......女兒忘了母親生前最愛吃的點心,是雪花酥呢還是紅豆糕呢......」

  那呂鄺一怔,這才低低道:「雪......不,紅豆糕......你去買些便是了,這種小事,也來問我?」

  「呵呵......原來是紅豆糕啊......女兒記住了......」

  言罷,那妍兒再不回頭,「蹬蹬蹬」地來到樓板前,提了那紅燈籠,決絕地走下樓去。

  黑暗和著檀香菸霧,將她的背影湮沒......

  ............

  丹閣之外。

  一個玄色身影躲在暗處,只急得抓耳撓腮,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圍著那丹閣轉了好幾圈。

  正是浮沉子。

  卻見他一臉的焦急和擔心,就想不管不顧地闖進丹閣,看個究竟。

  可是他苦於沒有管匙,在丹閣的門前來來回回折返了好幾趟,卻是急得滿頭大汗,也沒有辦法。

  便在這時,那丹閣的大門發出一聲低沉的聲音。

  浮沉子一凜,趕緊極速地又閃進暗影之處。

  卻見藍色身影一動,那呂家小姐提了紅燈籠,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

  她低頭走到院中,忽地停身站住,抬頭看向天上慘白的彎月。

  月光慘白,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浮沉子看得分明,那女娘的臉上,滿是破碎和憂傷,悽然而絕望。

  慘白的月,破碎的眸,清冷的淚光。

  浮沉子的心,猛然地揪了起來。

  下一刻,他就想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可是他雙手緊緊的攥成拳頭,咬著牙極力的克制著內心的衝動。

  再等一等,他知道,此時不是最好的時候,若此時就這般貿然衝出去,怕是會引來一場不必要的麻煩。

  那女娘緩緩邁步,竟朝浮沉子躲藏的暗處方向走了過來。

  浮沉子剎那之間幾乎都要窒息了,眼睛驀地睜大了起來。

  她若再往前走一些,便會迎頭與我相遇.....我該怎麼辦?

  僥倖的是,那女娘走了一陣,緩緩停在一棵樹下坐了下來。

  她靠在樹前,無聲流淚。

  半晌,她從懷中拿出一支短簫,然後緊緊地將短簫抱在懷中,頭埋在那短簫上,身體顫抖,啜泣不已。

  許久,她方抬頭,輕輕地甩了甩了臉頰的淚水,將那短簫放在櫻唇上。

  悽然而婉轉的短簫聲幽幽響起,劃破了黑夜的寂寥。

  短簫幽幽,如泣如訴,哀婉纏綿,無助淒涼。

  她就那般吹著那短簫,吹得如泣如訴,月光灑在她的身姿上,哀婉而溫柔。

  那簫聲,合著冷風,直吹進浮沉子的內心深處。

  終於,簫聲停了。

  她緩緩地拿起那短簫,望著簫身上刻著的一個娟秀的小字:蘅。

  她聲音淒楚,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娘啊......女兒如今的處境,您知道麼?娘......求求您幫幫我,幫幫女兒......帶女兒走罷......!」

章節目錄